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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假商人自我救赎之路:在妻子孕期自首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2月18日09:44  中国青年报

  中国青年报冰点特稿:赎罪

  刘曼决心去寻找一种期待已久的问心无愧的生活。2月16日下午,他套上件夹克衫,把一箱“湾仔码头”牌手工水饺挟在胳膊底下,向国家工商总局出发。

  出门时,怀孕7个月的妻子在身后,他没怎么回头,只扔下一句,“放心吧,没事。”可是当他站在国家工商总局的灰色台阶前,脚步变得有点迟疑,嘴唇也有些哆嗦。

  门卫拦住了他。“我来自首。”他的声音含混不清。

  在大门一侧的上访接待办公大厅里,满屋子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没精打采的年轻人来到接待窗口,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

  “我来自首,检举自己和他人制作、销售假冒伪劣的水饺和冰棍。”他像在背诵一篇文章。这句话在纸上或口头上演练过很多次,每一次他都在想,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现实里的回答是:“那你应该去公安局。”再问一遍,还是相似的答复。

  自首的第一步受挫了。刘曼迈着大步在接待大厅踱来踱去,一会儿掏出手机,一会儿又装回口袋里。他脑袋上冒出了汗。旁边,一个拾荒者用同病相怜的目光看着他,试图和他一起抱怨一下,他也没有听见。

  要不是拿着登记表的工作人员前来接访,这个下午,刘曼带着他那箱速冻饺子和一颗赎罪的心,根本不知道何去何从。

  “卖你的吧,新闻里都不播”

  在接待室里,刘曼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里面装着几袋伪造的“湾仔码头”水饺,猪肉韭菜馅儿。还有一份沾满油灰的通讯录,和两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着刘曼的生活轨迹。

  第一笔数字出现在2006年年底,梦想寄托在小小的冰棍上。这一年,一无所有的湖南男人刘曼在北京混迹了4年后,开始替一家郊区冰棍厂销售“大红果”冰棍。

  赚的都是辛苦钱,他从工厂里批发,再出售给北京各地的“二批”,由二批分售给大大小小的超市和商店。一开始,这个二十来岁、充满梦想的年轻人蹬着自行车到处送货,每箱赚一到两元的微薄差价。每天很晚回到家里,屁股都磨破了,还满足地记下每一笔收入。

  数字在2008年出现了一次飞跃。年初,他试图向刚认识的郭姓同行“吹牛”,说自己一年能赚6万元到8万元。那个刚从监狱里出来的男人牛气冲天地嘲笑了他:“一年?我们一个月都不止赚那么点。”

  刘曼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突然“心呼呼直跳”。

  从此,“二号”登上了刘曼的账本。“二号”是假货的代名词。一入行,那个人就教他规矩:不能直接说“假货”,要说“二号”,否则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新手,送的货没人敢要。

  另一个规矩是,必须据实告诉二批,货是假的,大家分摊利润。

  一开始,他向几个老客户推销“二号”,有些难以启齿。这个自认“一向行为正派”的年轻人,尚爱惜自己的名声,“毕竟,我的名片上印着营销总监的头衔”。不过,3月的一天,经过再三犹豫,第一笔假货生意在电话里谈成了。

  “也许你能理解我的生存压力。”如今面对记者,刘曼喝了点啤酒,试图让别人理解他的选择:农村出来的孩子,中专毕业好几年了,他需要一种“成功”来给父母交代。

  从某种意义上,他获得了成功。假货销量激增,卖得最快的是蒙牛小布丁。此外,蒙牛的“绿色心情”、伊利的“巧乐滋”也广受欢迎。19元一箱进来的货,26元卖出去,销量很好,因为真货的进货价高达每箱32元,批发商都不喜欢。

  每种“产品”都有专门厂家提供,包装以假乱真。有时候,送货路上口渴的刘曼也会随便剥开一根塞进嘴里,发现“口味好、绵软度适中”,一点不比真货差。

  “别干这个了,风险太大。”偶尔,也会有熟悉的客户这样劝他。6月里的一天,有个司机往上海送货时,碰见查货车的执法队伍。司机撒腿逃跑,车上装着的“二号”伊利“巧乐滋”和蒙牛小布丁暴露,老板因此被捕。

