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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化运动的“视线死角”——以胡适为例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4月30日03:17  时代周报

  王乾坤

  这是一个令人缅怀的年代。不过,越是缅怀其长,就越是遗憾其短:就像“短板”之于水桶一样,它决定了新文化运动的标高,从而也就决定了中西启蒙运动不在一个等高线。

  胡适少教条气

  可以将此短板表述为普世性意识或超验精神的匮乏。之所以构成遗憾,在于它总是让人在考察问题时,会出现一种断不能有视线死角(或思维死角)。新文化运动的最大事件,大概莫过于请来了“德赛”两先生,但从引进者那里,我们很难看到西方启蒙者关于“德赛”的学理证明(终极性的人性假设、认识能力考察等)。再比如对宗教,他们的态度虽然有别,但都是从不同的实用立场(或科学或道德或教育或政治)出发,很难看到有人从本体论上说些什么,而没有这一维要进入宗教是不可能的,无论肯定与否定都只能是隔靴抓痒。更为人所知的是所谓“反传统”。不错,他们对仪规、制度意义上的礼教进行过正确而有力的打击,但对儒学(道、佛也一样)遗产中的形而上学可以说毫发无伤。后者似乎总在其视线之外。

  黑格尔在谈到中国传统文化时,曾有“凡是属于‘精神’的一切……一概都离他们很远”的著名断语。五四先行者们左冲右突,并没有从这个思维洞穴中走出来,勿宁说印证了这个断语。

  可以说,胡适是当时学界中最少教条气者之一。在新文化运动中,他关注的不是政治,而是教育的改革和学术的提高。并且,他不以此为救国途径,而强调学术独立,为学问而学问。虽然未必做到了,却也难得地恪守了一生。胡适具有很多必备素质,加上他有哲学背景和敢“开风气之先”的个性,在中国,他最有可能率先走出群体性的思维洞穴。但是可惜,胡适先生没能满足现代中国对他的这个期待。用他对陈独秀的标准论,他虽然“像受过严格训练”的“是一个能思想的人”,却未必不“浅薄”。他一生勤于读书与思考,作过很多潜沉的努力,为什么终免不了他所批评的“肤浅”?不能不说与上述死角有关,这个死角总是妨碍他进入别人思想的堂奥。

  他说:“科学之最精神的处所,是抱定怀疑的态度;对于一切事物,都敢于怀疑”,“重新估定一切价值”。这都是近现代哲学的主题词。前者让人想到笛卡尔,后者他明白地说来自尼采。但是读下去就会发现,他不过是借用了这些说法的空壳,就如现在一些人喜欢套用新名词一样。他之所谓“怀疑”、“重估”,怎么读都很像是中国考据论的现代版。

  关于人权理论的猜想

  笛卡尔对现存的一切以怀疑,是企图在科学上找到一个“确切无疑的”第一根据。笛氏要找的“确切无疑”决不是胡适所谓“真凭实据”,而不过是一个抽象的阿基米德点。胡适没有这样想问题,因此他也就不可能将怀疑贯彻下去;他虽然也说 “一概不肯盲从,一概不肯武断”,但奉“拿证据来”的实验主义为至尊。他不追问这方法的可靠性,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怀疑论压根儿就无视“证据”的可靠性,而且是一切独断的天敌。

  他引尼采为同调:“重新估定一切价值。”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尼采所要重估并颠覆的,恰恰包括了他所奉行的经验理性主义和科学进化论,尤其是他的“科学人生观”。尼采对这种人生观以嘲讽,他要的是“超人”。

  思维死角是这样明显地导致了一位思想领袖的眼障,真是让人惋惜。同是哲学出身后来翻译过《纯粹理性批判》的蓝公武先生曾经提醒过他注意抽象思维。胡适似乎很宽容地认可,却并没有听进去。

