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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穿越时代的人道主义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9月23日11:04  三联生活周刊

  穆青:《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节选)

  严冬,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焦裕禄召集在家的县委委员开会。人们到齐后,他并没有宣布议事日程,只说了一句“走,跟我出去一趟”,就领着大家到火车站去了。当时,兰考车站上,北风怒号,大雪纷飞。车站的屋檐下,挂着尺把长的冰柱。许多逃荒的灾民扶老携幼拥挤在候车室里,他们正等待着国家运送灾民前往丰收地区的专车从这里开过……

  焦裕禄指着他们,沉重地说:“同志们,你们看,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我们的阶级兄弟,是灾荒逼迫他们背井离乡的,不能责怪他们,我们有责任。党把这个县36万群众交给我们,我们不能领导他们战胜灾荒,应该感到羞耻和痛心……”

  他没有再讲下去,所有的县委委员都沉默着低下了头。这时有人才理解,为什么焦裕禄深更半夜领着大家来看风雪严寒中的车站。

  从车站回到县委,已经是半夜时分了,会议这时才正式开始。

  焦裕禄听了大家的发言,最后说:“我们经常口口声声说要为人民服务,我希望大家能牢记今晚的情景,这样我们就会带着阶级感情,去领导群众改变兰考的面貌。”

  紧接着,焦裕禄组织大家学习《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等文章,鼓舞大家的革命干劲,鼓励大家像张思德、白求恩那样工作。

  以后,焦裕禄又专门召开了一次常委会,回忆兰考的革命斗争史。在残酷的武装斗争年代,兰考县的干部和人民,同敌人英勇搏斗,前仆后继。有个地区,在一个月内曾经有9个区长为革命牺牲。烈士马福重被敌人杀害后,肠子被拉出来挂在树上……焦裕禄说:“兰考这块地方,是同志们用鲜血换来的,先烈们并没有因为兰考人穷灾大,就把它让给敌人,难道我们就不能在这里战胜灾害?”

  一连串的阶级教育和思想斗争,使县委领导核心在严重的自然灾害面前站起来了。他们打掉了在自然灾害面前束手无策、无所作为的懦夫思想,从上到下坚定地树立了自力更生消“三害”的决心。不久,在焦裕禄的倡议和领导下,一个改造兰考大自然的蓝图制定出来了。这个蓝图规定,在三五年内要取得治沙、治水、治碱的基本胜利,改变兰考的面貌。

  焦裕禄:穿越时代的人道主义

  1966年2月7日上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用1小时20分钟播出了新华社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同一天《人民日报》在头版刊发了这篇报道,并配发社论。

  人们于是知道了这样一位县委书记,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老百姓吃上饭。他变成了那个时代党群关系的一种特殊象征。

  主笔◎李伟

  发现焦裕禄

  1962年12月5日,焦裕禄来到兰考县委报到,此前他在尉氏县任了半年的县委书记,再往前他是洛阳矿山机器厂的一名车间主任。焦裕禄在兰考一共1年3个月,更具体说是475天。这名基层14级干部在生前默默无闻。

  3年后,1965年12月初,兰考县委院子里来了一位“有些派头”的年轻人。这个人就是新华社驻河南分社记者周原。

  周原迎面碰上了兰考县宣传干事刘俊生。他告诉刘俊生,要到豫东灾区寻找先进典型和线索。“我当时说,兰考开展‘除三害’斗争,把我们的县委书记都活活累死了。”40多年后,刘俊生向本刊记者回忆当时情景,“周原就问,谁累死了?我回答,我们的县委书记焦裕禄。”

  记者周原原名乔元庆,父亲乔秋远是与范长江同时代的新闻人,1942年在太行山区随军采访左权将军时牺牲,与左权同墓安葬。1948年,为继承父亲遗志,周原从部队转入新华社工作。

