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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照片取自农民工饭馆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4月01日09:11  中国青年报

  出门,上车后,李平说回头撩了一眼,小饭馆的门,一扇是关的,另一扇开着,有两个服务员,正探出头送他。“俩小脑袋一上一下,眼睛望着我。我一瞅,绝了!这不就是一幅画吗?”

  李平的一些画,就是取材于这里,以她们为原型画的,像《姐妹们》系列。他拍过小饭馆里一个40多岁的女服务员,长头发,人精瘦,爱抽烟。烟雾弥漫背后,是她那张风霜憔悴的脸。“眼神特别复杂,很有内容。美院里的模特,哪能找出这样的?”

  拍得最多的,还是小饭馆的女老板。李平说她人特好,非常仗义。老家不少人,像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全奔她来了。“曾经挣过一笔钱,但被一个小厨师给骗走了。她的肚子上,被人捅过一刀,差点儿没命,留下一条大疤。”

  接触多了,李平觉得她们非常可怜。

  “我拍过一个小打工妹,一笑可甜了。才十几岁,书也不念了,在饭馆打工,真是太可惜了!”

  时间久了,人熟悉了,她们有心里话也爱跟李平唠。一个打工妹,在大连这边挣了点钱,回老家。下了火车坐汽车,下了汽车还得走路。她穿着高跟鞋,鞋跟全插在烂泥里。最后,是光着脚,走了十几里地到了家。她一共带回去两万块钱,给老公14000元,剩下6000元,给了自己的妈。

  没过几天,老公就把钱赌光了,还跑到丈母娘家里抢走了6000块钱,不给,就砸东西、打人。

  “跟我哭诉呵。她老公认为她钱来得很容易,实际上,她在饭馆打工,挣这点钱,很不容易呵。但她的辛酸,哪里敢跟家里人说?”

  李平问过她们,将来怎么办?她们说自己也不知道。

  老家是回不去了,现在人多地少,她们也不会种地,所以,只能待在城里。但她们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只能干这个维生。可是现在的生意,很难做。

  说话间,小饭馆到了。一条大路旁,几间破旧的平房,孤零零地立着。

  “哎呀!怎么封门了?”一停车,李平就喊了一嗓子。

  连成一排的砖房,临街开有四五扇窗户,两处门。门窗框上的油漆,斑驳脱落,已看不出本色。为了保暖,窗玻璃上又黏了一层透明塑料布,北风一吹,“唿哒—唿哒—”地直响。整排房,都显得破旧,只有门框上的对联和门上大大的“福”字是新的,颜色鲜红。

  李平盯住一扇门细瞅着,两条白色封条叉在门上,封条上写有“公安局消防科”的字样。平房的另一扇门虚掩着,李平推门进去,屋内有人。烟熏火燎中,几个女人围坐在一只炉子边上烤火。一见李平,起身喊道:

  “李哥来了!”

  “你给俺们拍的照片,都整哪去了?”

  因为离饭点儿还早,没什么客人,女老板正在炕上蒙头大睡。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刚一坐下,就开始向李平诉苦:

  “别提了,这年过的,倒霉透了。从初三到初六,我就没消停过。派出所的、工商所的总来,天天两三遍地查。这不,说我消防不合格,封门了。”女老板40岁出头,脸胖胖的,讲话高门大嗓。她唉声叹气地骂着、抱怨着,不把李平当外人。

  “过年间,我烧了老多纸呵、香啥的,花了好几百块钱呢,咋就没管事?还把他们给烧来了呢!我命也算过,说我今年老好了,咋一开门就这样了呢?”女人仍絮絮叨叨地说着,收不住话头。

  “李哥,你说怪不?我这儿供着财神爷,三十晚上,摆上供。等早起一看,供桌上的糖块,撒了一地,飞出去老远。”李平劝她:“你别迷信,疑神疑鬼的,没准儿是老鼠干的。”他安慰了女老板几句,起身,进厨房转转,里屋转转,然后一猫腰,钻出后门,进了小院。

  院里有一棵枯树,叶子落得精光。“这是一棵柿子树。秋天,满树都结着柿子,可好看了。”后院还有3间小平房,身高一米八多的李平,又一猫腰,钻进屋里。3间小平房,中间是灶间,做饭的,东西两屋住人,分别有俩炕。一铺炕,能占房间一半大的地儿。炕上,铺着棉褥子,被子没叠,胡乱地堆着。阳光照不进来,屋里阴冷阴冷的。

  李平瞅了瞅外屋的大灶台,问:咋不生火、烧炕呢?老睡凉炕,人会得病。

  “烧啥烧,省点煤钱吧。”女老板答道。

  李平要走,女人们相送。

  “你走啥走?大过年的,整俩菜,你就搁这儿喝口呗!”女老板挽留着说。

  那些沾着污渍,甚至血渍的手套,张开着迎向你,就好像几百个农民工,站在画的背后,举着自己有血有肉的手,面对着你

  2008年开始,画家李平,成了一个拣破烂的人。他拣的全是农民工穿过、用过的东西,还有工地上的废料。

  李平觉得用颜料画画不过瘾,决定改变画材。他不再用油彩,而是大胆地使用农民工穿过、用过的袜子、鞋垫、裤头、手套等东西,还有工地上的旧轮胎、锯末、铁皮啥的。工地上的农民工,鞋穿得最费,加上质量也不好,十天半个月就能磨坏一双,手套也是。李平想拣的破烂有的是,农民工也帮他积攒,多了,就喊他过来取。破烂拣回家了,李平得拿个大盆泡上,然后亲自手洗。晒干后,用强力胶往画布上一点点地黏。

