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基佐夫市场华商处境真相

　　中国人坑中国人的现象也日趋严重，有一些没有货、懂语言的中国人，和俄罗斯市场管理部门勾结，向华商非法收取金钱，然后双方五五分成

　　《望东方周刊》记者赵嘉麟|莫斯科报道

　　7月28日，在医院里输完液，关百新又来到了切尔基佐夫市场边的“金色铁匠铺”咖啡馆。这里是莫斯科市消费市场和服务局行动指挥部所在地，也是华人华商大市场问题临时协调小组值班地点。

　　由于俄方6月29日突然关闭切尔基佐夫市场所引发的问题千头万绪，作为莫斯科北方华人商会会长的关百新，几乎没时间在家休息。

　　没有一个中国人不交钱能拿回自己的货物

　　为落实商务部副部长高虎城率领的中国政府代表团在莫斯科与俄方磋商的成果，临时协调小组自7月25日设立每日值班制度，还开通了24小时求助热线，并聘了两名俄罗斯律师，帮助华商维权。

　　关百新对本刊记者说，目前，虽然俄方为商贩设定了进入市场摊位领取货物的时间表，但具体操作过程中却出现不少问题，尤其是每天发放的通行证数量非常有限。他说，10点至18点是市场正式开放时间，“剩下的时间是个人发挥时间” ---这意味着警察和保安可以通过收取好处费来放行商贩车辆进入市场。

　　“没有秩序，乱！”关百新如此评价。

　　值得一提的是，在俄方行动指挥部的公告牌上，写明商贩进入市场取货“完全免费”，但实际情况却大相径庭。临时协调小组秘书处第八期简报中写道：“同昨天(7月26日)一样，目前还没有一个中国人不交钱能拿到自己的货物。”

　　来自四川的张先生在切尔基佐夫市场做鞋类批发生意。他向本刊记者讲述了自己7月24日拉货的情景：他雇的一辆货车从早上7点多开始排队，直到下午3点多才被允许进入市场，而把“老太阳区”内两个摊位的货物拉出来时，已是晚上8 时许。

　　据张先生透露，拉货过程中暗藏不少玄机：如果雇用停在市场内的货车，可以优先拉货而不必排队，但价格比从市场外雇车贵10倍；市场外的车辆要想到摊位拉货，必须通过三道由警察和保安设置的关卡，每过一道都要交钱，“我一共交了 3万多卢布”。此外，如果希望运出货物能够平安抵达目的地，还需要再花几千卢布雇一名警察押车，否则沿途可能被其他警察查扣，或者遭遇地痞流氓抢劫。

　　关百新表示，虽然临时协调小组多次希望与切尔基佐夫市场所属莫斯科市东部行政区的官员就华商拉货问题交涉，“ 但是，不是想见就能见成的。”

　　“里面什么都没了”

　　由于切尔基佐夫市场分为十多个区，分别由不同私人公司管理，因此，华商们在进入摊位取货的问题上有着不同的待遇：有的只要凭借“箱证”(简易摊位租赁证明)即可，有的则必须出示正规的库房租赁合同等法律文件。然而，对于绝大多数实力有限的华商来说，拿出库房租赁合同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此，关百新解释道，近几年，随着切尔基佐夫市场的商贩人数增加，转租摊位牟利的情况越来越普遍，“一个箱子 (摊位)被倒手三四次的都有”，但作为租户的商贩们却拿不到租赁合同，只是凭借管理公司发放的“箱证”进出市场。

　　黑龙江商人刘平向记者展示了一张“箱证”。小卡片的顶端标明了月份和摊位所在区域，左边是照片粘贴处，右边是库房号、摊主姓名和截止日期。他说，“箱证”一月一换，即每月底缴纳下月摊位租金后领取下月“箱证”。

　　关百新表示，以前，以“箱证”来证明摊位归属的做法“一直没出大事”。但是，自从切尔基佐夫市场被突然关闭后，就出现了针对商贩的种种“没有良心的行为”。据他介绍，有的市场保安以“箱证”无效为由，向商贩进入摊位开出条件并趁机捞好处；更有甚者，个别管理公司利用商贩没有库房租赁合同的弱点，竟然非法侵吞他们摊位内的财物。

　　刘平告诉记者，他存放在两个摊位里的上万双鞋已经不见了。他说，7月19日，管理公司代表找他谈从摊位内取货的事情，答应三四天后回话。但是，随后，管理公司又称要到8月6日才能解决问题。刘平感觉不对劲，在7月27日晚和朋友徐先生一起来到摊位。“我们从门缝里一看，里面什么都没了！总共300万(人民币)的货啊！”刘平瞪大了眼睛说。

　　站在一旁的徐先生说，摊位原本上了两把锁，一把锁的钥匙归摊主保存，另一把锁的钥匙在市场保安手里。可是，2 7日晚去摊位看货的时候，他们发现，就剩保安钥匙能开的那把锁还挂着。

　　此时，临时协调小组一位年轻的女翻译正与刘平摊位所在区域的管理公司经理亚历山大进行交涉。当被问到华商货物为何丢失时，亚历山大说了一句“我也不清楚”，便转身钻进一辆黑色“沃尔沃”越野车，扬长而去。在临时协调小组工作的俄罗斯中国总商会副会长王春荣指了指女翻译，对记者说：“这个小姑娘看到那么多华商被欺负，昨天都流眼泪了。”

　　中国人坑中国人的现象日趋严重

　　本刊记者在查阅临时协调小组秘书处第六期简报时发现，其中写道：“中国人坑中国人的现象日趋严重”。有一些没有货、懂语言的中国人，和市场管理部门勾结，向华商非法收钱。如在“海鸥区”的裘皮区，他们向华商收取每个货柜4.5 万美元的费用，然后再收取拉货费5.6万卢布，中国人和俄罗斯人五五分成。

