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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的后代们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9月22日15:25  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

  张志英/口述  刘芳/整理

  那时全国上下都缺老师,我们只学了一年就匆匆上岗。分配的时候,发了一张车票,上边写着富拉尔基

  我1952年出生于山东龙口。从山东来东北的人都管山东叫“关里家”,意思是自己有两个家,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山东,根在那里。我出生时正好是秋天,“关里家”的菊花都开了,满院香气,姥爷起名叫“香菊”。几十年后我回“关里家”,老辈人还这么叫我。

  大约两岁,母亲带我去哈尔滨找父亲。他16岁时闯关东,投奔亲戚到了哈尔滨,当学徒的店铺就在今天南岗霁虹桥附近,离日本宪兵队很近。日本宪兵队就是后来哈四中的校园。父亲经常提起,有一次他上船没给日本兵行礼,被打了个耳光。

  我到哈尔滨时,父亲在哈尔滨医科大学二院做电工,母亲后来在哈尔滨第五建筑公司找到工作,属于大集体。两人的工资都不高,加上我家姐妹四个,生活过得不宽裕。

  我印象最深的是三年困难时期,天天吃高粱面豆腐渣。东北虽然生活也困难,但总有口饭吃。有一次“关里家”来信,说奶奶有病,快要不行了。父亲知道,这病是饿的,就把家里所有的挂面、粮票都带回“关里家”,奶奶果然给救活了。我们娘儿五个在哈尔滨连吃了一个月高粱面。

  1968年10月,我下了乡。我们营部在瑷珲,条件很艰苦,连电也没有。粮食更紧张。我们每天干农活、盖房子、开荒、上山放树——就是砍树。

  放树时通常一组三个人,两个女生拉大锯,一个男生挥斧子。先在顺风处锯进去大约三分之一深,再在逆风处拉一个上茬,好让树顺风倒下。赶上风向变化,树就不知道会往哪边倒了。最危险的情况叫“搭挂”,即树倒下时挂在别的树上,往往会把另一棵树也带倒。

  回城探亲时跟父亲讲起来,他说早先闯关东的老辈人就这么生活。

  有一次在雨天往汽车上装圆木。木头都打了树皮,非常光滑。装的时候不小心,圆木突然滚了下来,兵团里一个叫金学和的人把大家都推开,自己却被砸死了。为了宣传这位救人英雄的事迹,文艺宣传队还排了歌剧,在各个连队演了一圈,我也是演员之一。

  好多年以后,有人写文章怀疑他的烈士身份,我们意见都很大。他就是为了救人被砸死的,我们都知道。

  到1970年,实在开不出地,连部就转移到北安县通北。在这里我当了生产副班长,后来又做文书、会计。其实我的学历是最低的,刚升初一就赶上停课,就是小学水平。但我平时爱看书,上学时作文写得也好。

  做文书要写总结、写汇报,有时还给营部的广播站投稿。其实写的内容也很简单,比如一次麦收营里有个赵参谋来蹲点,我就写了一个《赵参谋这个点蹲得好》。

  1975年,我被推荐去哈尔滨电机制造学校读工农兵大学,中师学历,学数学。我本来希望做语文老师,但听说学校要抽十个人去学农业,我怕人家以为我不爱数学,干脆学农业好了,于是也没有申请调整专业。

  那时全国上下都缺老师,我们只学了一年就匆匆上岗。分配的时候,发了一张车票,上边写着富拉尔基。我不知道富拉尔基在哪,父亲说在齐齐哈尔。在炕上摊开地图,我们爷俩终于找到了富拉尔基——  我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光,就奉献给了这个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地方。

  我去齐齐哈尔,分配到“一重”子弟一中。这个“一重”就是今天的中国第一重型机械集团公司,那时候已经是亚洲最大的机械制造厂。富拉尔基原来就是个小村子,因为离苏联近,在这建设了好几个国营大厂。

  1978年,我在齐齐哈尔结了婚,公公一家也是从“关里家”过来的。第二年有了孩子。儿子小时候听说我从哈尔滨来,很好奇地问我:“妈,你怎么上这儿来找我爸了呢?”

  最初工作时,全国教育还没有走上正轨,按着教材上课就行。等到高考恢复,教学的任务就重起来。我怕自己底子不行,耽误了学生,就考了大专班,脱产学习两年。1984年,我又考上本科,不脱产学习,每周上一天课。

  在“一重”的20多年,时光像水一样平静地流过。现在回头想一想,那些事情和人啊,都好像投在溪水里,清清楚楚的,却又有点恍惚。

  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开始社会学校,也就是公办学校待遇不好,教师们都想来我们子弟校。后来国企效益不行了,加上国家重视公办学校教师待遇,形势就变了,很多当初从公办学校来子弟校的人都后悔了。可是十几年后的事情,谁能先跑到前边去看看?

  其实我一直都想回哈尔滨,但后来工作稳定了,丈夫又是齐齐哈尔人,这个愿望就没有实现。一直到1999年,儿子考上了黑龙江大学,我就办了内退,和儿子一起回到哈尔滨。

  23年前我从哈尔滨去齐齐哈尔,空身一个人。现在终于回来了,也没什么财产,就带了一个儿子,但我也很满足了。

  到哈尔滨之后我去民办高中应聘。在齐齐哈尔,我教的是重点高中。民办学校的学生相对不好管,我就曾遇到过一个学生跟我“叫号”,说是打电话叫了人,下班之后在哪儿哪儿堵我。

  不过现在考大学容易了,只要过200分就有大学可上。有些学校专门去网上查低分学生,发通知单,越是分数低的收到的通知单就越多,这就催生了一大批民办中学。

  儿子毕业后,在哈尔滨工作了一年,就去了北京。我想,我们这些闯关东的后代们都是这样,没有什么背景,都要自己寻找机会到处闯荡。我父亲是这样,我是这样,希望到我儿子这代能有变化吧。

  我去年去北京,把儿子的一个旧笔记本电脑拿回来了,妹妹教我上网。我现在还打算读个老年大学,圆一圆当年学语文的梦。

  前几年,父母陆续去世,临终前,他们都嘱咐我把一半骨灰撒到松花江,一半带回“关里家”,撒到大海里。父亲前年去世后,我还没回过山东。我想今年一定要回去一次,完成他的遗愿。我自己也在想,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百年后回到“关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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