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杨猛北京、河北蔚县报道

　　这是一次既幸福又充满戏剧性的偶遇。对于几乎没出过家门的李贵树、王志华夫妇来说，这次偶遇比中六合彩的难度还要大，它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至今李贵树都没有勇气去想：假如没有遇到温家宝总理，患白血病的儿子的命运将会是怎样？

　　这家人祖辈上积德了！

　　事隔一周后，2月26日，李贵树仍然沉浸在恍如做梦的感觉中。“这是梦吧？怎么就让我遇见总理了呢？”在北京市儿童医院简陋的地下室招待所，36岁的他梦呓般喃喃自语。

　　此时，千里之外，他的贫瘠的家乡，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草沟堡高庄子村，乡亲们仍然讨论着李贵树得白血病的2岁儿子李瑞因为遇到温总理被搭救的故事，这已经成为这个只有100多人的小村庄的日常话题。在对这个不可思议的偶遇进行了新一轮热烈的讨论后，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排成一列晒太阳的村民们一致得出结论：“这家人祖辈上积德了！”

　　李贵树的岳母谭梅，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大头针，把一张2月17日的《张家口晚报》斜钉在自家斑驳的土墙上。报纸头版的大照片，正是温家宝总理在天津火车站和女儿王志华交谈的场景。

　　王志华的父亲王进指着报纸上女儿的背影，像祥林嫂一样，对一个北京来的女记者反复诉说着那段国人早已耳熟能详的偶遇。尽管60岁的王进事发时并不在现场，但是过程他能讲个囫囵。女记者显然比老人更熟悉故事经过，但是仍旧微笑着鼓励老人讲下去。

　　他的家人围拢在旁，虽然这个故事已经听了不下几十遍，但还是听不厌。王志华的叔叔王海喜笑颜开：“做梦也做不了这梦！遇见总理这事，怎么就砸在咱们的头上！”王志华的母亲谭梅则喜极而泣，她扯下头巾擦拭眼角：“你说说，村里就一个得这种病的，挺稀罕的，就让咱赶上了！”说罢，她竟然掩口而笑。

　　幸福来得太突然。身在北京市儿童医院的李贵树，也因为记者们像蚊子一样盯着自己，没有时间去回想发生在身上的一切。傍晚，当他给在血液病中心病房陪护儿子的老婆送完晚饭，一个人拎着大大小小的饭盒，一步一晃从昏暗的走廊走出来的时候，周围的人们马上认出了这个最近被新闻媒体追逐的人物。

　　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北女人慢慢踱过来，说：“你说说，你咋这么好福气呢？怎么就让你遇到总理了呢？”

　　李贵树笑而不答。而当东北女人肯定地说“从面相上看，李贵树就是有福之人”时，这个憨厚的农民终于抑制不住得意，发出了响亮的笑声。笑声在空荡的走廊上空回响。

　　就在刚才，李贵树拒绝了一个记者的采访。这几天见记者太多，而所说的又大同小异，他感到心累。他没有上过学，讲出让记者满意也让自己满意的故事，如同天津火车站的偶遇一样不可思议。

　　“我只想能把孩子的病治好，其他的我都不去管。”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儿子自从2月16日住进血液中心的无菌病房后，李贵树就只能隔着窗户看看儿子。妻子王志华一直在病房里陪护儿子，这几天在里面闷坏了。李贵树想替换妻子，但是护士说，里面都是女性家长，一个大老爷们儿陪床不方便，没有同意。

　　李贵树低声说：“我想儿子了。”

　　没法啊，没钱啊

　　2009年2月16日下午2点49分，这个被反复提及的温馨瞬间，感动了很多人。它被无数次引用和传颂，以至于，李贵树几乎忘记了此前发生的一切苦难。

　　他是残疾人。他刻意掩饰着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在中间齐刷刷地斩断。意外发生在5年前，具体的时间他忘记了。“大概是在宣化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为了养家糊口，在一次艰苦的劳作后，这个疲惫不堪的汉子，不慎被飞速滚动的机器皮带削去了两根手指。