　　临时协调小组秘书处第八期简报又称，华商们担心自己的货被偷被抢，所以宁愿掏很多的钱也要把货拉出来。但是，拉出来的货又面临寻找存放地点及销路的问题。现在市场上有许多黑心的商人(多半为中国人)给华商介绍库房，货物放进去，“犹如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来自吉林的商人王义臣对记者说，自己现在的情况就像“手捧刺猬”：虽然盼望摊位里的货尽快拉出来，但是真要拉出市场，又不知怎么办，因为这些货都是通过“灰色清关”运来的，没有必需的法律文件和单据，如果销售，可能被俄方再次罚没。

　　据临时协调小组秘书处第九期简报称，市场内有一些华商小客户已经开始和俄罗斯人交易，直接把货物低价甩卖。俄罗斯公民进入市场拉货收费价格较低，一般是中国人的1/3。

　　王义臣的老乡侯先生对记者说，他的摊位里存放了不少鞋子，当初是每双300卢布购进的，一般以320卢布至3 50卢布卖出，“现在估计只能卖50卢布了”。“要是能把货卖出去，我就回国，再也不会来了！”他说。

　　不过，对于卖货的价钱，他可能还是过于乐观了。

　　临时协调小组秘书处第八期简报援引一位王姓鞋商的话称，一双进价300卢布的皮鞋，只能卖20到30卢布；一件夏天的小衫，收货价只有5卢布。“面对这样极低的价格，他们也不得不将自己的货卖出，因为他们需要钱来买面包。王先生每天只吃一个面包来维持生活。”简报说。

　　“中国人坑中国人”的现象，在位于莫斯科东南的“莫斯科”商贸中心也有发生。由于大量从切尔基佐夫市场退出的华商转而租用这里的摊位，个别投机者将此视为发财良机。一位不愿具名的浙江商人透露，原先在这里拥有摊位的几名华人，以高于原租金好几倍的价格，向其他在切尔基佐夫市场落难的华商推销摊位。

　　被扣、被勒索、被恐吓是家常便饭

　　临时协调小组秘书处第八期简报称，市场上的保安、警察，甚至搬运工，对华商的态度“极度恶劣”，“经常动粗殴打”。从市场到人民宾馆几百米的路上，有近百名中国人被身着制服的人员(声称移民局工作人员)以证件不合法为由而拘留。现场经常有一个越南人充当说客，貌似替华商说情，而华商需要给抓他们的人5000卢布，再给越南人500卢布好处费。

　　简报称，现场没有交钱的人都被抓到了莫斯科市东部行政区移民局的一个分局，向华商们非法索要钱财，每人1万至 3万卢布。接到举报后，俄罗斯中国总商会副会长王春荣、两名律师分别与移民局、内务部交涉。“移民局不给予正面回答，不同意放人的要求，暗示每人必须交3000卢布”。

　　很多华商并没有维权的能力。临时协调小组秘书处第九期简报称，7月28日接到举报，有三批约60多名华商被便衣警察抓到没有任何警车标示的大巴车上拉走。讽刺的是，在日前中国政府代表团与俄方交涉过程中，俄方还在其为妥善解决切尔基佐夫市场关闭问题所作的具体安排中提到，“部署了较为充足的警力维持治安”。

　　此外，不少华商在维权过程中有过遭遇恐吓的经历。浙江商人骆美芳曾被警察以检查证件为由带上警车。警察搜查时，骆美芳表示将拨打求助电话。随后，她被赶下警车，她的求助电话表被夺走，俄罗斯警察还朝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挥了挥拳头。吉林的侯先生也曾被警察扣下。他试图记住警察的警号，“但是根本找不到”。“我下车后打算看看车牌。结果，警察举着枪就过来了。”

　　开办新华商市场的提议并不受欢迎

　　与此同时，本刊记者在采访时还注意到，俄罗斯方面一些人员的举动和对媒体的表态出入很大。

　　临时协调小组秘书处第八期简报称，7月27日，俄罗斯“电视中心”电视台前来报道，来之前保安和警察堵在门口，转播车开进来后，保安和警察都迅速离开了现场，现场的华商们可以自由进入。但转播车走后，一切又恢复常态。

　　俄新社7月27日援引莫斯科市消费市场和服务局市场工作协调处处长拉里莎·斯特列利尼科娃的话说，在摊位租户运出货物的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事件，“大家都明白这是在帮助他们，他们坚信能够拿走自己的货物，不会有任何障碍。”她同时说，正是得益于莫斯科东部行政区内务局的工作，才没有任何事件发生。

　　然而，同一时间处于切尔基佐夫市场的俄新社记者，却注意到了发生在“AST市场”的斗殴事件。

　　近期，有媒体报道称，中俄公司将合作在莫斯科开办专供华商经营的正规的大市场和居住场所，并认为此举将有助于彻底解决“灰色清关”问题，保护在俄华商正当权益。

　　然而，莫斯科华商界对于这个消息反响并不热烈。

　　俄罗斯中国南方商会副会长江学兵说，如果中俄合资的大市场没有与俄方强力部门之间签署白纸黑字的协议，那么有关华商权益受保护说法的真实性就值得商榷。此外，俄罗斯普通民众对于开辟大型外国人聚居区的问题一向比较敏感。

　　关百新对记者说，首先要看开办新的大市场的企业是否俄罗斯中国总商会的成员，“如果不是，华商是不会信任它的 ”。同时，他说，应该由华商在俄注册公司100%投资，或者通过在华商中募集资金来建立大市场，中外合资的方式并不稳妥，“因为，切尔基佐夫市场的今天，很可能就是它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