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州儿童铅中毒事件再起波澜

　　杨春明在接受《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这件事公安都已经介入调查了，我知道了这个情况后，向他发信息慰问一下，是很正常的。这引起了他的多想，是不正常的

　　《望东方周刊》记者李蔚 | 邳州报道

　　“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庄思亮最后看了一眼沿河建造的船上餐厅，哽咽着扭头离去。彭河水在他身后无声地流淌，一只深色女鞋在近岸处漂浮。

　　3月20日上午8时许，他的两岁幼子庄凯，在餐厅附近独自玩耍时被河水吞噬。等他与妻子曹广芹找到孩子时，庄凯的嘴唇已变得青紫。曹广芹发疯似的冲下水去救孩子，河中的女鞋就是她在抱小孩时落下的。

　　2008年12月23日，本刊报道的《邳州儿童铅中毒风波调查》，引起江苏省委、省政府及国家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此后，本刊持续关注着这一事件的发展。

　　两岁的庄凯是村内最早查出铅中毒的孩子之一。在得知幼子铅中毒的事实后，庄思亮一直作为村民代表与企业、政府进行交涉。他告诉《望东方周刊》，他曾接到过3次恐吓电话，威胁他“再这样闹下去会出人命的”。

　　幼子的不幸夭折，让这个中年男人的情绪接近崩溃。他怀疑儿子的死与自己担当“村民代表”的身份有关，但他却拒绝接受警方的调查。

　　幼子溺水

　　庄思亮的船上餐厅离江苏春兴合金集团厂区不到100米，自从村民发现了春兴合金厂的污染问题，餐厅的生意日渐冷清。

　　如今，餐厅早已停业，内部更是一片狼藉。庄思亮原打算尽快卖掉这艘船，离开新三河村。

　　船没卖，孩子却已经不在了。

　　不幸发生在短短的半小时内。庄思亮说，3月20日早上8点18分，他起床后去附近的小店买香烟。出门前，庄凯已经醒了，但还赖着不肯起床，曹广芹催促着儿子穿衣服。

　　起床后，曹广芹在厨房炒菜。庄凯像往常一样，骑着牛牛车上岸边玩耍。不多时，曹广芹隐约听到跳板上有动静，但没有在意。

　　8点50分不到，曹广芹突然慌张地跑去找庄思亮，问他：“小孩呢？”

　　听说小孩不见了，庄思亮立即和妻子赶回饭店，却发现庄凯的牛牛车漂在甲板边。

　　他的视线在水面上四处搜寻，果然，庄凯正仰面漂浮在甲板的另一头，距离牛牛车六七米远。

　　水面很浅，却足以淹死一个两岁的孩子。曹广芹跳下水，一把将庄凯抱上了岸。

　　庄思亮说，自己懂一点救护常识，当即对庄凯进行了人工呼吸。邻居帮忙拨了110和120。但由于发现得不及时，庄凯在入院后不久就被宣布脑死亡，并于当晚7点多停止了心跳。

　　庄思亮的疑窦

　　庄思亮说，他对儿子的溺水原因有怀疑。

　　“他妈妈看着他骑牛牛车上了坡。如果他不当心掉进水里，一定是在回来的时候，在甲板上撞下去的。但是牛牛车没有一点撞击的痕迹。而且小孩浑身一尘不染，一点泥巴都没沾，浑身也没有一处碰伤的痕迹。”庄思亮自己分析说。

　　“最大的疑点是死的位置和岸边的脚印。”庄思亮告诉《望东方周刊》，庄凯从小就是在船上生活的，对周围环境很熟悉，而且胆子很小，不会乱跑。

　　“那天风很大，有5级左右，按照风向，小孩不可能漂在上风口。而且他穿得又很多，再加上吸收的水分，至少重10公斤，就算再用力挣扎也不可能离牛牛车那么远。”而庄凯漂浮地点附近的两个脚印更加深了他的怀疑，“男式皮鞋的印子，是那种90度垂直鞋跟，一来一去，走向河边的脚印更深。我观察过那天来过我家的人，没有一个是穿这种鞋的。”

　　“我和警察说了这个发现后，他们说这个判断不出什么。我就觉得再调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庄思亮说，只有一个警察在两个脚印上分别扣上两个盆，但第二天盆就不见了。

　　3月23日上午，本刊记者来到事发现场，烂泥地上的鞋印已经模糊，只有些隐约的痕迹。

　　出事的当日下午，江苏春兴集团董事长杨春明向庄思亮发来手机短信：“思亮弟：惊悉贵子溺水，非常痛心，由衷联想我十年前车祸夺子之痛，泪如雨下，我们虽没见面，但早已彼此熟知，特望老弟节哀，做好家人工作，能够尽早走出悲痛、面向未来！”