  他们惊慌了一段时间。不过,新闻里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这让大伙放心了不少。“卖你的吧,新闻里都不播。”一个同行用这句话,鼓励刘曼继续干下去。

  随着8月的临近,他认识了新的合作伙伴,生意也越做越大,有时候是500箱,有时候则接近2000箱。

  刘曼的生活改变了。他开了自己的超市,买了一辆二手金杯车,还认识了妻子。就在他生意越做越大的时候,妻子也怀孕了。

  不过,他的生意一直瞒着妻子。在自己开的超市里,所有冰棍都来自正规厂家,没有一根“二号”。

  “希望你们能赶快处理我的问题,我真怕自己什么时候跑了”

  下午4点,国家工商总局信访办公室里,刘曼在一张白纸上快速地书写。写作过程花了不到10分钟,但他觉得无比漫长。16开的纸很快写满了,笔画很用力,深深印进纸背。然后,他把纸翻转过来,签下自己的名字,递出去,出了口气,仿佛终于走完一段艰难的路途。

  “我希望你们能赶快处理我的问题”,他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我真怕自己什么时候跑了。”

  在来工商局之前,刘曼曾经尝试过许多种方式,迈出自己的赎罪之旅。从今年1月开始,他扑在电脑上,创作一部几乎是真实记录的小说。一个月后,这部16万字的小说初稿已经写完。他希望用自己的真实经历“引发同胞的认知和反省”。

  刘曼也说不清楚,悔悟之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开始出现的只是恐惧。2008年12月,他卖出的一批假冒“湾仔码头”水饺,被人尝出了问题。一个老主顾打电话过来,要求退货。

  这是大半年的假冒产品销售生涯里,他第一次“发怵”。元旦快到了,饺子销售正是旺季,他却打起了退堂鼓。等到晚上,老婆睡着了,他偷偷上网,查自己的罪责。

  金额在5万元以下的,罚点钱就能了事。要是超过5万元,可就有刑事责任了。刘曼心里开始紧张:“我以后怎么办?”

  3个月前,心情可不是这样。9月初那天,他卖出了第一批假冒的“湾仔码头”水饺。货是从别人那里进的,一共26箱,卖给了石景山区一个二级批发商,进价是每箱128元,一倒手卖到了172元。

  净赚1144块,刘曼用蓝色圆珠笔在新的账本上详细记下这笔收入。这意味着,他把业务拓展到了销售假冒水饺。

  奥运会刚刚结束,假货销售经历了一段沉寂,正重新活跃起来。不过,随着秋天到来,属于冰棍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刘曼很快发现,自己买的金杯车没过几天就开始冒黑烟。经人指点,他才明白自己上当了:卖主往车里加了点食用油,暂时掩盖了车的毛病。不得已,他花了1万多元修车,心里恼火不已,“特别想赚回来”。

  经过一起卖“二号”冰棍的朋友介绍,他入了卖假饺子的行当,并且很快就洞悉了其中的学问。

  和冰棍不一样的是,把假冒的水饺卖给批发商时,必须要欺骗他们相信这是真的。为此,制作假饺子的要求很高,不但要在意包装,而且必须保证口味。为此,假“湾仔码头”牌水饺,经常使用价格相对便宜的“三全”水饺来冒充。一箱三全,可以“出一箱半湾仔码头”。

  而假的“三全”水饺,则可能用更便宜的品牌冒充。在刘曼口中,能听到一些灰色的幽默。比如有个年轻人,专攻“三全”牌水饺,他打电话给“三全”厂家,订购1000斤的散装水饺,然后装进自己印制的“三全”450克包装袋里出售,后者价格远高于前者。

