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读”攻毒
6月14日,香港梅窝。
正生书院迁址遭到第一次正面抗议。
300名梅窝居民,手持反对正生迁校的标语和纸牌,以区内正规学校资源不足为由,反对将当地校舍交给戒毒学校。
在嘘声中,正生书院的校监林希圣、校长陈兆焯,两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带着20多名穿着整洁校服的学生,整齐地沉默着。面对敌意的群情,这些曾误入歧途的孩子,抬起头,抿着嘴。
“我们想在梅窝落脚,我们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外人,我们认为自己是梅窝的一分子。”正生书院师生的这番表白,很快地淹没在梅窝居民的阵阵高喊声中,“唔要吸毒仔、吸毒女!”
16岁的女生阿菁全程坐在场内,尝试游说梅窝居民,但一度被嘘声吓得眼泛泪光。听到有人称呼她们这群“吸毒妹”,她很想说一句:“我只是曾经吸毒,现在已经戒掉了。”
阿菁过了3年“索K”、滥服止痛药、酗酒、男女关系混乱的生活。直至半年前,她希望过回正常生活,遂自愿入读正生。
她说,现时位于大屿山的正生书院校舍环境恶劣,曾有姊妹被蛇咬、下雨时满地泥泞,不知何时会有大石滚落山,“我很希望(正生)迁往梅窝。”
但眼泪并没让抗议就此停侠。
6月15日,香港中环六号码头。
200名梅窝居民沿街游行散发传单至海港大楼,向离岛区议会递交反对正生迁校的请愿信。
香港《文汇报》、《明报》等所有港媒都大篇幅报道此事,甚至引发香港特首曾荫权的公开响应。曾荫权说,希望大家能以包容及接纳的态度,在他们最需要帮助时,扶他们一把。
尽管如此,正生书院的迁校事宜依旧延宕。
作为全亚洲唯一一所向戒毒青少年提供康复和教育服务的“特殊学校”,正生书院校舍危旧且逼仄,宿生已超逾校舍容量的3倍。2007年,正生书院就向港府提出,申请迁校到梅窝闲置着的南约区中学。但这一诉求一直被搁置,直至2009年2月一份报告的出炉而得到关注。
这份由林希圣与陈兆焯公布的香港首个青少年吸毒报告表明,23%的香港中学有学生吸毒现象。这一数字,震惊港府与媒体。
戒毒就是让他们“成人”
当她的同学正坐在四年级教室里上课的时候,10岁女孩小碧,却忙着逃学、抽烟、吸毒、偷东西、打架、恐吓勒索。连加减乘除都不会的她,已被淹没在全球两亿毒品使用者大潮中。
小碧第一次被抓时,法官考虑到她年纪太小,送她到女童院关了14天。那里有她的朋友们,她们教小碧如何偷东西时不会被抓,还教她怎样才能更坏。
小碧第二次被抓时,感化官给了她一次选择机会,要么继续进入女童院接受感化,要么到 “正生书院”住两年。小碧选择了正生,以“读”攻“毒”。与她一同在正生就读的还有115名学生,因为窃盗、吸毒等不同原因来到此地。
“这间学校的存在,绝对是香港政府的耻辱。”自嘲是香港最牛的“无牌教育家”、正生书院校监林希圣,这样解读自己一手创办的学校。
1990年代初,香港青少年吸食白粉、嗑药水等毒品问题严重。1993年,香港政府将大屿山芝麻湾霞涧一块5000平方米的荒地,在“作为社会服务用途”的前提下,打算以1元港币的代价租给教会团体。香港慈善机构——基督教正生会正想开办青少年戒毒所,董事长林希圣看上了这块不毛之地,决定转租下来建立戒毒学校。目前,全球只有两间正规戒毒学校,一间是美国Day Top Education、另一间便是正生书院。