  周原是受时任新华社副社长穆青的委派来豫东“踩点”的。此前穆青带领记者冯健、杨居仁等去西安召开分社会议,绕道郑州,召集了新华社河南分社的一次座谈会。会上的发言资格都由分社社长“内定”,周原和他的夫人陈健(同为河南分社记者)不在其中。1957年周原在报道三门峡工程时,批评了官僚主义、铺张浪费和特权作风,被打成“右派”劳改三年。由于特殊的家庭背景,他才得以重回新华社。

  该发言的记者都说完了,穆青就要求周原谈谈想法。穆青认识周原,不仅因为周原的父亲,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挖掘出了有重大影响力的典型——史来贺。周原在重返新华社后去豫北灾区采访了7个月。穆青来之前,他刚从豫北黄河故道老灾区原阳、延津、封丘回来,周原谈的是这三个县的情况。

  上世纪60年代初,河南农村经历了“大跃进”冒进带来的三年自然灾害,群众生活极为艰苦,干部工作消极,老百姓四处逃荒,等吃救济粮。周原一直希望能在这种普遍的消极中寻找到积极因素,鼓舞人们战胜灾难。

  周原对穆青说,灾区困难重重,但他也看到了希望。原阳县农村有个老太太,经常在粮店一坐就是半天,工作人员问她干什么,她说,俺连年吃救济粮,啥时候能够提一兜自己种的粮食,来这里坐坐,心里也舒坦些。周原认为,地、县两级领导往往只看到消极面。穆青于是被周原所触动,他说,在河南当记者,不去灾区采访就不是好记者。第二天穆青启程前往西安,临行前安排周原去豫东灾区物色采访线索和典型对象,十天半个月回来向他汇报。

  周原当天傍晚就到了穆青的老家杞县。接待他的人说,晚上所有干部都看戏去了,不好找人,明天再说。第二天一早,周原就跳上了一辆长途车,上车后才发现是去兰考的。在兰考,刘俊生拿出了他保留的几件焦裕禄遗物,包括穿破的棉鞋和袜子,还有一把破藤椅。刘俊生向本刊记者回忆,他当时告诉周原,焦裕禄是因肝癌去世的,他坐在这把藤椅上坚持工作,肝病疼得厉害时,就用硬物顶着,久而久之,藤椅就顶出了一个大窟窿。周原摸着椅子上的洞,和刘俊生一起哭了。

  刘俊生告诉本刊记者,当天下午,新任县委书记周化民让他带周原去采访县委副书记张钦礼。张钦礼是兰考人,父母都是老革命、老党员,他从小随父母打游击,解放后一直在兰考工作。张钦礼命运起伏跌宕,每一次政治运动他都会成为焦点。在焦裕禄来之前,他就是“除三害”(风沙、盐碱、内涝)的倡导者,焦裕禄与张钦礼的接触非常多。焦裕禄去世后,张钦礼在全省治沙工作会议上首次介绍了焦裕禄的事迹。他也是后来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后称“大通讯”)的重要采访对象。

  张钦礼和周原一口气谈了18个小时,都是焦裕禄如何带领全县人民抗灾发展生产的事情。周原被焦裕禄的事迹所吸引,采访常常被两个人的抽泣所打断。时间过去40多年,现在周原已经82岁了,在北京新华社的普通公寓内颐养晚年。尽管语言与行走都有障碍,但对本刊记者回顾起当年的采访经过,仍旧唏嘘不已。

  因为周原表达不便,很多经过都由周原的妻子、现年82岁的陈健陈述。她说,第二天一早,张钦礼和周原骑上自行车去张庄考察。选择张庄有两个原因:第一,张庄有个9米多高的大沙丘,焦裕禄提出的“贴膏药扎针”的封沙丘办法在这里打的第一炮,而且有了成效;第二,张钦礼提供了大量焦裕禄的素材,情节非常完整,张庄是他经常下的点,去这里采访老乡可以验证焦裕禄事迹的可靠程度。周原和张钦礼在张庄住了3天,主要采访群众,经常谈到深夜。随后,周原又去了几个村子采访基层干部和村民。

