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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厦门到漳州 二甲苯项目的困局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9月15日10:22  新周刊

  厦门—漳州:后PX生活

  PX“瘟神”从厦门搬到漳州两年后,厦门人真的感觉比漳州人幸运吗?

  文/何雄飞

  呼呼呼,呼呼呼。

  8月的天空,一架小型军用无人侦察机低回盘旋。

  如果透过侦察机鸟瞰,你可以看到厦门市海沧区温厝村宁店社野草丛生的荒地里,支着一排排迫击炮和迷彩帐篷,毒辣辣的日头下,士兵们奔跑着进行野外演练,相邻的垄垄菜地,散落的村民在安静地锄地和摘菜。

  如果没有2007年3月的院士上书和6月厦门市民的反对,这里取而代之的将是一座占地114.7公顷、年产80万吨PX(对二甲苯)的腾龙芳烃(厦门)化工厂。

  最终,PX“瘟神”从厦门市海沧区搬到了80公里外的漳州市漳浦县。

  很少人会留意,宁店社的五六百名村民事实上已经和1公里外的两座化工厂做了至少4年邻居——村尾:腾龙特种树脂(厦门)有限公司,村头:翔鹭石化企业(厦门)有限公司,它们的幕后大老板是台湾人陈由豪。

  “好运歹运,总嘛要照起工来行”,躺在地里的收音机播着闽南歌,汪国庆(化名)为了赶下午的菜市,正和老婆忙着收割大白菜。

  2008年3月,汪国庆一家和一群菜农收拾行囊,从漳浦县老家搬到了海沧区,在PX项目原址种上了菜,他们收到风声,这里租金便宜。汪国庆包了3亩地,年租2100元,种的是油菜、芥菜和大白菜,浇的是腾龙树脂厂旁的河水,撒的是化肥,喷的是农药,每月一季,1斤蔬菜可以在菜贩子手里换回六七毛钱。

  杏仔村的新命运

  80公里外,漳州市漳浦县古雷镇杏仔村码头。

  海风腥涩,摆渡船突突突地在渔船堆的夹缝中穿梭。

  古雷半岛是漳浦县的十大名片之一,因为水清沙幼,很多厦门人、漳州人喜欢来这儿旅游和钓鱼。不远处,铁丝网围蔽的古雷港经济开发区,推土机、挖掘机、泥头车、吊车轰鸣,扬起一片黄尘。

  28岁的渔民黄福泉正蹲在船尾吃午饭,一锅油亮的银鱼,刚出海打的。他打了17年渔,每年能赚6万块。2007年年底,黄福泉从上网的朋友那听说,厦门PX项目要安在古雷镇,他没怎么在意,“可能是买地时,海沧市民要价高,赔的代价太大,所以搞不成,搬到农村来便宜,农民不如市民值钱”。

  2008年的2月29日,PX项目遭到了古雷半岛对岸的东山县铜陵镇村民的集体反对,他们担心PX工厂会对当地鲍鱼养殖业产生致命影响。

  “2008年7月,当漳州市委决定把重大石化项目落户于漳浦,漳浦人民一片欢呼,一个城市能有几次发展机遇?”漳浦县委组织部的林秋德则在《当代组工人的精神力量》一文中写道。

  “海西建设,漳州先行”,紧挨杏仔村的古雷港经济开发区,将要迎接漳州有史以来最大的投资贵客——腾龙芳烃年产80万吨的PX和翔鹭石化年产150万吨的PTA(精对苯二甲酸)两个石化项目。

  杏仔村的平静因此在2008年9月被打破,征地开始了。杏仔村征地最多,近2000亩,村民将再吃不到自家种的花生、地瓜和萝卜。

  PX有毒?“大队长说,人家市民都不怕死,我们怕什么,有毒的话,大不了大家一起死,你的命有没有比我好?你的工钱有没有比我高?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黄福泉回忆。

  直到今年5月8日项目开工,仍有村民拒绝在征地协议上签字,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认为土地补偿不合理。

  黄福泉掐指一算,他家1.7亩地,补偿金45500元,平均是26764元/亩,“我给省里国土资源厅打过电话,他们告诉我一亩地补偿金有48000元,这中间少的钱哪去了?!”黄福泉很纳闷,征地协议刚签完字就被村里收走了。

  当记者就此向杏仔村原村委主任洪坤泽求证时,他以刚刚换届不便回应为由予以婉拒。

  “各家各户不同,有些是旱地,有些是荒地,有些是坡地,平均下来有将近3万元/亩,加上地上物,赔金大概在32000元。”漳浦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洪振垣向《新周刊》记者解释。

  土地补偿金之外,18岁以上的村民能拿8210元/人的失地保险,18岁以下和嫁进来没分到地的妇女能拿6000元/人的人口补偿费,这样算下来,黄福泉一家五口(母亲、哥哥、老婆加儿子)因为化工项目,总共能拿到12万元补偿款,其代价是与数百米之外的PX化工厂为邻。如今,不少拿到土地补偿金的村民正忙着建三层水泥房,大房子是小康生活的最好指标。