  一个作家完全不必通过辩难领域而可以通过艺术天才,直通形而上。一个学术家也完全可以不懂抽象学理,而将其考据之学搞得有模有样。问题是胡适不是一个单纯的学术家,更是一个“输入学理”的思想领袖,并且是以思想立足中国并影响中国的,人们有理由对他提出相应的要求。

  “近来所关心之问题,如下所列: (一)泰西之考据学,(二) 致用哲学,(三)天赋人权说之沿革,

  皆得其皮毛而止,真可谓肤浅矣。”

  这是他早年留学美国的一则日记。胡适此后大半生的工作都与这三者相关,同时也被其感叹所不幸言中。“皆得其皮毛”当然不至于,应说他在这三个领域都没有达到应有的深度。他以实验主义的信徒自居,但不曾像詹姆士、杜威那样有过学理上的穷根究底。他把实验主义拦腰一刀。在他的笔下,我们只知道改良社会的杜威。其实杜威本人是一个新黑格尔派的唯心主义者,他在霍普金斯大学研究黑格尔的思想体系并成为“黑格尔的忠实信徒”。他后来关注社会改造,也不应该理解为对绝对唯心主义的抛弃,而有似马克思式的转向。黑格尔思想经过实用主义的改造后,成为杜威社会思想的基石。这些背景性的内容,胡适没有兴趣,整个实验主义体系,就被他用一篇二十来页的论文《实验主义》给打发了。他说过,“输入学理”,“也就是从海外输入新理论、新观念和新学说……基本上为的是帮助解决我们今日所面临的实际问题。”这并不算错,问题是,这不算“输入学理”,与美国的实验主义好像也不怎么相干,不过是借杜威的之势,加强了本土固有的“致用哲学”。

  胡适的思维障碍

  胡适一生为“人权”和“民主”不懈努力,令人肃然;其相关理论不可谓少,也有相当的价值。但由于同样的原因,他不能看到人权理论的另一层,人们甚至有理由猜测他对“天赋人权说之沿革”是否下过应有的研究工夫,因为直到晚年他还有这样的轻率之词:“从前讲天赋人权;我们知道这个话不正确。人权并不是天赋的,是人造出来的。所谓民主自由平等,都是一个理想,不是天赋的。如果是天赋的,就没有人投票选举了。”

  我们当然不怀疑其日记的真实性。只能说,他用经验思维观察世界,所以只看到一些经验性道理而昧于其它。在中国现代史上,无数的人都在像他这样觉悟着,从而自以为是地批判着。天赋人权论者未必真的这样弱智,而认为人权不需要“人造出来”,不需要“投票选举”。投票选举、改良或革命之类不正是其学说的组成部分或结果吗?

  经验思维无法理解“天赋”。这个形上命题不过是说人权是人所固有的。但这个“有”不是现成的或伸手可来的“实有”,而是自然法所规定的“应有”。这是一个先天的绝对命令。正是根据这个神圣命令,才有了“投票选举”和“人造出来”的制度,才有了我们所看到的民主史。胡适一生争人权,但又认为天赋人权“不正确”。思维障碍让这位美国通忘了一个明如白昼的反证据:美国的独立战争(人为),正是以“天赋”为根据的。《独立宣言》就是这么开宗明义,确切无误地写上去的。

  怎样理解“天赋”,也会怎样理解“人权”。严复先生曾经自责将rights译为“人权”是“以霸译王”,不过同时他将rights直译为“天直”。“天直”强调了这种价值的天赋性,这与本体论上的“正义”一样,并不具有经验生活中的法律意义、道德意义或权利意义。这样一种超验思维对国民来说是不习惯的,所以“天直”的说法没被接受而成了废语。但是,作为哲学家的胡适先生似乎也不习惯,竟没有在这个至关重要的理论上为大众作一些启蒙。不管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为,都可以证明那些超验的普世的内容,在他那里是一个太不应有的死角。胡适一生青睐“德先生”,但他对“德先生”后面的“精灵”似乎熟视无睹。这无论如何是个问题:没有后者,德先生是可能的么?

  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鲁迅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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