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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效应下的盐城水危机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2月27日11:45  三联生活周刊

  污水本来一直往北流向黄沙港方向,再向北就可以流进大海了。可是由于最近涨水,江苏盐城新北村麦田里不到5米宽的小水渠流向发生了变化,污水向南前进五六公里就是蟒蛇河。稀释了污水的蟒蛇河缓缓向东流入了城西水厂的取水口。2 月20日上午,因为水源遭酚类化合物的污染,盐城市遭大面积的断水,20万人的饮水受到影响。由于政府启动紧急事件应急机制,断水问题迅速解决,但截至记者发稿为止,环保部环境应急与事故调查中心的副主任张志敏还在带领着专家们以每天工作到凌晨的强度处理这次危机。而对于距离盐城市区十几公里之外的新北村村民来说,“这件大事儿”让他们与标新化工厂结聚了7年的纠纷终于被关注了。

  记者◎杨璐 摄影◎张雷

  农药味儿的自来水

  2月20日早上6点多,盐阜人民商场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杨永奎照常起床上班。“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吃降血压药,我端起杯子喝了第一口就觉得味道不对,勉强再喝了一口把药吃完。”但杨永奎当时并没有太在意,“我想着是不是杯子里昨天的水兑了今天的”。直到早饭时,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杨永奎才意识到似乎是要出事儿:“我家的饺子汤有浓烈的焦糊味儿,就像是烀山芋给烀糊了一样。”多年的经商经验让盐城最老牌商场的老总杨永奎迅速做出了判断,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好朋友和同行、人民大超市的总经理交流信息,“我觉得是自来水有问题,跟他商量,我们的商场要抓紧多储备一些纯净水和矿泉水”。

  不仅杨永奎,早上刷牙的市民们都感觉到了今天的水不对劲儿,有人打开盐城本地的论坛寻找答案,有网友言辞凿凿地说是2月19日晚上盐城蟒蛇河西龙岗段发生了农药船的翻船事故,导致农药进入了盐城市的水源地蟒蛇河。“怎么又翻船了?”在此之前,盐城曾经发生过翻船污染水源事件,最近的一次刚过去一年,许多市民都还记忆犹新。

  早上8点多,市区大面积断水后,市民们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慌乱,根据以往的经验去超市、商场买足够多的饮用水才是正经事儿。9点多,盐阜人民商场刚开始营业半小时,一楼角落处的食品自选区就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已经开始形成长队的顾客,盐阜人民商场副食品部经理韩玉说她当时心里犯起了嘀咕:“商场里的库存只有三四十件,全商场只有不到50 0瓶水。”韩玉向本刊记者解释,之所以如此少的库存,是因为盐城的2月份天气阴冷,是纯净水和矿泉水的销售淡季,市民基本都喝热水驱寒。

  上午10点,盐城市经贸委的电话成了对这次水危机的官方证实,他们要求杨永奎必须保证市民临时用水的供应。杨永奎于是带着其他两位老总组成了采购供应小组,亲自指挥调度。“我们最先是从距离盐城只有1小时车程左右的射阳和大丰调水,后来怕不够,又打电话给淮安和姜堰。”第一批300件送到的时候,售货员乔梅芬还在想着可能卖不完,因为前两次出事儿的时候都剩下了。结果完全出乎意料,不到10分钟,300件矿泉水被抢购一空。而此时,买水的长队已经在副食品区的狭小空间里折了几个来回。10点、11点到达了买水的高峰,盐阜人民商场在正门大厅、临街的卖鞋的橱窗,后来干脆在商场后院的停车场上卖起了水。

  出租车司机单师傅看到的奇景是,“每个路口都有人在街边卖成箱的纯净水,还陆陆续续有车运水进城”。盐城消防支队则告诉本刊记者,他们进入了二级战备,在市政府要求下,调动市县30多辆消防车到敬老院、居民区、学校送水。本刊记者在2月20日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在街头看到,市民除了用水桶、锅、水壶接水之外,排队的人中甚至可以看到有人腾出了大号的塑料整理箱临时做水箱。

  吃饭成了随之而来的问题,八宝粥、面包和方便面同瓶装水一样被抢购。迎宾路农贸市场的鱼虾小贩用“市场有深水井,他们的鱼虾不受断水影响,提供把虾剪好洗干净的服务”来招揽生意。到了晚饭时分,盐城市内的连锁快餐店已经不再卖中餐,甚至卖西式快餐的肯德基也贴出了布告,“因为受到断水影响,一些品种停止供应”。不仅如此,许多饭店的洗手间也都停用。

