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黑心煤毁害79名矿工

　　办公楼墙上挂的“重点隐患督办公示牌板”上落满厚厚一层灰，其中“重点隐患内容”、“主要整改措施”空白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李丽静 梁鹏

　　9月10日，白露季节，凌晨，河南省平顶山市新华区焦店镇焦店村。水汽和大量开采煤炭悬浮在空中的颗粒，让视线所及变得雾霭蒙蒙。

　　道路边，新华四矿围墙内，高高堆积的煤山黑得醒目，层层叠叠的巷木也显示着昔日的红火。这个按规定只允许5人下井技改的地方国有煤矿，9月8日下井93人。凌晨1时，一声瓦斯爆炸，14人升井，79名矿工被埋井下。截至《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发稿时，矿工44人遇难，35人下落不明。

　　又一起违法违规酿成的惨剧

　　事故发生后，国务院成立了以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为组长、相关部门成员参与的国务院事故调查小组。经初步分析认定，这是一起违法违规组织生产导致的特大事故。

　　新华四矿，1993年建成投产，后改制为股份制，2003年被批准定为技改矿井。设计年生产能力15万吨，可采储量118万吨。据矿方介绍，事故发生前，有工作人员300人左右，其中工程师3人，技术人员6人，五职矿长齐全，职工培训率100%并持证上岗。

　　2008年9月，为加强煤矿安全生产监管，河南省要求全省30万吨及以下矿井全部停产整顿，等待验收。这家矿井也在其列，至今未批复开工。新华区政府还专门派3名干部驻矿监管。

　　本刊记者在现场看到，新华四矿矿井周围原煤堆积如山。3名驻矿监管干部的办公室设在二楼，往下看去，整个煤矿的动态清晰在目。办公楼墙上挂的“重点隐患督办公示牌板”上落满厚厚一层灰，其中“重点隐患内容”、“主要整改措施”空白。

　　死里逃生的湖南籍矿工陈朝松说，自己来这个矿已经干了3个月了，一直在井下推车运煤。事故发生时正值交班时间，自己当时刚到井口准备升井，幸免于难。

　　他说：“每次下井四五个班。我这个班十五六人，平均一班出20多车煤，一车2吨。来这家矿时，不知道是什么矿井，也没人说是技改还是生产。反正来了就是采煤，一直没有停过。”

　　平生第一次下煤窑的河南省鲁山县矿工孙志锋刚下井10天，就遇到这次矿难，现在轻伤住院观察。他说，矿上给自己培训2天后就下井运煤了。“想想都后怕，捡了一条命，以后再也不下井了。”

　　据有的矿工和矿工家属反映，就他们所知，这个矿一直在开采，没有真正按要求正式停产整顿过。

　　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说，置法律法规于不顾，置政府权威于不顾，置矿工生命于不顾，胆大妄为，铤而走险，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违法生产，最终酿成这起不该发生的特别重大事故。同时，发生事故的新华四矿是一个技改矿井，长期违法生产，地方有关部门没有发现和制止，暴露出监管不到位。

　　根据国家安监总局的调查，这家煤矿除违法违规组织生产外，还存在超层越界开采、采煤方法落后、开采方式和采掘布置不合理、井下串联通风、瓦斯管理混乱等等问题。

　　重处责任人 157个矿井停产整顿

　　9月8日下午，平顶山市委常委会建议按程序免去新华区主管安全的副区长齐同燕，市煤炭局党组成员、副县级干部张西志的职务；由新华区对区管有关责任人进行处理；由检察机关立即依法追究3名区派驻矿监管人员的渎职责任。同时，公安部门依法对平顶山市新华四矿法定代表人、矿长李新军，分管安全副矿长侯民，分管生产副矿长邓群等3人依法刑事拘留。全市157个矿井全部停产整顿。

　　同时，河南省委、省政府作出决定：从9月起，全省30万吨及30万吨以下矿井，凡未经批准生产的一律停工整顿，查找事故隐患，核查井下供电负荷、人员配置等情况，并要求市、县两级政府进行包矿责任制。30万吨以上正常生产矿井，也进行专项安全检查，查找问题，采取有力措施，遏制重特大事故发生，全力保障安全生产形势。河南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张国辉介绍，今年前8个月，河南煤矿安全生产形势整体较为平稳，共死亡1699人，比去年同期下降22%。

　　全力救援救治伤员

　　接到事故报告后，9月8日凌晨2时许，平顶山市迅速成立了事故抢险指挥部，启动应急预案，组织救援队伍赶赴现场。2时30分左右，全副武装的第一批抢险队员已经开始下井侦察，为指挥部研究制订抢险方案提供一手资料。

　　与此同时，平顶山周围所有有经验的救护队伍有秩序地向事故矿井集结。

　　有30多年救援经验的中平能化集团救护大队副大队长王宏伟说：“这是我参与救援事故中难度很大的一次，关键是井下自然条件太差了。爆炸对巷道破坏严重，有害气体浓度居高不下，遇难人员较分散，工作面布置也不太正规，哪有煤往哪布置。”

　　王宏伟说，由于巷道狭窄，救护队员在井下只能趴着前进侦察，多处冒顶影响了救援进度，一些区域有害气体超标严重，其中一氧化碳含量高达百分之一，这意味着正常人吸三口气就足以毙命。