　　春兴集团正是村民口中的铅污染来源地，是庄思亮等家长的维权“对手”。

　　事发后，庄思亮拒绝警方对儿子的死因进行调查，“调查就要尸检，我不忍心。而且，再怎么调查，结果也肯定还是落水死亡。”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请警方调查杨春明发短信时的所在地。

　　“他们告诉我在苏州。他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我儿子的事情？”庄思亮称，当时知道消息的只有家里人和两个同去医院的村民，连镇领导都还不知情，并且，医院在下午1点30分才宣布治疗无效，杨在1点58分就发来了短信，“这说明他在邳州有‘眼睛’看着。”

　　事后，情绪激动的庄思亮连续回复了5条消息：“你有种对我来，干嘛对我儿子下手，小人！”“你会一辈子受良心上谴责的。”⋯⋯

　　杨春明的回复是：“敬请冷静！你把我看得太低了！”“再次请你冷静！不要不切实际地乱想！”

　　3月24日，杨春明在接受《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这件事公安都已经介入调查了，我知道了这个情况后，向他发信息慰问一下，是很正常的。因为我有强烈的同感，这是非常痛苦的事，我的一个儿子在十年前出了车祸，我到任何地方都带着小儿子的照片。这引起了他的多想，是不正常的。”

　　当本刊记者问其是从何处了解到庄凯的情况时，杨春明说：“他儿子落水的事我是听医院的人说的，当时还不太相信，问了我们公司的刘总刘庆芳，他和庄思亮是同学。他说他也不知道，后来给我打电话来说确实是这个情况。”

　　庄思亮并不认可杨春明所说的话。他告诉本刊记者：“我儿子进医院后，一直在急救室里。医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庄凯和我的关系，更不知道我庄思亮和杨春明的过节。怎么会打电话告诉杨春明？他这是越描越黑！”

　　企业确定搬迁

　　庄思亮说原本计划“去北京与一家报纸打官司”。

　　他回忆说：“3月19日晚上，我打电话告诉他们集团的法律顾问，我打算乘第二天晚上7点的火车去北京。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个事告诉老总。但是第二天就发生了这件事。”

　　之所以要打官司，是因为一家行业报纸在1月24日登出的一篇报道：《“邳州儿童铅中毒”与春兴“污染门”事件真相》。该文说，春兴公司“整修供电线路遂对水上餐厅予以断电。庄思亮认为企业断电导致其餐厅亏本，一再要求企业赔偿，要价5万元降到3.5万元，遭到企业拒绝后，遂带其子到徐州职业病防治医院检查，以血铅超标为由要求春兴公司补偿，未果。随后，庄思亮向媒体投诉，反映春兴公司存在污染”。

　　“他们从来都没有采访过我，报道失实，证据都在我手里。”庄思亮告诉本刊记者，3.5万是他代表村民要求得到的赔偿费，“我说每个小孩，包括车费、治疗费，至少赔1000元，特别严重的3000元，总共是3.5万，他们只肯赔3万。”

　　他还要告春兴公司非法占用土地。此前，新三河村民向邳州市国土资源局递交了联名举报信，要求查处江苏春兴合金集团和运河镇政府非法买卖土地的行为。

　　庄思亮说：“我去市国土局，他们已经同意展开调查，还下发了处罚通知书。”他向本刊记者出示了“邳州市国土资源局国土资源信访事项处理意见书”(邳国土资访处字[2008]18号)，文中说，“该公司用地既不符合运河镇土地利用总体规划，也没经有关机关批准。针对江苏春兴胜科合金有限公司二宗非法占地的事实，我局已作出行政处罚。”

　　运河镇副镇长王中领告诉《望东方周刊》，政府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帮助孩子治疗：“所有的住院费、治疗费都是政府承担的，还承担了家长的误工费，算下来已经花了二三十万元。他们还要求赔偿，我跟他们说，按法律途径解决。因为到底该不该赔，该赔多少？我们也不太懂，要有个法律依据。”

　　《望东方周刊》了解到，邳州市委于2009年1月8日召开常委会，作出让春兴公司实施搬迁的决定，目前已初步决定将其搬迁至炮车工业园区。但仍有人对此心存疑虑。在《中国环保网》的环保投诉栏目中，有网民称：“春兴集团，搬到人口相对集中的炮车镇。让生活在炮车镇的老百姓怎么能安心地过日子啊。”

　　杨春明则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坦承，公司的管理可能存在疏漏。他说：“国家正在制定铅锌行业的卫生标准和生产标准，我们企业都是参与制定的。”

　　他表示，他将媒体的关注看作企业发展过程中的积极因素：“在所有这些报道中，这是我第一次与记者对话，过去媒体采访，都是从政府那里听到的，和事实可能有一些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