  周原在兰考一共6天,随后又去了杞县、民权、柘城、虞县,最后回到郑州。穆青一行正好从西安回来。在河南省委招待所,周原断断续续汇报了情况,穆青也被焦裕禄的故事所感动,决定亲自带记者前往兰考。

  天灾人祸

  1965年12月17日上午,穆青带领的采访小组走进了兰考的县委大院。

  大院里有两排破旧的平房,白花花的盐碱漫地而生,爬上墙头、窗台,红砖墙被盐碱咬蚀得斑驳鳞体。院子中央有一棵不高的石榴树,像一株褐色的铁枝。县委会议室内正面墙上挂着马、恩、列、斯、毛的画像,西面墙上有一只老式挂钟。屋子中间是一张破旧的长方形木桌,两面对摆着几张破木条钉起来的连椅。张钦礼就在这里向记者们汇报。

  兰考县位于河南省东北部,开封市东侧。黄河在兰考拐了一个急弯,折向东北而去,进入山东。每到汛期,急弯处最容易决口。历史上,黄河在兰考的大决口就有29次,造成11次改道,小决口不计其数,整个兰考版图都处在黄泛区和沿黄背河洼地上。洪水流速快,就留下了黄沙,流速慢留下淤泥,水退不出去,就形成了盐碱地。黄河水位与原先兰考火车站的水塔齐平,高悬县城20余米,洪水排不出去,于是,风沙、盐碱与内涝成为兰考的“三害”。

  兰考有34万人口,每到饥馑年,都有老百姓举家逃荒乞讨。

  周原的妻子陈健当时也是新华社河南分社的骨干记者。她回忆说,兰考曾经种植了从许河村到红庙50华里的10道防风林,但为了大炼钢铁把树全部砍光,风沙再起,形成了新的沙丘。兰考的沙土地适宜种植花生、芝麻、西瓜等经济作物,占全年收入的1/3,但为了推行“以粮为纲”,强制种植小麦,每亩只能产100多斤,7000多头牲畜饿死病死6000多头。“大跃进”前,兰考粮食年产近2亿斤,到焦裕禄来之前,下降到7000万斤,人口出现负增长,一些村庄都没有孩子出生。

  1962年秋,兰考最穷的村子老韩陵每人只分到了12两红高粱穗,这还是老秤(16两为1斤)的12两。“大半年的口粮,够一顿吃的么?”刘俊生说。

  饥饿同样是陈健的记忆:“我们在河南的乡村采访,住在老乡家,都没有吃的。每天晚上到22点,就饿得走不动,只能在床上躺着。”

  干部队伍被迫害得更惨。1957年,兰考1/3干部被打成“右派”,1958年张钦礼等反对浮夸风、共产风,有一半干部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所以,焦裕禄来到兰考,面临的不是自然灾害带来的无法想象的困境,而是千千万万因人祸挣扎在饥饿和死亡边缘的生灵。”陈健说。

  重新回到44年前的那间简陋的会议室,刘俊生告诉本刊记者,最后一个汇报的是他,他告诉穆青,焦裕禄病危时还念叨着:张庄的沙丘封住没有?赵跺楼的庄稼淹了没有?老韩陵的泡桐栽了多少?盐碱地上的麦穗拿一把让我看看……

  “这时穆青坐不住了。”刘俊生站起来模仿着穆青的动作,“他在会议室里从东走到西,一边踱步,一边擦眼泪,他说,工作了28年从来没哭过。”

  在县委的座谈会一直持续到深夜,第二天,周原继续留在县委采访,穆青则去治沙治水最艰苦的地方,想看看“除三害”的成效如何,焦裕禄在群众中到底是什么样。刘俊生回忆,秦寨有个叫秦有礼的老人对穆青说,好人不长命啊,要能顶替,我愿意把命换给焦书记。

  在兰考,每个人的情绪都难以平静,第三天一早,穆青率队返回开封,住在国际旅行社,当晚开始写稿。

  发表的压力

  按照穆青的安排,周原写焦裕禄这篇通讯,冯健写豫东形势的通讯,杨居仁写社论,新华社河南分社社长朱波写短评。

  半夜,穆青到周原的房里,看到稿纸上有一句话:“他的心里装着全体人民,唯独没有他自己。”穆青对此非常激赏,要求这样的话多来几句。“因为时间很短暂,我当时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焦裕禄感人的材料写上去。”周原说。

