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投标困局

　　招投标，一种国际通用的应用技术经济评价方法，很多年前从西方移植而来，今天依然水土不服；

　　本是一剂反腐良药，在缺乏规范诚信的市场土壤，反而催生副作用：严密环节在暗箱操作中被各个击破，规范程序成为各方瓜分“唐僧肉”的合法外衣……招投标困局是运行规则的设计缺陷，是监督管理的失之于软？还是体制机制的固有矛盾？

　　披上“程序合法”的外衣，每一个环节按照法定程序按部就班。在觊觎者的操作下，一场招投标成为招标人(项目业主)、投标人、招投标代理机构、评标专家和监督人员分噬国家利益蛋糕的狂欢剧——

　　一场串标四幕剧

　　文 本刊记者 孟盛

　　2009年7月15日，西部某县国土局原局长王建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6个月，并处没收财产30万元。“土地爷”落马，始于一宗土地整理项目。作为该县一乡镇土地整理项目业主，王建与投标人同流合污、串通一气，导致一个1800万元的国家土地整理项目的招投标过程被彻底操纵。

　　从项目的招投标形式看，似乎每个环节都是按照法定程序运行的，如在指定媒体发布了公告、公示，从省评标专家库抽取评标专家，相关部门派人参与现场监督等。然而，每一个“合法程序”的结果，都是各个利益团体精心谋划之作。尽管演出了四幕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招标秀，最终还是无法逃脱恢恢法网。

　　第一幕：勾兑项目业主

　　一个普普通通的土地整理项目，勾起了各类角色的歪脑筋。

　　县建设局招标站职工廖华以前当过招标站长，后因赌博被撤职，仕途无望，一直想借招标站这个平台捞钱，却苦于缺乏机会。当得知乡镇有个总投资近1800万元的土地整理项目，廖华大感发财的机遇已至，熟悉招投标的他，想从中大做文章。

　　廖华迅速找到当地一家房地产商林君合伙，二人一拍即合，一个出谋，一个出钱，要把项目拿到手。林君的公司不具备土地整理施工资质，廖华要负责通过借牌成功包装，林君则慷慨地拿出6万元操作费，并承诺事成后三个标段每个再给10万元。

　　要操纵招投标，第一幕自然是要先“拉下”项目业主，即县国土资源局。

　　通过廖华的穿针引线，林君与王建觥筹交错，利欲让双方“感情”迅速升温。饭后，10万元现金摆在王建面前……

　　收了钱的国土局长很“称职”，第二天便给林君递点子，拉拢主事官员耕保股长老阚。林君不敢怠慢，在请老阚喝茶时塞了1万元现金。因为老阚能够在比选招标代理机构时帮上忙。“能关照就关照一下。”王建暗示老阚。

　　一些领导干部深陷非法利益格局，违规插手、干预招投标活动，进一步加剧了招投标乱相丛生。各路“神仙”合唱的一出“好戏”纷纷登场。

　　第二幕：操纵招标代理机构

　　第二幕比选招标代理机构的好戏很快上演——“不管怎么选，我让谁中谁就中”。

　　2008年5月，项目开始公开比选招标代理机构，门槛被设置得很高，资质和业绩要求卡得最终只剩4家公司报名，而评标时，4家公司莫名其妙地全部流标，继而改为邀请比选，竞争范围大大缩小。

　　听到风声后，林君立即开始运作，招标代理金威公司的梁总被圈了进来。林君打包票，保证他中选，事成之后再重谢。

　　果不其然，在47家报名者随机抽取两家参与比选的环节中，金威公司被“神奇”抽中。由于邀请比选的评比标准和办法由业主自主确定，有老阚的关照，金威公司十拿九稳。当晚，梁总积极向林君“表忠心”：一旦中选，招标文件可以按林的意思拟定，控制报名更不在话下。