没水没电没校舍。林希圣带着学生上山抓野牛卖钱筹款,打着赤膊与学生一起扛水泥建码头、登山步道,造公厕。迄今为止,林希圣从来没有花钱买一张椅子。1998年,正生书院正式注册为私立学校,并纳入香港全免义务教育体系。
但什么才是一家针对青少年的戒毒学校?林希圣说,我没有吸过毒,也没参加过黑社会,但却知晓接触毒品的“滥药”者,是因为人生定位出了问题。青年人价值观未定,左耳入、右耳出。要戒毒,就要帮他们“成人”。“成人”的办法,就是通过学习。
“就算老师说一个字都听不入,至少他们在教室也有静下心来思考的机会。”49岁的校长陈兆焯,在任正生义工十年后,放弃大学教职到此任教。
不少浮沉毒海的年轻人跟陈兆焯说,我吸K时好有目标,每日就想着索钱买K仔;不索,我就惨了,要面对家庭、学业、前途,好烦。“那么,戒毒就是替他们找回生存目标。”陈兆焯说。
在正生书院简陋的教室里,你永远不会见到戒毒所必备的美沙酮这类毒品替代物。正生书院帮学生戒毒,从来不用药品。陈兆焯说,美沙酮止身瘾,但其实这些吸毒小孩在法院判决之前,已没机会接触毒品。最麻烦的是心瘾,这正是正生书院的核心工作——利用三年时间,让青年人戒掉吸毒心瘾,重回正常生活轨道。
清规戒律
盛夏,有中学老师带学生前往正生书院探访。
平头、T恤、球鞋惯常打扮的陈兆焯,早晨10点出现在长洲码头,安排学生在骤雨中搭上舢舨前往正生书院。由于视线极差,在小舢舨准备停靠码头时,差一点就撞上距离不到五公尺的大运输船。
“我搭船来往10多年,还没有遇过这样危险的状况。”陈兆焯吁了一口气叹道。
随着山形坡拾级而上,除了天雨路滑之外,还要注意随时可能从山顶滚下的落石。
走进正生书院,恍如回到1970年代狮子山下的山寨工场。厨房、礼堂、教室破旧而拥挤,一间间小房子冷气欠奉。简易的篮球场还是林希圣、陈兆焯与学生们花了7年的时间,凿掉20吨重大石之后开拓出的一小块平地。
这是个天星小轮、公车、地铁、渡轮都不到的地方,只有小舢舨穿梭其间。15分钟的船程单趟要价60元港币,搭载着来此任教的老师们。他们大多是基督徒“同工”,自愿将薪水打个六七折。
赤膊穿沙滩短裤与人字拖的男生,大多能跑山;女孩子同样短打装束,煮饭、弹琴、做十字绣。按规定,正生书院仅能招收30名12至18岁的青少年,但现在学生人数已经达到116人,包括菲律宾、印尼、尼泊尔籍的少数族裔学生。“如果没有坐牢的准备,怎么敢违法超收学生?”林希圣说。
“在这里,没有谁犯的错重谁服刑期长的分别;在这里,大家的身份都是一样的,男的称为弟兄,女的就叫姐妹。”林希圣说。社群生活、工作和劳动、学习生活、灵性生活四大要素,就是正生书院强调以“全人互动治疗社区”的戒毒核心。
早上6点半,小碧与同学们起床,在10分钟内梳洗完毕,6点40分做体操,7点早会,9点半轮流上数学、英文、中文、普通话、阅读等课程,下午则制作十字绣手工艺品,或是从事体力劳动工作,晚饭后读《圣经》,自修至晚上10点就寝。
由于岛上缺乏盥洗与卫浴设备,正生书院没有化粪池与抽水马桶,自来水不够时就用山泉水,一百多名师生轮流共享6间流动厕所,洗澡时只能排队轮流冲凉。116名学生,只能挤在20多张上下铺上睡觉,“宿舍里只有风扇。人多睡不下时,学生就打开折叠行军床,教室权充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