　　截至10日下午，救援队伍共发现44名矿工遇难，35名矿工下落不明。专家分析，下落不明的矿工被困3号区域，由于井下冒落严重，瓦斯浓度较高，暂不具备救援条件。抢险指挥部负责人说，整个抢险工作正有序、有力、有效地展开，以后的救援工作难度越来越大。但为了被困矿工，无论多难，绝不放弃。

　　事故发生后，中平能化医疗集团总医院迅速派出救护车赶往现场；从8日凌晨3时半开始，14名升井矿工被先后送到医院救治。天刚亮，河南省卫生厅负责人带领多名专家组成的医疗队赶到平顶山增援。

　　随即，河南省从全省抽调的烧伤、重症监护等领域的一行10余人的专家组也赶到医院。下午3点多，北京方面的专家也赶到。

　　医院副院长王明君说：“目前这14名矿工中，有4名重症，仍未脱离生命危险，其余人员伤势较轻。”本刊记者了解到，这4名重症矿工有的是呼吸道严重烧伤，有的是面部严重烧伤，有的是复合伤和骨折。

　　国务院副总理张德江在安排部署完抢险救援工作后，随即到医院看望受伤矿工，并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制订科学方案，组织优秀医护工作者全力救治伤员。要全力以赴救治伤员，千方百计减少因伤死亡，千方百计减少因伤致残，千方百计减少因伤留下后遗症。保住一个矿工的康复就是保住一个健康的劳动者，就是保住一个幸福有依靠的家庭——这是大家共同的责任。

　　指挥部彻夜灯火通明

　　事故发生后，事故抢险指挥部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领导组的成员通宵达旦地工作着。不管是省级领导还是普通工作人员，人们神情凝重，脚步匆匆，紧张而有秩序。

　　主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史济春，带领相关厅局负责人当天清晨便先后赶到现场，指导部署抢险救援工作。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国家煤监局局长赵铁锤随后带领相关委局赶到现场。紧接着，省委书记徐光春和国务院副总理张德江也到达现场。

　　张德江副总理赶赴现场后，24小时内开了两次事故分析会。

　　抢险指挥部办公室摆着一张事故矿井的图纸，省长郭庚茂一上午没有离开过这张井下矿工的救命图纸，井下救护队每一个电话打上来，他立即在图纸上做标记，随即与指挥部的同志研究应对方案。

　　矿难发生后，平顶山市主要负责人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调集各种力量迅速启动抢险救援。正在厦门出差的市长李恩东赶乘清晨第一架航班，当天上午便赶回现场组织抢险。

　　本刊记者8日上午10时抵达现场时看到，事故现场周围停满了各种抢险车辆，工作人员各司其职，抢险救援工作高效有序，党中央和国务院领导的指示精神也在第一时间传达到了事故抢险指挥部。在指挥部办公室内，抢险救灾指挥图纸几乎成了作战地图，工作人员根据井下情况不断研究完善抢险方案，井下救护队员轮班推进。

　　省委书记徐光春说，对这起事故一定要按中央指示精神积极严肃稳妥地处理，让中央放心，让群众满意，让受难矿工家属得到安慰。只要有生的希望就绝不放弃，把抢救井下矿工作为第一任务，努力把损失降到最低。按照法律法规和有关纪律，在查清责任后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员。

　　善后工作加紧进行

　　从8日深夜开始，遇难矿工遗体陆续升井。部分矿工家属已经赶到现场，善后工作细致地加紧进行。10日上午，河南省人民政府在平顶山市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此次遇难矿工的赔付标准：每人不少于20万元。

　　平顶山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平顶山矿难抢险工作常务副指挥长邢文杰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此次事故的善后工作立足于以人为本的原则，由两名副市级领导牵头，协调市直各部门和新华区、新华四矿组成善后工作组，其中新华区机关500多名干部，3人一组，其中有女干部，分别为家属做贴心服务，安排吃住，做好情绪安抚。现在，79名遇难和失踪矿工的家属已经全部通知到位，截至9日15时，已经有64位矿工的家属到达平顶山。

　　根据国务院《工伤保险条例》和《河南省工伤保险条例》，遇难矿工的丧葬费、一次性工伤补偿金、家属抚恤金等累计不少于20万元。另外，他们还将根据家属的不同情况，发放适当的交通补助费、抚育金、困难救助金。对受伤矿工加强救治，减少因伤死亡，因伤致残，因伤留下后遗症。目前，救治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展开，受伤矿工得到了有效救治。

　　这起遇难和失踪79人的特大事故，再次验证了吞噬生命的带血GDP的可怕，也再次把局部利益与整体利益的冲突拉抬到了极限。有人对此算过一笔账：这个年产15万吨煤的小矿，即使从去年9月自停产整顿始一直违法违规满负荷甚至超负荷开采，能赚取多少利润？能为地方创造多少财政收入？能够抵付遇难矿工的赔偿和伤员救治康复的巨额资金吗？这家企业及负有安全责任的相关责任人，其所作所为对国家法律法规的践踏，对政府权威的蔑视，对政府信用的蚕食伤害，这类巨大的代价又该如何算？向谁清算？

　　更大的代价，则是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因为生命是无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