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新闻1+1》2009年5月18日播出《神木：免费“午餐”的味道》，以下为完成台本：

　　陕西神木县推行惠民政策，全民免费医疗，每人每年最高可报销30万。

　　定点医院设置从县、省到北京，惠民政策让当地居民受益，却也引来一片争议。

　　新医疗模式运行首月，定点医院病床出现爆满，报销总额预计达960万。

　　现状之下免费医疗模式究竟能否长期维持？

　　完善公共政策，我们还需哪些努力？《新闻1+1》为您解析。

　　主持人(董倩)：

　　欢迎收看《新闻1+1》。

　　我们都知道这样一个常识，那就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是在陕西神木县，当地人却能够享受到免费的医疗，当地政府推出这项似乎是有悖于常识的政策尝试了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遇到了非议，也有表扬，当然他们遭遇更多的就是尴尬。岩松，怎么看当地政府的这种尝试？

　　白岩松：

　　我觉得生活中好多事情是听上去很美，不一定做起来很美，一个再美好的愿望如果没有一个美好的制度去做约束，甚至有可能事与愿违。

　　主持人：

　　我们就来了解一下陕西神木当地推行的全民免费医疗，还有它所遭遇的尴尬。

　　(播放短片)

　　解说：

　　“脱贫四五年，一病回从前。”“救护车一响，一头猪白养。”这些顺口溜道出了一些百姓在看病问题上对因病返贫的担忧、经济和心理上存在的负担。

　　在陕西一个叫神木的小县城，居民已经没有了这种担忧，因为当地实施了一项特殊的医疗改革政策——全民免费医疗，只要是神木县户籍的居民在指定的乡镇医院住院开支200元以上，县级医院住院开支400元以上部分都由县财政买单，每人每年最高可以报到30万元。这项从今年3月1日开始实施的神木县全民免费医疗实施办法被称为“开国内先河的医疗保障制度”，而这次实行的全民免费医疗其实仅是神木县出台的十大惠民工程中的一部分。

　　在去年2月，神木县已经在全县范围内实行了12年免费教育，所有神木籍的中小学生和高中生全部免费上学，除此之外，还有文化、就业、住房等等方面的惠民工程。

　　神木县为什么能够有实力出台这么多项惠民政策？据估算，陕西神木县去年人均生产总值达到了6.87万元，已经远远超过全面小康社会人均生产总值3000美元的标准。地方财政收入达到了16.7亿元，综合实力位居陕西省第一位，西部第五位。

　　在这次医疗政策改革中，神木县把全民免费医疗的门槛降得很低，不但设立了7所县级定点医院、5所省级定点医院，此外还将北京的6所知名医院也列入了定点医院的名单。另外，在报销项目上，神木县还将许多其他医院不提供报销的医疗项目也纳入了报销之列，比如安装人工器官，器官移植等特殊检查费、治疗费和材料费等等。

　　这一模式实行当月，全县的住院费报销总额就达到了960万元，累积接收住院患者2070人。但这项惠民工程一经实施，却引起一片争议声，有人批评他们是“拍脑袋”工程，还有人说他们是“大跃进”，这是为什么呢？原来，这项政策实施了两个多月之后，也确实出现了一些让当地医疗部门头疼的问题，比如许多患者蜂拥而至，该县7家定点医院病床爆满。一名患者家属说，现在要想着急住院，就得找熟人说情，在免费住院的福利之下，甚至出现了有些人“小病也要住院，病好了也不出院，无病也要住院”等等的现象。政府财政实力强，能够还富于民是件好事，但如何把惠民医疗工程做成更加科学的民心工程，是需要神木乃至各个地方思考的问题。

　　主持人：

　　我们来看它为什么会遭遇一些尴尬，咱们先从它的名字说起。一开始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觉得是不是媒体的解释，就是“全民免费医疗”，后来看到他们当地政府的文件，这就是官方的说法，叫“全民免费医疗”，但事实上却并不如此，不准确。

　　白岩松(新闻观察员)：

　　对，我手里就拿着这个，它叫《神木县全民免费医疗实施办法》，其实它既不是全民，也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免费，说它不是全民，是因为没有参加城乡居民合作医疗和职工基本医疗保险的人员是不进入到这个系统里去的，因此很难说它是全民，但是它有一个优点倒不是以城乡来计算，就是说这时候我们有很多农民朋友也同样享有这样的待遇，这是它这里比较值得肯定的。

　　同样也不能说是免费，因为第一，它有一个起点，县医院、乡镇医院是200元、400元，外地的医院比如3000元或者怎么样，然后有一些费用还有一定的比例要自己交，另外上面是要封顶的。所以首先全民免费本身就像咱们解释这样，既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全民，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免费，但是问题是，作为一个政府出台了这样的文件是以“全民免费”作为标题的，你想想，你我假如作为神木里面一个公民的话，这四个字对我们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主持人：

