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2月21日,尼克松踏上中国大陆的土地,开始了一次他称之为“谋求和平的旅行”。
11时30分,飞机平稳地停在候机楼前。机舱门打开了,穿着大衣的尼克松总统与夫人帕特两人走出舱门。尼克松看到,周恩来总理站在舷梯前,在寒风中没有戴帽子。旁边站着叶剑英副主席、李先念副总理、郭沫若副委员长、姬鹏飞外长等。
当尼克松走到舷梯快一半的地方时,周恩来带头开始鼓掌。尼克松略停一下,也按中国的习惯鼓掌相还。待离地面还有三四级台阶时,尼克松已经微笑着伸出他的手,周恩来那只手也迎上去,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足足有一分多钟。此时,尼克松感到,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尼克松显得很激动,说道:“总理先生,我感到很荣幸,终于来到了你们伟大的国家。”
周恩来说:“总统先生,非常欢迎你到我们的国家访问。”
电视镜头一直对着这个历史性场面,并通过卫星将这一实况传到全世界。
由于当时中美尚未建交,所以机场的欢迎仪式非常简单。没有欢迎的群众,没有令人兴奋的鲜花彩带,没有迎接国家元首的红地毯,没有轰隆作响的礼炮,只有一面美国国旗和一面五星红旗并排在机场上空飘扬。作为第一个来华访问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多少有点失望,不过,在军乐队高奏起《星条旗歌》和《义勇军进行曲》,客人在主人的陪同下检阅350人组成的陆海空三军仪仗队时,尼克松感受到元首级礼宾的气氛,并显得特别激动。
接着,周恩来和尼克松一同进入一辆挂着帘子的防弹高级红旗轿车。在离开机场时,周恩来说:“总统先生,你把手伸过了世界最辽阔的海洋来和我握手。25年没有交往了呵!”
汽车驶进钓鱼台国宾馆后,在18号“元首楼”前停下,尼克松、基辛格和白宫来的人就住在这栋楼里。罗杰斯和国务院的人员则被安排在不远处的一栋稍小的6号楼,基辛格前两次来访时就住在那里。
稍后,周恩来总理及夫人邓颖超在18号楼的会客厅里招待来访的美国人。在场的还有叶剑英元帅、姬鹏飞外长和乔冠华副外长。
吃过午饭后,尼克松正准备洗个淋浴,基辛格突然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总统先生,毛泽东主席想见您。周恩来已经来到楼下。”
“好,我准备一下,马上就走。你在楼下等我一会。”
对于尼克松来说,与毛泽东会谈是早有所准备的,但是没有想到会安排得那么快,内心充满了难以抵制的喜悦。
5分钟后,尼克松、基辛格乘车穿过西长安街,驶进新华门,一直开到丰泽园毛泽东的住所。尼克松和基辛格在周恩来的陪同下,走进毛泽东的书房。这里陈设简单,四周墙边的书架上摆满了文稿,桌上地下堆放着书藉。
见尼克松一行进来,毛泽东在秘书的搀扶下站起来,面露微笑地迎接尼克松。当两人握手时,毛泽东说:“我说话不大利索了。”
随后,毛泽东又和基辛格握手,并上下打量着,说道:“哦,你就是那个有名的博士基辛格。”
基辛格连忙笑着说:“我很高兴见到主席。”
毛泽东笑了笑,松开了握着的手,然后众人分宾主坐好。
基辛格又说:“我在哈佛大学教书时,曾指定我班上的学生研读您的著作。”
毛泽东谦虚地说:“我写的这些东西算不了什么,没什么可学的。”
尼克松连忙接着毛泽东的话说:“主席的著作失去了一个国家,改变了整个世界。”
“我未能改变世界,只是改变了北京附近的一些地方而已。”毛泽东虽然说话比较慢,但思维很敏捷。他说:“我们共同的老朋友蒋委员长可不喜欢这个”,他同时挥动了一下手,“他叫我们共匪。最近他有一个讲话,你看过没有。”
尼克松并没有正面回答毛泽东的问题,而是接过毛泽东的话问:“蒋介石称主席为匪,不知道您叫他什么?”