  麦田里的化工厂

  与设想中沿河而建不同,肇事者标新化工厂坐落在一片开阔的麦田里。标新化工厂的员工告诉本刊记者,“我们厂距离蟒蛇河还有五六公里的距离”。2月21日,盐城水污染第二天,往常静悄悄的麦田地热闹异常,装载抽出化学污水的槽罐车、相关单位的轿车、记者和来看热闹人的出租车车来车往,为此这条狭窄的乡间公路的路口还特地安排交警疏导交通。

  标新化工厂的厂房像是一栋未完工的二层砖瓦房,赭红色的砖就裸露在外面,瓦也是灰黑的颜色没有任何修饰,生产车间的窗户就是一个个方形的洞,与工厂自己在网上的简介“基础设施完善,技术力量雄厚”,“现代化科技型化工企业”出入很大。工厂坐北朝南,背面紧挨着厂房墙根底下就是东西走向平行于厂房的小沟渠。这条沟渠随着工厂的折角转了一个弯,变成了南北走向,一边连着南方的蟒蛇河,一边连着北方的宝应河。环保人员正忙着把沟渠里的污水抽进槽罐车运走。这条不足5米宽的沟渠就是此次导致20万人饮用水受到影响的源头。

  不用专业的测量工具和化学知识,外行人用目测也能发现其中的问题:2月末的麦田里,去年秋天播种的小麦已经长了一寸多高,一眼看去是绿色的一片,而接近水渠的几十平方米内却依旧是枯黄的颜色,从远处眺望黄绿对比,泾渭分明。在所剩不多的污水里,可以看到沟渠底部一片一片白色的沉淀物,而当地村民告诉记者,浓度高的时候,整个沟渠像是充满了墨水,什么都看不见。

  2002年3月份,新北村村民胡文标在这里开办了这家化工厂,他当时告诉乡亲们,工厂主要生产化妆品原料和食品原料。可是,没有几个月,村民们就感觉不对:夏天时候,沟渠里的废水蒸发出刺鼻的气味让村民们根本就没办法开窗户,距离化工厂最近的一个鸡舍成了“毒气探测器”,里面的1500只鸡全部熏死了。8月底,村民们跟胡文标交涉,不许他再生产,但交涉没有什么效果,忍无可忍的村民就挖坏了工厂门口的土路,阻止运送原料的车出入。这个做法让双方矛盾升级,胡文标找人殴打村民,十几人被打伤。从这之后,双方的关系彻底破裂,本刊记者看到标新化工厂左侧挂有“龙冈派出所驻标新化工有限公司保安中队”的牌子,当地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无法向本刊记者解释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机构。而村民们说,这是胡文标为了对付他们专设的。

  2002年夏末的一仗之后,这些不会讲普通话也不怎么识字的村民找人写过很多个版本“让百姓能吸上一口新鲜空气的陈诉”,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材料并没有带来外界的注意。7年里新北村发生了很大变化:靠近沟渠的麦田不再长庄稼,偶尔能收获的稻子也带着一股农药味儿。附近的知情人拒绝买这片地出产的青菜,菜农只好谎称自己的菜来自果林场。尝试在几十米外的沟渠里养鱼的人血本无归,鱼苗最后全都死了,用来看鱼塘的小船至今荒废在沟渠里。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村庄,或者打工或者去别处租房。对于新北村的变化和村民口中的矛盾,标新化工厂的工作人员则向本刊记者解释,他们其实找种子公司为稻田的减产作了鉴定并且按照鉴定结果赔偿,可是村民们每年都要提高赔偿的数额,这是他们产生矛盾的原因。

  直到2月22日下午,全国都知道是标新化工厂排放化工污水造成了此次盐城的大面积断水,厂里的工作人员还是对这个结果振振有词。他告诉本刊记者:“第一,我们这家工厂并不在蟒蛇河边上,蟒蛇河边上还有好多家化工厂,其中也有生产氯代醚酮的;第二,如果有污染,我们早就应该出事儿,可是工厂已经开了7年;第三,今年春节期间,环保局的水源支队曾经来检查过,如果不合格怎么能让我们继续生产呢?”当本刊记者提出要看能够证明水源支队来检查并且合格的材料时,这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具体情况只有老板胡文标和厂长清楚,他们在2月20日下午就被带走了。