  “你看这幅画,这个人物的牙,用的是鞋底,眉毛用的是鞋垫,嘴唇是工地上小推车的内胎,安全帽是用锯末填的,基本没用颜料。”

  工地上一个厨师,常给李平馒头吃。有一天,李平请他吃饭,席间问他要做饭穿的白大褂和帽子。厨师纳了闷:又脏又破,你要它干啥?李平说这个你别管,给我就得。第二天,厨师喊李平去拿衣服。

  “我本想要他油渍麻花的脏衣服,结果,他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李平做了一幅厨师的画,画面上用的就是这个厨师穿过的衣服,戴过的帽子。墙上还挂了一个小本,是厨师记账用的,里边详细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给哪个人几个馒头,有哪个人借了几块钱,谁又赊账了等等。这幅画展出时,好多观众觉得很亲切,不少人翻看这个小账本。

  《鸟巢与民工》这幅画,整整有一面墙大,将近10平方米。画面上,密密麻麻地,黏的全是旧手套,都是农民工使过的、未经处理的、不同工种的、不同颜色的手套。光是拣这些手套,就花了李平不少时间。手套太新的不要,没有颜色的不要,只要干活磨烂了的,油渍渍、脏兮兮的。他一共拣回来十几袋子,几千副手套。堆在屋里,门口,走廊上,最后能用上的手套只是很少一部分。他一只一只,用胶往画板上黏,足足黏了500来只。

  站在这幅画下边,人会感到震撼,心潮澎湃。那些沾着污渍,甚至血渍的手套,张开着迎向你,就好像几百个农民工,站在画的背后,举着自己有血有肉的手,面对着你。你能听见他们的呼吸,你能听见他们的心跳,你能感受到这些手套传递出的生命信息。这幅画,好像活起来了。

  有一天,来了一个德国人,他站在李平的《俩秃子》画前,盯着看了好长时间也不说话。最后,通过翻译,他说感到很惊讶,“还没见过画这样的人,用这样的材料画的画。”

  用综合材料表现农民工的画,李平已创作了二三十幅。去年,他办过一次展览。展馆的条件非常好,装修考究,夏天打着空调,吹着凉风。开展的第一个晚上,工作人员下班时,把窗户关好,大门锁上。第二天早上一开门,差点没把开门的小姑娘给顶出来。李平的画上,黏着鞋垫、袜子、裤头什么的,这些东西,有的他也没洗干净,所以,余味不绝,捂了一宿,更是气味冲人。

  “李平呵,你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别的画家,是把影像、声音、灯光啥的带进展厅。你可倒好,把气味也带进来了。”工作人员拿李平开心。

  曾经有人替李平担忧:在不少中国人的观念里,美术绘画是高雅艺术,弄幅好看的画挂家里,又显档次,又有品位。你李平画农民工,净是苦哈哈、脏兮兮的,能有人买你的画?一个职业画家,卖不出去画,怎么养活自己?

  几年前,李平拿着画去上海参加了一场拍卖会,这是他第一次往外卖自己的画。他的妻子也去了拍卖现场,因为心情紧张,手都攥出了汗。“你想呵,眼瞅着一些美院教授的画,都流拍了。他的画,能卖出去吗?”

  李平的《打饭》,挂出来了,有人报价,拍卖师一槌子下去:“19.8万元,成交!”另一幅画《涂料工》,也被人以16.5万元的价钱买走。

  “我当时有些晕。我也没想到,我的画会这么好卖,真的没想到!这只是我的毕业作品而已,是处女作呵。”李平回忆说。

  2007年全国“两会”期间,文化部和中国美协在中国美术馆,专门为两会代表举办了“新农村画展”。李平的农民工油画《钢筋班合影》挂在大厅中央,许多代表委员站在画前合影。

  “买我画的人,都不是搁家里挂的,是收藏。如今是信息社会,没有怀才不遇之说。只要你画得好,总会有人找到你。”去年,李平在北京“798”艺术区等地,办了3个画展。已经有一些国外美术馆,打算收藏他的画。

  李平的一个朋友从日本回来,告诉他说,以前,日本也有过类似中国现在这样的阶段,北海道的农民进城打工,但后来没有了,农民工消失了。

  “我琢磨,中国现在还是转型期,农民工现象,再有个十来年,恐怕就会消失。所以,我想趁现在,用画把这个社会现象、文化现象留存下来。”但他感觉自己还没画透,有那么多农民工的素材,内心有那么强烈的感受,还没能充分地表达出来。他有一个“野心”,想尝试着用世界性的绘画语言,画中国的农民工,把画农民工的油画,推向世界。

  正月廿五,连下两夜的大雪,覆盖了山野。

  李平被封在寺院里,下不了山。美国纽约一家画廊的人,通过手机找到了他。他们告诉李平,今年,想在美国给他办个人画展。本报记者 董月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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