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路径导航栏
跳转到正文内容

围墙里的待工日子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2月26日12:00  南方周末
围墙里的待工日子
吃饭,是基地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 图/陈新焱

  珠三角的农民工“司令”张全收专门负责把农民工“批发”给企业,最多的时候他的基地有1万多农民工,但大多都是来了就进厂,很少逗留。然而今年,流水的兵营变成了屯兵场,暂时找不到工作的农民工开始了他们在这个围墙里的待工生活

  2月9日,元宵节,程娜的手机没电了,但她毫无办法——一间宿舍六十多人,只有一个插座。她要等。

  程娜年初八就到了全顺人力资源公司的基地——位于东莞塘沥镇的一个旧工厂宿舍,这是她的老板,农民工“司令”张全收的“屯兵场”:不能进厂的员工暂时被放在这里,接受培训,更重要的是:等着“司令”安排工作。

  从外面看,基地就像个破败的乡下中学。南北楼各四层,另外还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操场。三米多高的围墙将院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只有正对马路有一扇蓝色的对开大铁门。

  程娜,以及和程娜一样的一千多号人就生活在这里,他们既要打发无聊的时间,又要担心未来的工作。

  相同的身份,不同的心情

  晚上9点到11点是放风时间,保安放行的命令还没说完,程娜就和同伴一起蜂拥着涌向出口。

  程娜在张全收的公司做了三年,往年前脚刚挨着深圳,后脚就上了开往工厂的大巴。但是今年,她也开始了打工生涯中的第一次待工。

  等着充电的人很多,而能充电的时间只有5个小时:晚上7点到12点。有人买了个三孔插板,一个插座瞬间变成了4个。更多的人开始效仿,一个插板连着一个插板,开始在箱子,背包和摞起的盆桶之间蔓延,如果谁不小心碰了一下电线,立马就引来不满一片。

  有人发现,厨房隔壁的插座有电,呼啦啦又涌过去一群,更多的插板,更多的充电器插了上去,红灯闪烁,如同舞台上的旋转彩灯。但是谁也不敢走开,他们就守在周围,一边聊天,一边不时地用眼睛余光盯着充电器。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程娜才好不容易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

  这些80、90后的农民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小孩——用的几乎全是山寨机。这些功能强大、价格低廉的手机既能听歌,又能上网,还能看小视频,玩游戏——当然,也超级费电。往常可以用两三天的电池,现在撑不了一天。

  在这个红砖圈起的围墙内,手机是惟一连通外界的工具,也是惟一可以自娱自乐的个人物品。对于像18岁的程娜一样出生在互联网时代的打工仔、打工妹来说,手机尤其不可或缺,特别是在这样的无聊时刻。

  这些小孩喜欢开着令人心颤的铃声四处游走,每天晚上的露天卡拉OK是他们最兴奋的时刻,看到老板张全收又唱又跳,他们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胆大一点的直接跳上台去,和老板贴身对舞,就像他们从不担心有没有工作一样。

  让他们惟一遗憾的是,基地太无聊了,一楼只有一台电视机,有时候大家忙着充手机,干脆将插座也拔了下来。惟一的电视也看不成了。

  更难过的是,整个白天都不让出门。他们只能在围墙内东走走西逛逛,他们三个一群,四个一伙,席地而坐,基地小卖部的扑克牌开始畅销。

  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是放风时间,保安放行的命令还没说完,程娜就和同伴一起蜂拥着涌向出口。

  步行十分钟,是基地附近的夜市,几乎每个小孩都很珍惜这短短的几个小时:男孩子们玩桌球或者上网;女孩子们买点小零食,逛逛服装店——但很少有人买。他们只带了车费和不多的零花钱,待工几日,有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让他们稍感安心的是,老板承诺,包吃包住,待工一天,每人发40元钱。有吃有住还有钱领,这些孩子看起来很开心。甚至有孩子对记者说,愿意就这样一直“待”下去。

  但是对于年纪较大的农民工来说,这样的生活却让人如坐针毡。

  42岁的苏旭来自上蔡县东岸乡陆马白村,她在张全收的公司做了5年。过去一直顺风顺水,通常是下午到基地,晚上就进了工厂。正因为这样,今年电话也没打就直接跑过来了,没想到过来之后,形势这么严峻。

  张全收今年基本只招年轻女孩,所以,在基地密集的人群中,像苏旭这样大年纪的很少。苏旭和这些孩子们挤住在一起,晚上她们叽叽喳喳个不停,她就一个人发呆。

  苏旭现在很后悔,她有两个小孩,都在上学,丈夫在家守着4亩地,照顾两个孩子和六位老人——各自的父母和奶奶。农闲时节,他就到附近帮人盖房子,贴补家用。

  苏旭说她一天也不想待,去年她在广东清远荣华纸品厂上班,每个月能拿1300元,加班多的时候,能挣1600元,“现在空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虽然张老板答应每天给俺40元钱,但不做事拿着心里也不舒服。”

  但苏旭却毫无办法,张全收说,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女工,今年很难进厂。当小孩子们又唱又跳的时候,她就远远地站在人群的最后,显得孤独而扎眼。