  期间也有村民不满。黄福泉对征迁工作队“借综合治安强制签约”的行为表示愤慨,“工地开工前,他们像是强盗,用尽办法逼迫村民签字。”

  洪振垣则说,PX项目所以能从厦门“平静”地搬到漳浦,关键在吸取了厦门教训,前期宣传到位。“去年就宣传发动,群众座谈,科普讲座,13个工作组走村入户发放传单。漳州分4批组织干部、村民和学生参观南京扬子化工、泉港工业区,其中就有各个村的老年协会代表,他们回来就赞赏,你看人家工厂绿化搞得多好!毕竟大企业就有实力,小企业说不定更危险。”

  杏仔村永兴饭店的老板、码头附近的船娘,还未看到PX工厂开建带来生意兴旺的迹象,在“有毒”的担忧之余,他们也在期待自己能被招工进厂的那天。

  未来海岸:被酸臭击中的中产

  酸臭。像一种死鱼或农药的味道。

  每晚十一点半后,一阵阵向厦门市海沧区未来海岸蓝月湾、蓝水郡的居民袭来。这群城市中产和酸臭的战斗,至少持续了3年。

  3个月前,邓似文在未来海岸买下一套二手房,为的是能让孩子读上附近的北师大附中,但他每周只敢在这住两三天。“社区建设是不错,但周边污染太严重,我怕死,怕哪一天睡下去醒不过来。”

  未来海岸是海沧区南部最大的住宅小区之一,开发商是海沧投资,这是海沧区政府的下属企业,其所建楼盘占据了海沧近70%的市场份额。

  PX项目搬迁之后,未来海岸的居民并未过上美好生活。许多工厂早早在小区身边驻扎,蓝月湾与海沧污水处理厂只隔了一条马路,几公里外,是翔鹭化纤、翔鹭石化、腾龙特种树脂,以及喷涂家具、处理电子产品的出口加工区,还有嵩屿电厂、众达钢厂、明达玻璃及化工专用码头、博坦油库、林德气体等等。一群群来厦门乘坐游船环游鼓浪屿的游客,只会兴奋地举着相机拍摄左边岛上的老别墅,右边烟囱林立、倒扣着大瓷碗的海沧化工厂是无法入画的风景。

  “我打环保局的电话都打爆了,我们都在牺牲自己的身体来坚守未来海岸。”梅子是老住户,曾参与过厦门PX的市民环评会,她说,每年七八月,小区都会闻到浓烈的酸臭味,“闻到味道有想死的感觉。”

  “酸臭应该来自翔鹭石化,从它建立到现在,一直都有住户投诉,”厦门市环境监理中心海沧分所所长杨天赏向《新周刊》记者解释,“酸酸的味道,对人体没什么,有时人们感冒还要用醋来熏呢,从这个角度来说,酸味并没有坏处。我们监测,翔鹭排放已经达到国家标准,还有味道存在,是因为人的嗅觉阀与环保标准还有一定差异,气压低、风向也有影响。”

  无法忍受的小敏想将自己的房产转售,但她接受记者采访时,首先担心的却是报道会不会影响到小区房价,“虽说是自住,看房价比别人差一大块,心里也不舒服”,未来海岸均价为五六千元一平方米,要比邻近的其他小区低上一两千元。“如果通过报道把污水处理厂的问题解决了,房价自然会上去。”梅子乐观估计。

  集好房产行销副理吴洪福说,在PX事件发生时,未来海岸曾掀起一股退房潮和亏本甩卖风波。他认为,海沧地产的最大劣势是与化工厂为邻,二是交通不便、生活配套不齐备,最大的优势是有北师大附中的教育资源,他所在的地产中介,如今每月只能交易10套二手房,生意较淡。

  但吴洪福对海沧地产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希望来自滨海公园的开建,海沧大桥引桥的拉通,BRT的驾到,还有诸多大卖场的进驻。他还收到小道消息,“政府规划,五年后,化工厂全部会迁到漳浦去”。杨天赏对此未予置评。

  杨天赏坦承,海沧区是厦门环保监测的高压区,他每天都频繁面对业主和拆迁户关于废气、噪声的投诉,问题的真正症结出在政府先化工、再房产、再化工的城市功能规划左右手互搏上。漳州市一份PX项目宣讲材料就称:因海沧既规划石化区,又规划为城市副中心,规划上存在矛盾。

  “你看,”厦门市绿十字环保NGO负责人马天南指着海沧区地图,“环保局很早就发出警告,那地方不能住人,全是工业污染,周边企业排放二氧化硫非常严重。海岸地块本来是工业缓冲区,建配套宿舍用的,结果被海沧投资开发成了高档房地产,这是政府内部对发展理解起了冲突。”地方政府试图要将海沧打造成厦门的“浦东”,海沧投资充当了急先锋。

  厦门:PX搬迁让事情变得更糟?