  村民的解释或许可以解答标新化工厂的疑惑。2008年11月起,村里进行了沟渠的清淤工程,每隔一段距离就打坝存水。化工厂北面的沟渠也被村民用土质的小水坝截了流,那些明里暗里的排污口流出的污水越积越浓。2月12日,有村民拨打了投诉电话,并且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但是没有得到反馈。2月19日中午,一位姓周的村民看见在工厂工作的几个妇女扒开了东面的土坝。“本来沟渠里的水是向北面流向黄沙港再流到海里的,下雨涨水,污水倒流进了南面的蟒蛇河。”2 月20日早上9点多,村民们就看到环保局的车停在工厂门口,陆陆续续车越停越多一直排到公路上,他们才知道盐城市区断水了。

  脆弱的城市水源

  2月20日,盐城市政府就向外界公布了断水原因——受到了酚类化合物的污染。南京大学教授、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环境评价及检测专家李建龙向本刊记者解释,酚类化合物能够危害人的肝脏、皮肤和黏膜,对胃肠也有刺激作用。0.8‰克浓度的酚类化合物污水,手浸到里面去就会泛白,土壤会变成绿色,而如果污水已经变得浑浊了,那它的浓度一定更高了。根据李建龙教授的经验,氯代醚酮在许多国家都是禁止生产的,因为原材料里的苯酚容易沉淀很难分解。虽然化工厂里配有污水处理的设备,但是,李建龙说,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很难达到处理标准。具体到这次水污染,李建龙说,这些酚类化合物也许会沉淀到城市中纵横交错的自来水管道里,目前最为实际的做法就是用大量的水稀释和冲洗。

  蟒蛇河、通榆河、射阳河是盐城市境内的主要河流,三条河的水量占全市河流总水量的27%。同时,它们也是盐城市的主要供水河道。全市13个县级以上日供水万吨的地表水源取水口,有11个设置在这三条河上,60%以上的城镇人口饮用这三条河水。但是,盐城的饮用水源的安全一直让人提心吊胆,蟒蛇河流经盐都工业集中区,城西水厂的取水口就在盐都工业集中区的下游。即便蟒蛇河沿岸所有的化工厂都把污水处理之后排放,污染物的总量依旧很大。同时,这些河还是盐城繁忙的航运河道,不乏化学危险品在此运输。2007年3月,曾有一艘装有28吨稀盐酸的水泥船,在与另一船相撞后沉没,导致部分稀盐酸泄漏。

  这样的情况在清华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教授张晓建看来是一种客观现实。因为水路运输原材料价格低,并且一些化工厂需要取水,国内很多大型的重工、化工企业都是沿江沿河而建,自来水厂取水口的选址也是多年之前进行的,这些历史性原因让目前的饮用水源环境很难控制。“不能因为是饮用水源就不让它行船了,它同时也是重要的航运河道,比如说黄浦江。 ”张晓建说。但是这种客观现实也造成城市水源地十分脆弱。2005年松花江水污染事件,张晓建教授作为专家组成员负责净水的环节,他告诉本刊记者,城市饮用水源单一就会很危险,在污染源治理的同时,调动多水源和建立预警机制是应对之道,比如盐城可以适当加大城东水厂的供水能力。

  这些道理盐城市的相关单位也并非不知。2008年12月18日盐城市政府的常务会议上通过了“清水走廊”的行动方案,制定了6项措施,计划用3年时间确保蟒蛇河、通榆河、射阳河三条河的断面水质达到地表二类和三类的标准。清华大学饮用水安全研究所所长刘文君教授解释,根据《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严格说地表一类才能作为饮用水水源,但是,现实的情况是因为污染严重,全国很多地方的界线模糊到地表二类和三类也可以作为饮用水水源。当然前提是经过处理能够达到饮用水的标准。

  在这次会议上,盐城市长李强强调说,“清水走廊”是最大的民心工程,为了确保工作落实,还建立了河长制,由辖区内政府主要负责人担任河长,对本行政区域内水环境负责。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会议之后两个月,距离市区十几公里远的一条不起眼的小沟渠再次挑战了城市脆弱的饮用水源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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