  写作一直持续到清晨,早饭后他们返回郑州,回到家,周原继续写稿,下午16点多完成了1.2万多字的初稿。穆青通知他去招待所向省委领导汇报豫东之行,主要谈焦裕禄,并让他宣读了通讯的初稿。

  当天晚上,穆青带着初稿返回了北京。周原要求同去北京改稿,穆青没有同意,说需要的时候会通知他。

  穆青回到北京后,把稿子打印出几十份,发给国内部的同事征求意见,然后由冯健修改,最后再由穆青修改。

  穆青生前接受采访时曾回忆说:“这篇文章里,我们担心的是两件事情。第一个,是兰考的灾荒敢不敢写,困难时期没饭吃、逃荒,这个事情敢不敢写?我是大胆地把它写出来了。不写困难,不写灾荒,焦裕禄的事迹、精神就写不出来,写了这些就是暴露黑暗面。在这个问题上我拿不定主意,但我还是大胆地写了。我说,如果不让发表,就算了,就不要发表,要发表就不能把灾荒情况删掉,否则,这个典型就没意义了。第二个,我没写阶级斗争,一句话也没说。那个时候就是强调阶级斗争,但是我没有写,因为在焦裕禄那个地方没有搞阶级斗争,逃荒要饭能算是阶级斗争吗?不能算是阶级斗争,只是一些群众觉得困难,想离开那个地方。但是,这不能上升到阶级斗争。应该实事求是,没有就是没有,不能瞎写。”

  稿子改到第5遍,穆青拿给了时任新华社社长、《人民日报》总编辑吴冷西。吴冷西看了稿子说:“多少年没有看过这么感人至深的作品了。”但是他觉得稿子的结尾“哭坟”一段写得太悲惨,他建议:“应该有一点昂扬的气概,尾巴不能耷拉下去,要翘起来。”第7稿改好,吴冷西通过了。

  但是,是否能够发表,吴冷西也拿不定主意,这需要请示中央领导。吴冷西去找了当时书记处书记彭真,最终稿件由彭真拍板后最终定稿。

  但当时,“大通讯”发表后,却在开封地区和兰考的干部中引发了抵触情绪。刘俊生向本刊记者回忆,新任县委书记和开封地委宣传部长都提出了明确的反对意见。“我才汇报了一句话,宣传部长就面带怒气地说:‘别说了,别说了。焦裕禄来兰考才多长时间?干出啥成绩?兰考是啥典型?宣传出去,叫人家来看您的啥呀?看您的沙荒呀!看您的盐碱呀!看您两个人合穿一条裤子呀!不知道张钦礼是咋给人家胡汇报的,我不同意。’”

  根据刘俊生的回忆,当时地方上有人反对“大通讯”的意见主要是“3句话”和“6个字”。这“3句话”是:焦裕禄到兰考只有一年多时间,共产党领导16年都没有改变的面貌,焦裕禄一年就改变了,他比党的本事还大么?写兰考面貌改变,是宣传县委集体领导和全县人民,还是只写焦裕禄一个人?兰考是县委集体领导还是焦裕禄一个人领导?“6个字”是:灾、难、病、苦、死、逃,充满了全篇文章。

  “大毒草”

  然而故事并没有结束,“大通讯”发表后的几个月,“文化大革命”开始,1966年秋天,北京大学的一批大学生来兰考串联,他们联合了7家单位,贴出了一张大字报——《〈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一文是一株修正主义的大毒草》。他们的理由是:一、只报道生产斗争,丢掉阶级斗争,散布阶级斗争熄灭论;二、情调悲观,小资产阶级人性论严重;三、把社会主义兰考写得凄惨黑暗。在指责穆青、周原等人的同时,又把矛头指向介绍焦裕禄事迹的人。