  PX项目从厦门搬到漳州,对厦门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现在看,我认为项目迁走对厦门没好处,甚至更糟。”马天南在厦门10年只做了一件事——环保公益,她所在的“绿十字”是厦门目前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正式注册的环保NGO组织。

  马天南起身,指着地图上的三个地标——海沧、厦门岛、漳州古雷半岛:“第一,化工项目从海沧搬到古雷,厦门岛正好处在它的下风向,影响并不会减少。第二,工业的污染链越短、越集中处理,排污总量才会越少、越好处理,现在原料端的PX项目放到古雷,而后端产业链仍在海沧,运输过程拉得越长,成本越大,运输泄漏、分散污染的风险越大。”

  由于PX项目是“合法”项目,厦门市政府不得不为PX搬迁承担赔偿责任。“据我所知,因为项目迁移,翔鹭跟政府要赔偿,不是说你地赔给我,把前期投资赔给我就算了,而是还要把损失的两年预约订单赔给我!这种情况下赔的是谁的钱?赔也是赔老百姓的钱,一样损害了厦门利益。”马天南说,“到今天为止,究竟政府为此赔了多少钱,我们还是不知道,这个知情权我们还没有获得。”

  腾龙芳烃还向提交反PX提案的厦门大学化学化工学院教授赵玉芬、海洋与环境学院院长袁东星等人提起了索赔250万元的诉讼,目前未有定案,但赵玉芬、袁东星已不再对外发声。

  厦门PX事件中,马天南因坚持“三不原则”(不反对、不支持、不组织)而遭非议,但她仍然坚持组织独立、信息公开,到今天,人们慢慢理解了她的冷静与理性。

  当时,厦门市民和媒体处在一种群体性的亢奋中,多数媒体把厦门PX事件当作是厦门步入公民社会的一个显要标志。记者们上门问马天南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认为厦门公民社会如何如何。”

  “你不要套我话,PX事件只是个案,大多数人都因权利而起,但很少有人因义务而做。”马天南回答,“做公民对现在很多人来说是非常累的事,要承担很多公民的义务,有些人就想,我就做臣民,不要做公民好了。”

  未来海岸的业主即是例证。2006年,马天南和“绿十字”开始为未来海岸居民的酸臭味奔波,马天南一个个政府部门跑,当她想请业主去北京参加环评法培训时,对方却没有一个人肯去,理由是“我们很忙,都在工作”。未来海岸酸臭味的症结出在城市功能规划,马天南最终给了业主两条建议:一是搬走,二是收集污染受害的证据打官司。业主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你也没有用,你让我搬?我已经花钱买在这,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马天南还发现,未来海岸业主在赶走PX项目之后普遍存在一种侥幸心理,“PX终于胜利了,我们下一个目标是要把翔鹭和嵩屿电厂赶走。你也不想想,它们比你早10年建在那里,你怎么把它赶走,除非是整体规划变更”。

  “环保斗士”、“投诉专业户”的黄旗忠现已不再愿意露面。当《新周刊》记者找到他时,他的说法是:“我不想再说了,怕了,我对我们身边的一切失去信任,我们只是棋子。”黄旗忠对世界的看法比PX事件前显得更加悲观,如果PX事件再来一次,“我不会参加了,我宁愿回老家种田。”

  “还没结婚时,村里就说要拆迁,拆到孩子都会叫我妈妈了,还没拆。”厦门市海沧区温厝村宁店社村民梅女士家的大门正对着腾龙树脂厂,那里,耸立着一根大烟囱,倒扣着一只大白碗,她只知道,那里每天在生产的是像“白粉”一样的东西,每当风吹过,天上就下“小雨”。每天上床,她都能在凉席上摸到一层白灰。如果遇上暴雨,她还不得不叫来邻居抢救家什,工厂的堆土阻塞了河道,她家的一楼常常会被淹到两米深。

  厦门—漳州的PX变迁史

  ●2007年3月,全国两会,赵玉芬联合百余名全国政协委员,提交“关于厦门海沧PX项目迁址建议的提案”,提案称“PX全称对二甲苯,属危险化学品和高致癌物”。

  ●2007年5月30日,厦门市政府宣布缓建海沧PX项目。

  ●2007年12月,厦门市召开PX项目区域环评公众座谈会,与会大部分民众反对PX落户厦门。

  ●2007年12月15日,福建省政府召开专项会议,决定迁建厦门海沧PX项目,预选地为漳州市漳浦县古雷半岛。

  ●2008年5月25日,漳州市与翔鹭集团旗下的腾龙芳烃(厦门)有限公司正式签订投资协议书。

  ●2008年9月11日,PX项目环评第一次公示。

  ●2008年9月20日,古雷石化项目征地正式启动。

  ●2008年11月6日,PX项目环评第二次公示。

  ●2008年11月25日,环保部受理翔鹭集团PX、PTA项目环评申请。

  ●2009年1月20日,环保部正式批复翔鹭集团的PX、PTA项目。

  ●2009年3月23日,古雷石化启动项目获国家发改委核准,列入国家石化产业调整振兴规划。

  ●2009年5月8日,漳浦县古雷石化项目在漳州古雷港经济开发区正式开工,项目总投资188亿元。

  ●2009年10月1日,《规划环境影响评价条例》正式实施,使《环境影响评价法》得以细化,条例依靠对政府宏观权力的约束,在源头上预防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

  (以上据公开报道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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