　　现实中就是有冲着名字去的，比如说居住在乡村的一些农民，他们觉得又是全民，又是免费，我去医院看了，结果他就花了几十块钱，当不给他报销的时候，他的气就来了。

　　白岩松：

　　要真说几十块钱不给报销的也还罢了，问题在于，其实也有很多几十块钱就可以治好的，但是最后住院住了很长时间。我觉得不能去抱怨，因为政策就是这么定的，大家只不过执行你的政策，我有什么错了吗？你的政策本身含有这样的漏洞。比如看了一个细节让我很担心，记者采访中间了解到有一个50岁肝硬化比较重的病人，从3月3日开始就去医院要住院。

　　主持人：

　　排队了。

　　白岩松：

　　到4月29日都没住进去，还是被回绝掉了，以至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在医院旁边租了个小民房，夫妻俩还要租车卖水果，在这里等着病房，就是我排队，我第一时间赶紧住进去，但是从3月3日到4月29日都没进去。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肝硬化没住进去，但是有的人只是乙肝的小三阳一直在里面住着，我该怎么办？”

　　主持人：

　　有一个细节我没弄得很清楚，比如说像这种肝硬化的病人，他在院外住着，他每天去医院或者是每天治疗的话，它的治疗费是多少报销，因为它有一个门诊报销额100块钱还是？

　　白岩松：

　　那个其实就是像挂号费一样，每个人有这样的100块钱，接下来就是它的起点问题，你一次在那里200块钱以下是不给报的，你只有超过200块钱以上的部分才可以报，可能这样的政策对很多的患者来说就有这样的刺激。如果我去看病才看一百多块钱，把病治好了挺亏的，我还不如看到两三千块钱，这样的话，我自己只掏了200元，剩下那两三千是政府给掏钱。

　　主持人：

　　医院也愿意。

　　白岩松：

　　医院当然愿意，所以这个政策就留下了一个合谋，一个不用商量的合谋，对于相当多的患者来说，攒了好多年的病包括一些慢性病可以去治；医院系统敞开门路，都是客，而且都是营业额，而且还有人兜底，对它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了。比如在这里有一个实施办法，我注意到有这么一句话，我特意给画下来了，“因病情需要，需做CT、核磁共振等大型仪器设备检查的，费用报销90%。”也就是说，患者只需报10%，这个大型诊疗费用是很高的，对于医院来说，你想想它还不希望几乎，只要是个病，咱们都希望来核磁共振一下，都CT一下，这个营业额本身它不需要核磁共振，但是一样这么做。所以医院当然也愿意参与其中。

　　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当如此热门的时候，全民免费医疗，而且想住都住不进去的时候，你不觉得医院的院长和医生开始成为被热门公关的对象了吗？因为大家甚至要求人，要托各种各样的关系，你让我住院吧，您让我把这几个病一起全看了吧，于是又开始出现了人情，包括背后有没有其他的一些，只要有这样的制度，我们就可以怀疑这里有潜规则，怀疑这里有腐败的东西、有人情的东西，因为制度决定了。

　　主持人：

　　医院愿意更多的病人去看病，病人更希望在这种政策下，能够把久拖不决的，不管大病还是小病一并治了，双方都得益，这是好事，但是这笔钱谁来补贴进去？政府财政还是有更多的人？

　　白岩松：

　　在它这里面明确说了，其实大家可能第一直觉都是政府全包，其实政府只是四个资金中间来源的一个，包括保险、合作医疗的费用，还有社会的捐助。我觉得社会的捐助未必很多，尤其看到是这样一个花法的时候，恐怕社会捐助会更少。还有一个就是政府的投入。接下来你会有一个非常大的担心，这种担心是，这个制度很重要的资金来源是医疗保险和合作医疗，长期的入不敷出怎么办，因为医疗费用急剧地上涨，按现在这个路子的话一年起码得1.5亿，虽然你这个县很富，你的保障金恨不得得十几个亿，你扛得住吗？而且医疗保险、合作医疗怎么运行呢？少数人的长期占有大量的医疗资源，其他人交进来的钱等于说替他们免费买单，这里都存在很大的问题。

　　主持人：

　　两个月的试行期不知道现在真正受益的人到底是谁？

　　白岩松：

　　我觉得就是这两个月已经受益的很多患者，包括医院得到了保障的、急剧上涨的收入。但是接下来你会看到一个细节，比如说今天我们的记者和神木县交流，想采访的时候，大家都是闭嘴的，而且都是回绝的，而且据说马上要开会，要进行调整，对这个“全民免费”的医疗治疗进行调整，调整的方向是什么样我们姑且不谈，但首先有一点，过去这两个多月，已经住了院的、治了病的、报了销的的确是赚了，更加会激发人们的一种冲动，我还没来得及进去呢，万一它改了怎么办？不全民医疗免费怎么办，我更得去找院长、医生，赶紧趁这个政策的余光还在的时候，把我的问题也解决了吧。但是话都说到这儿了要加一个帽子，就是出发点是善良的，是好心的，而且也是我们的梦想，我想你我或者所有的中国人都梦想有一天我们都能享受真正的全民免费医疗，但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13亿的国家来说，仅有一个好的梦想是不够的，好的梦想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制度，我们所有的人最后全部会成为受害者，利益会被少数人占有。

　　主持人：

　　今天我们演播室关注的话题是陕西神木在当地实行了全民医疗之后却遭受的诸多尴尬，这个问题到底怎么产生的？我们的节目稍候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