  同时兰考也贴出了响应这篇大字报的大字报,在“极左”思路的影响下,从中央到省里都开始怀疑“大通讯”的真实性。于是,国务院委托河南省委调查“大通讯”的真实性。就是在这时候,杨捍东走进了风暴中心。

  当年22岁的杨捍东刚刚从开封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留校任学生干部。河南省委把调查任务交给了开封师范学院,学院选择了4名刚毕业的年轻人组成了调查小组,杨捍东任组长。“可能因为我是学生干部,1966年6月负责完成了《林影事件调查报告》(林影为当时开封第一医院党委书记),所以学校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现在已经70多岁的杨捍东坐在兰考西关农场的小院里告诉本刊记者。

  1966年10月,河南省副省长王维群把杨捍东叫到了河南宾馆,王维群的秘书王德英交给了杨捍东两份资料:一份是批判“大通讯”为大毒草的大字报,另一份是国务院要求调查的问题提纲。“国务院的提纲提出了6个问题,实际上核心必须回答3个大问题。”杨捍东仍旧记忆犹新,“第一,焦裕禄的事迹是真还是假?第二,现任县委书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在焦裕禄被树立为典型后,兰考县委不认可不同意?第三,长篇通讯中提到的副书记张钦礼是不是焦裕禄的亲密战友?”

  这一年的10月10日,杨捍东带着3名同学到兰考,用33天分头跑了40多个乡村,还包括山东曹县的两个村,走访了210多名群众,对县机关几乎所有干部都进行了访谈,共记录原始笔录13本。

  “大通讯”中写到兰考是革命老区,出了很多烈士,其中有一人叫马福重,而大字报则攻击说,马福重是叛徒。为了搞清事实真相,杨捍东说他前往马福重的故乡,看到了烈属牌与烈属证,他又连夜去墓地,找到马福重的坟。由于天已经黑了,怕看错,他把墓碑上刻的字摸了两遍,才确信无疑。

  回到郑州,他写下了9000多字的调查报告,题目是《兰考问题必须火速解决——关于兰考县焦裕禄问题斗争的调查报告》。

  对于国务院提出的3个问题,杨捍东说他的回答是:第一,焦裕禄事件真实无误,有很多感人事迹因篇幅所限没有写上,他不愧为县委书记的榜样、毛主席的好学生;第二,现任县委书记在学习焦裕禄运动中持消极态度,应当受到批评,开封地委宣传部长在“大通讯”发表前持不同意见,认识是早晚问题,不应该算错误;第三,县委副书记张钦礼协助焦裕禄“除三害”,提高了兰考的抗灾能力,使兰考在农业上翻了身,在焦裕禄去世后主动宣传他的事迹,可以被称为焦裕禄的“亲密战友”。

  调查报告复印了两份,一份交给河南省委,一份交给国务院。这份报告后来流出,串联的红卫兵找到杨捍东,要他承认报告作假,被杨捍东拒绝。

  然而“大通讯”并没有因为杨捍东的报告而改变命运。一批批红卫兵到郑州揪斗周原。1957年周原被打为“右派”时,就曾受到批斗侮辱,他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曾自断两指向党写血书。“文革”中,分社造反派拉着周原游街示众,并强制他举起断指的手,向围观群众大声喊叫:“老右派周原就用这只手写了大毒草‘焦裕禄’。”那天,陈健紧紧跟在周原的后面怕他被乱棍打死。穆青在北京也因“大通讯”受到了冲击,批判他夸大灾情,污蔑攻击社会主义,篡改毛泽东思想。

  而张钦礼与杨捍东也被关押批斗,命运沉浮无定,于1977和1979年先后入狱。

  在1980年,“大通讯”再次发表时,穆青迫于压力,删掉了张钦礼的名字和“亲密战友”的定语,只以一位“副书记”代称。2004年张钦礼去世,兰考百姓焚香载道,灵车竟无法通过市区。杨捍东出狱后,在西关农场种田为生。