  无法主宰的命运

  女儿能进的厂,她不能进;她能进的厂,带得了大女儿,又带不了小女儿,最后只好不断舍弃。

  即便有吃有住,围墙内的每一个人还是渴望早日拥有一份工作。没有什么比工作更让人踏实的了。

  2月10日晚上七点半,传来了好消息,厦门漳州义芳鞋厂需要40人。在这个厂做了三年的程娜兴奋异常,她终于等来了这个喜讯。

  但程娜马上又失望了——鞋厂只要老工人,不要新工人,她姐姐程艳丽也来了,她是老员工,而姐姐是新人。

  程娜已经在这里等了8天,她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她的其他三十多位工友已经在人群外欢快地排起了队,人事处的负责人在一个一个登记,核对工号,喊到她的时候,她机械地走了上去。

  但在将要出门的那一刻,程娜放弃了。程娜舍不得和姐姐分开。

  这意味着,程娜又要开始新的等待。

  更多的离别故事在上演,要人的工厂来自不同的地方,同乡被拆散,刚刚认识的朋友也开始各奔东西。但在留守者看来,上了大巴的都是幸运的人。

  来自河南开封的王爱玲带着两个女儿,大的18岁,已经打了两年工;小的16岁,今年是第一次出门。她们肯定要待在同一个地方。但她们迟迟等不来合适的消息:女儿能进的厂,她不能进;她能进的厂,带得了大女儿,又带不了小女儿,最后只好不断舍弃。

  坐在围墙内的老员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进去年做过的工厂,而新来的员工更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分配到什么地方。

  来自河南商水县张庄乡唐庄村的雷娇娇也是第一次出门,妈妈在中山,哥哥在她也不清楚的地方打工。她被老乡带到这里,第二天便开始想家,日日以泪洗面。

  她问张全收是否有和中山的工厂合作,张否定的回答让她非常失望——她想到妈妈那边去,但却不知道怎么坐车。初中没毕业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虽然她与妈妈的直线距离不超过200公里。

  人多的烦恼

  基地订立了铁的规矩:男生绝对不让进女生宿舍,发现一次,罚款20元。遇到窃窃私语的男孩女孩,杨也要横加干涉,“绝对不能让他们谈恋爱”。

  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在这里发酵。随着人越来越多,人们面对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2月4日,41岁的吴志峰进入了基地——他是这里惟一的医生。

  医疗室设在一楼一间宿舍里,十来平方米的小屋子里,靠墙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堆满了药和吴临时制作的病历卡。桌子右侧,是吴的铁架床。晚上,他睡在这里;白天,病人就坐在这里输液。

  2月5日,吴从公司总部拿了些治疗感冒发烧的药,第二天,就来了8个病人,他们的症状基本相同:喉干舌燥或者是腹泻。

  2月的深圳,阳光明晃晃地照得人发晕。来这之前,吴是河南鹿邑市涡北镇骨伤科医院的一名中医,他最擅长的是瞧胃病,但是现在,他要为基地的一千多人看病:从里到外,从上到下。

  2月7日,又有13个人生病了,症状基本相同。此后每一天,都有十来个人上这个小小的医疗室。吴例外地成了待工人群中最忙的人之一。

  吴提醒大家要注意卫生,每天早中晚,基地要打扫四次卫生;厕所拥堵了,主管杨爱军亲自上阵,一天要清理好几回。

  杨爱军也是基地里最忙的人之一,他要时刻盯着院子里的男男女女。基地订立了铁的规矩:男生绝对不让进女生宿舍,发现一次,罚款20元。遇到窃窃私语的男孩女孩,杨也要横加干涉,“绝对不能让他们谈恋爱”。

  但这些正在大量分泌荷尔蒙的男孩女孩,转眼就又凑到了一起,相互追逐着乱跑,杨爱军止也止不住。

  没有事情做,小孩们只能玩牌,或者是看书。附近买不到报纸——他们也不喜欢看报纸,但可以买到过期的《知音》杂志和两块五毛钱一本、只有巴掌大小的言情小说,旧书店里的生意因此而意外火爆。

  为了管好这么多人,杨爱军想了很多办法。每三百个人就配备一个小队长,早中晚各点三次名。吴玲是小队长之一,一次点名要喊三百个名字,三次下来,她的嗓子就哑了。

  基地的8个保安不大够用,杨爱军每天晚上要忙到一两点才睡。2月11日凌晨4点,一百多工人将乘大巴去福州。他将工人们挨个叫起床,一宿没闭眼。

  更多的问题在显现,男生太少,女生太多,北楼住不下的女生只好搬到南楼。为了更好管理,张全收决定,将男生与女生宿舍进行整体对调。这是个浩大的工程,但是对无所事事的人们来说,这样的劳动并不是件太痛苦的事情。

  最近,“司令”又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基地安装打卡机。要求工人按照上班时间作息,准时打卡,“虽然没班可上,但应该让大家找到上班的感觉。”“司令”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回答,“忙着总比闲着好吧”。作者: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陈新焱 发自深圳、东莞


Powered By Google

新浪简介About Sina广告服务联系我们招聘信息网站律师SINA English会员注册产品答疑┊Copyright © 1996-2009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