当翻译把尼克松的话译完后,毛泽东轻声地笑了起来。周恩来笑着回答说:“一般地说,我们叫他们‘蒋帮’。在报纸上,有时我们称他作匪,他反过来也叫我们匪,总之互相对骂就是了。”
毛泽东说:“实际上,我们同他的交情比你们同他的交情要长得多。”
当话题转到这次会晤的历史背景时,毛泽东说:“是巴基斯坦的前任总统把您介绍给我们的。当时,我们驻巴基斯坦大使不同意我们与你接触。他说尼克松总统跟约翰逊总统一样坏。可是,叶海亚总统说:‘这两个人不能相提并论。’他说,一个像强盗,他指的是约翰逊总统。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得出这样的印象。不过,我们对你们的前任总统,从杜鲁门到约翰逊,都不大喜欢。这中间有过8年的共和党总统。在那段时间,你们大概也没有把事情想清楚。”
尼克松说:“主席先生,我了解到,有多年时间,我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立场是主席和总理完全不能接受的。使我们聚在一起的,是承认世界有了一个新的形势。在我们方面认识到,事关紧要的不是一个国家内部的政治哲学,重要的是它对世界其他国家和对我们的政策。”
毛泽东思想很活跃,而且有一种非凡的幽默感。这次谈话本来估计只会进行10分钟或15分钟,却谈了1小时。尼克松看得出主席很疲劳了,于是决定设法结束这次会谈。
“主席先生,在结束的时候,我想说明我们知道你和总理邀请我们来这里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很不容易作出的决定。但是,我读过你的一些言论,知道你善于掌握时机,懂得只争朝夕。”
听到译员译出他自己诗词中的话,主席露出了笑容。
尼克松接着说:“我还想说明一点,就个人来讲——总理先生,我这也是对你说的——你们不了解我。既然不了解我,你们就不信任我。你们会发现,我绝不说我做不到的事。我做的总要比我说的多。我要在这个基础上同主席,当然也要同总理,进行坦率的会谈。”
毛泽东用手指着基辛格说道,“‘只争朝夕’。我觉得,总的说来,我这种人说话像放空炮!比如这样的话:‘全世界团结起来,打倒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各国反动派,建立社会主义。’”
“像我这种人”,尼克松说,“还有匪帮,都在打倒之列吗?”
毛泽东微笑着说:“你,作为个人,也许不在被打倒之列。”接着,他指向基辛格说:“他这个人也不属于被打倒之列。如果你们都被打倒了,我们就没有朋友了。”
“主席先生”,尼克松说,“我们大家都熟悉你的生平,你出生于一个很穷的家庭,结果登上了世界上人口最多国家、一个伟大国家的最高地位”。
尼克松接着说:“我的背景没有那么出名。我也出生于一个很穷的家庭,登上了一个很伟大国家的最高地位。历史把我们带到一起来了。我们具有不同的哲学,然而都脚踏实地来自人民,问题是我们能不能实现一个突破,这个突破将不仅有利于中国和美国,而且有利于今后多年的全世界。我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毛泽东又转了个话题:“你认为我是可以同你谈哲学的人,是吗?哲学可是个难题呀!”他开玩笑地摆了摆手,把脸转向基辛格,“对这个难题我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话可讲,可能应该请基辛格博士谈一谈。”
但是尼克松却列举了一系列需要共同关注的国际问题和地区问题,毛泽东很客气地说道:“这些问题不是在我这里谈的问题。这些问题应该同周总理谈。我这里只谈哲学问题。”
在谈话快结束的时候,毛泽东说:“你那本《六次危机》写得不错。”
尼克松微笑着摇摇头,朝周恩来说:“他读的书太多了。”
毛泽东陪客人走到门口。看得出,他是拖着脚步慢慢移动的。他对尼克松说:“我身体一直不好。”
“不过你气色很好。”尼克松说。
毛泽东微微耸了耸肩说:“表面现象是骗人的。”
中国政府在几小时之内就向外国新闻界提供了面带微笑的毛泽东和咧着嘴笑的尼克松会见的新闻照片。
这次重大的历史性会晤,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毛泽东机敏,富有哲理而幽默,善于驾御全局。台湾问题、日本问题、印度支那问题、反对“霸权“等一些十分严肃的原则性的问题在毛泽东的诙谐随意的谈吐之中暗示了出来。几周之后,当基辛格在他的白宫办公室里细心研究毛泽东和尼克松谈话的记录时,他发现毛泽东在谈话中实际上已勾画出了上海公报的内容。后来他把这次谈话比喻作“瓦格纳歌剧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