  人道主义的光辉

  焦裕禄的头发向后梳着,更显得面庞的清瘦,他的脸上挂着微笑,目光深邃,向远方眺望,上身穿一件褐色旧毛衣,下摆插在裤子里,外衣披在肩上,双手插在腰间。他就像一名普通的农民。

  1963年9月的一个下午,焦裕禄走到一株小泡桐前,刘俊生用禄来福来相机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刘俊生至今还记得,焦裕禄站在这棵小树前说,10年之后这里会成为一片林海。

  这张照片成为焦裕禄最重要的形象来源。事实上,焦裕禄到兰考15个月,只留下了4张照片,而且都是在同一天由刘俊生所摄。

  “他下乡总是叫着我。”刚开始,刘俊生以为是焦裕禄想让给他多留影,后来他才发现,“焦书记并不喜欢为自己拍照,而是希望我把镜头对准群众,他们的干劲儿就会更足”。“他是以一个普通劳动者的身份出现在群众中间的。群众挖土的时候他挥锨,群众种树的时候他培土,群众喂牲口的时候他添槽,群众干啥他干啥。我看了很多感人的镜头,就想拍照,但他总是回避我的相机”。刘俊生说。

  直到今日,所有亲历者谈到焦裕禄的故事,仍会哽咽流泪。

  “为什么‘大通讯’发表后,引起了那么大的反响?因为经历1957年‘反右’、1958年‘大跃进’,一系列‘极左’路线的折腾,基层干部不堪重负,老百姓生活困苦,但是没有人敢说真话了,都憋着怨气。突然出现了一个关心群众疾苦的干部,情绪就爆发了。”陈健告诉本刊记者,“当时新华社将焦裕禄定格为‘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典范’,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他到兰考是救群众于水火,解干部于倒悬,他是典型的人道主义者,从这个角度诠释焦裕禄更具有穿越时代的历史价值。”

  焦裕禄来到兰考的第一天,就参加了三级干部会议,会议主要内容是学习贯彻落实中共八届十中全会文件,即毛泽东重提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但在实际工作中,他并没有把重心放在阶级斗争上。

  “他到兰考后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带领干部去火车站,把成千上万饥饿的灾民送上火车外出逃荒,这在过去是不允许的,出去讨饭是给社会主义抹黑。”陈健说。

  刘俊生提起当年的情景不禁眼圈发红。当时兰考火车站是陇海线在豫东、鲁西北唯一的车站,附近逃荒的难民都聚集于此,火车运力不足,只能在车站苦等。“焦书记对灾民们说,你们要到吃的就赶紧回来,你们是小要饭的,我是大要饭的,我去给你们找吃的,分给你们吃。”当时粮食统购统销,焦裕禄派人到丰收地区采购各种代食品,如红薯干、萝卜片,分给群众吃。“代食品加上保命粮,生活就过得去了,大家也不往外面跑了,有干劲‘除三害’了。”

  “当时采访的时候,没有人跟我们谈阶级斗争的事,如果有的话,我转头就走。”周原告诉本刊记者。陈健对于仍有人以“焦裕禄有没有搞阶级斗争”来质疑“大通讯”的真实性而感到愤怒:“虽然毛主席重提阶级斗争,但因为当时饥饿的情况没有好转,就我所知,下边很难执行,这就给焦裕禄一点时间、一点空间,使他能在这一小片天地里医治‘极左’路线的创伤,施展人道主义精神。”

  谈到最后,周原艰难而哽咽地告诉本刊记者:“焦裕禄下乡考察,听取汇报,肝疼到钢笔都拿不住了,你说这是阶级斗争还是抓生产?他看到王连备的孩子没衣服穿缩在草堆里,他找来棉花给孩子做衣服,这是阶级斗争么?大雪纷飞的时候,一个破屋子里面有两位老人,一个饿得不能走,一个是瞎子。焦裕禄打开草门,他们问你是谁啊,焦裕禄说,我是你们的儿子,然后就把老人的脚放到怀里捂着,送给他们救济粮食。这是阶级斗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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