  “这简直就是‘三全’的加工点。”行内人如此评价。

  翻看被揉得皱巴巴的账本,可以看到,接下来的第二天,刘曼把45箱假冒水饺送到了大兴,因为数量多,每箱便宜了2元钱。而这段日子的最后一笔货是9月25日卖出的,共8箱。前前后后,一共280箱。

  东三旗、劲松、潘家园、石景山……这些伪造品从造假者冷库里运来,送到不同地区二级批发商手中,然后分批进入各大超市,堂而皇之贴上昂贵的价签。

  “‘湾仔码头’简直是为了我们创出来的。”有一次,刘曼兴奋地对同伴喊。

  接下来的小意外,让滚滚的财源暂时停顿下来。9月底,正牌的“湾仔码头”水饺突然更换了包装。因为新包装一时没法仿造,假货货源一下子被切断了。

  “我不害怕生活在一个法制健全的社会”

  这个下午,刘曼的赎罪之旅,与原先想象的差别很大。他原以为,自己的账本和一箱作为证据的假“湾仔码头”,足以说明所有事实,并把对他的惩罚立即变为现实。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被移送到公安机关,并经历三五年的牢狱之灾。“我不害怕生活在一个法制健全的社会”,他说他要洗去自己身上的罪恶。

  为此,他早早和妻子告了别,让她等他出来。要是有人来聊点什么,他也喜欢在末尾说:“也许过几天我就进去了。”

  直到2009年年初,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那个时候,刘曼已经打好了自首的念头。

  此前,他一直没有把自己销售假货的事情告诉她。在这个小学没毕业的湘西女人看来,自己老公虽然非常辛苦,但很能干,是一个“正派而体面”的人。

  “我后悔没有早点告诉我的妻子。”刘曼说:“否则,她也许会以一个女人的细腻,早些劝我退出。”他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当假“湾仔码头”断货的时候,本已有些退意的刘曼,禁不住几名老同伙的撺掇,决定自己参与到制造的过程中。

  国庆节结束后,假冒开始了。第一步是“做版”,3个合伙人拿出1.5万元,交给一家专门负责制版的图像公司,由他们根据市场上的正版包装,制造印刷用的图版。

  然后,这个图版被送到专门印刷包装的小工厂。从小的包装袋,到大的包装箱,6个品种的“湾仔码头”,他们每种印刷了能装3000箱的包装。

  为了使假冒的货物能够进入大超市,需要专门对包装袋的条码进行仿制。在木樨园一条隐秘的街道上,许多店铺都有这样的技术。他们用数码相机把正牌包装的条形码拍下来,然后喷绘在塑料袋上,每个收取6分钱。最后一步是喷绘生产日期。然后,一个足以乱真的包装袋就大功告成。

  因为没有什么经验,刘曼除了出钱,并没有参与包装的过程。在郊区一座冷库里,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这时候,元旦已经快要到了。

  他们自造的饺子很快就被客户发现了问题。位于沙河的一个批发商打来电话,告诉他“有人吃出味儿不对”。北三环附近的批发商则告诉他,有人“吃坏了肚子”。没过多久,大兴的客户也把电话打了过来。

  假货屡屡被发现,使刘曼开始考虑如何“全身而退”。他心里盘算着,1.8万箱饺子,金额已经超过了刑事处罚的界限。

  惭愧和担忧一起压了过来。以前,这些批发商都是刘曼最好的朋友,是“一进他家什么话都不说直接端碗吃饭”的关系。但如今,信任已经失去,老实巴交的女老板因为卖了他送来的假货,失去了很多生意。他听着这些,“惭愧得直想哭”。

  还有一种情绪也开始在他心里生长。一天,六七个行内人坐在一间狭窄的房子里聊天,刘曼从他们嘴里听说,有一个同行,曾经因为欠缴电费,冷库被停电,上千斤饺子化冻并且变黑。后来,这些饺子还是出手了。

  这件事在他心上像刺了一刀。“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良心不安。”他说,因为用于假冒的饺子也都是正牌产品,他知道,这“吃不坏人”。

  而现在,看着妻子日益隆起的肚子,他开始胡思乱想。他就要当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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