　　王志华并没有责怪丈夫。她说：“他手坏了。还有我。大儿子15岁了，可以帮家里干活。”

　　李贵树的大儿子李峰今年只有15岁，没上初中就辍学了。今年正月初六，就在弟弟李瑞病情不见好转的情况下，家里急需用钱，再也容不下李峰正在发育期的旺盛胃口。李峰独自一人去了保定，在一家饼干厂打工。至今，家人都没有办法和他取得联系。

　　“15岁不小了，也该出去闯闯了。”李贵树说，“没法啊，没钱啊。”“没办法”和“没钱”，是他说的最多的话。

　　他是文盲。李贵树没有上过一天学，一个大字也不识，浓重的蔚县口音让人听了直犯迷糊。王志华好一些，也只念过不多的几年书。两人连病历都看不懂。他们平时就窝在小山沟里的家中，生活贫寒但是平静。

　　小儿子是正月里生的，取名李瑞。去年6月11日，张家口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确诊李瑞得了白血病，李贵树和妻子 “天天都在哭”。昂贵的医疗费用压得他们窒息。第一次看病住院，医院让李贵树交住院押金3000元，不行先交2000 元，最后说到1000元。就这1000元，因为交了检查费和吃住等开销后，李贵树也拿不出。因为他们去医院时，只带了 1300元，这是当时家中仅有的现金。

　　最后还是找到在城里打工的一个亲戚借了1000元，方交了押金。接下来的化疗正等钱，于是打电话向王志华的姐夫杨正魁求救，杨借了4000元专门送到张家口。

　　今天1000元，明天2000元，医院的催款通知源源不断地来了，看得李贵树触目惊心。他只好独自返回高庄子村，开始挨家挨户去借。高庄子村书记王春家的婆娘，至今记得李贵树心情沮丧地来她家借钱的情景，“一个老爷们儿，就快要塌架了。”

　　他是一个家庭的支柱。家里只有10亩地，种了土豆和油麻，年收入不过三四千元。房子破败简陋，唯一的电器是一台旧电视机。缺了一块的床板上，一个孤零零的天线宝宝躺着，这是去年在张家口病友送给李瑞的，也是儿子降生以来的唯一一个玩具。

　　王志华的娘家养了20头小猪仔，为了给外孙治疗，谭梅一狠心，把没长大的小猪仔全都卖了，得来的3000元钱都给了女婿。“生活什么时候都难，今年尤其难。”谭梅说。

　　他没有想到找政府，“我又不认识政府的人，跟谁借？”后来蔚县民政局救济了2000元，乡里还捐了500元。李贵树的岳父王进是高庄子村的主任，在乡里还有些薄面。

　　儿子在张家口医院住了3个月，李贵树就借了3个月的钱。这其中，还有部分是高利贷。此后，李贵树就陷入了借了东家还西家的怪圈。这个春节的年货，都是他在镇上的小卖部赊来的。“到处借钱，冷脸子热脸子都看惯了。”说完，他沉默。

　　3个月的化疗，连同他们在张家口的吃住，花费了近7万。他参加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去年年底的时候在县里报销了8000元，第二次在乡里报销了4000元，合计12000元。

　　不久前卫生部发布的《二○○八年我国卫生改革与发展情况》显示，“截至2008年9月底，全国开展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县(市、区)达2729个，参加新农合人口8.14亿人”。

　　资料同时显示，截至2008年9月底，全国新农合本年度筹资710.0亿元，支出429.1亿元，累计受益3 .7亿人次。这意味着，每人次的平均受益或医疗保障水准仅为116元。相对于2008年前三季度，全国住院病人人均医疗费用的5446.5元，116元所能发挥的医疗保障作用，仅杯水车薪。

　　李贵树所拥有的“基本医疗保险”，并未能“基本”解决他的“看病难”问题。

　　医院要求，最迟歇3个月就继续回张家口进行下一疗程的化疗。但是李贵树再也不敢去张家口的医院了。“去了就要化疗，就要钱。可是我们从哪里弄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