　　金威公司被“既定”选中，按照林君的“指示”，梁总在招标文件中将业绩、资质等门槛人为增高，以此卡住潜在竞争者报名。

　　另一边，廖华也没闲着，他用3家工程公司的牌子报了3个标段的名，按照“行规”，廖华只需在事成后付中标合同价的2%作为借牌“管理费”。

　　主演到位，还需友情客串。这时，金威公司发挥了作用，先后联系了13家公司帮忙围标，最后有3家公司成功报名。当然，所有报名涉及的费用都由林君买单，另外还有每家2000元的酬劳。

　　至此，二人组织了6家企业参与投标，3家是廖华借的牌，3家是林君请的陪衬。戏唱足了，不忘粉饰细节，廖华又请人“精心”制作了投标文件，对借牌企业的业绩进行一番包装，18个业绩证明材料中，13个都是伪造或变造国家机关公文和印章制作的虚假业绩。

　　第三幕：拉监督人员下水

　　对招投标程序烂熟于心的廖华，深谙如何利用当地涉及招标工作的各种人脉资源，对一些关键人物，他都会提醒林君及时结交。如县监察局执法室主任老张，看似只负责表面的监督工作，其实大有用处，不能忽视；于是，通过廖华的引见，林君和老张在茶楼碰了头，2万元“交了个朋友”。

　　这个“朋友”不久便起到了作用。

　　投标报名期间，“魔高一丈”的另一投标人控制了报名现场，廖华和林君借牌的公司没报上名。林君一气之下找梁总讨说法，梁却说自己受到了别人威胁，实属无奈。

　　此时，林君突然想起了老张这个“新朋友”，老张投桃报李，亲自到成都报名点帮助林君6家围标企业解围。

　　第四幕：“摆平”评标专家

　　评标是最后环节，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省评标专家都是随机抽取、语音通知，要在短时间内“搞定”专家，唯有提前搞到专家名单，在接送专家的环节下手。

　　关键时刻廖华再次发挥其人脉作用。在临近开标前几天，廖华把市发改委评标专家抽取终端操作人员陈某介绍给林君，又是2万元红包，专家名单搞定。

　　为防万一，林君采用双保险的办法，在买通陈某的同时，让当天在现场的老张也及时通风报信。

　　开标当天上午10时许，陈某抽出了5位评标专家后，立即透露给廖华；而另一边，作为联系评标专家的监督人员老张，也将专家名单及联系方式告诉了林君。

　　如何才有机会在相关部门的监督下与专家单独接触？林君想到了钻制度漏洞——让业主和监督部门都不派人去接评标专家，竟然得到了默许。

　　随后，在省城某饭店一个豪华房间，林君以业主名义分别联系3名评标专家单独赴约。林君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反复嘱咐要关照他的公司，随后奉上每人5000元的红包。

　　中午宴请结束后，3人坐林君提供的车到达市上。为掩人耳目，进城后3人又下车，自己分别坐出租车到达评标地点。另一位评标专家是从另一市出发，途经省城时被林君安排的人成功“勾兑”。

　　进入评标阶段，专家们联袂将这出戏推向高潮——找借口“枪毙”其他入围投标人。最终报价最低的投标人被废掉。

　　实际上，林君借牌的公司，投标文件中业绩存在大量明显的疑点，如县国土资源局出具的《竣工意见》，盖的是邻县国土资源局的公章；投标文件中，一土地整理项目时而称在A村，时而称在B村；发包人非县国土资源局，而是县水利局等等。对此，专家们却“视而不见”，林的公司理所当然中标。

　　林君得知评标结果后，特意派车追到高速公路入口处，将事前唯一没有联系上的专家苍某拦住，恭恭敬敬地送上5000元的红包。(本文涉及人名、公司名系化名)

　　本来试图通过国际上通用的市场竞争方法，结束过去长期存在的“工程给谁做，领导一句话”的历史，然而，当权力不愿意真正退出市场的时候，招投标容易变成一种表面规范化的交易方式。真正操盘的，是规则背后一双双翻云覆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