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牧:中国开放的操盘者
对外开放,对内搞活,其起点是:以开放促改革。开放的命题如何破解的呢?故事的开始:1978年5月,谷牧副总理率领中国政府经济代表团对西欧五国进行考察,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高规格的出访团。他们带回了对真实世界的认识与中国位置的发现,事实描述:我们同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比较,大体上落后20年;体制变革:地方财政包干制;突破口:特区。
这是中国改革开放最初出发时刻。由无数研究、讨论、决策、执行、调整……以致最后历史形成的上述三个“逻辑链环”,贯穿了谷牧的后半生。
◎李鸿谷 吴丽玮
中国与世界
第一次出访西欧,即使是中央政府的官员亦不免出洋相。有一位不敢吃冰淇淋,大家问他为什么啊?他说他怕冷。“那你可以把它加热了再吃嘛!”回忆那段往事,83岁的李灏讲着讲着,自己先笑开了。虽然是第一个高规格代表团,但毕竟大家是第一次去到外国。
由谷牧率领的这个代表团,成员中有钱正英(水电部部长)、彭敏(国家建委副主任)、张根生(农林部副部长)、叶林(北京市革委会副主任)、王全国(广东省革委会副主任)、杨波(山东省革委会副主任)……访问的第一站是法国。谷牧当年的警卫员袁增春对本刊回忆说:“前一年法国总理巴尔访华,邀请华国锋总理回访,因为华国锋刚刚当上总理比较忙,就定下让谷牧代表中国出访。巴尔当时表态说,谷牧是代表总理来的,要按照总理的标准接待。巴尔亲自到机场去接,晚上宴请大家。按惯例,宴请时警卫员是不上桌的,但这次却是破了例。”中国是高规格的代表团,当时接待的规格不是对等,却是更高。出访的五国,法国总统德斯坦、联邦德国总统谢尔、瑞士联邦主席里恰德以及比利时国王、丹麦女王都接见了中国代表团。
高规格接待,意味着对中国超乎寻常的兴趣。谷牧与法国总理巴尔会谈,按议程第一项应是谈政治问题,结果,巴尔上来直接省略了这一节:这些问题您同总统会见时再讨论,我们今天主要谈经济。1977年法中贸易额为什么下降,这同贵我两国的友好关系不相称。等到谷牧去与法国总统德斯坦会见时,总统一上来亦先解释说他对经济更有兴趣:法国的东西哪些是中国需要的,法中两国可以在哪些方面进一步发展合作?
那一时刻,西欧诸国对中国最浓厚的兴趣所在是:经济与贸易。
代表团回国的第一站是新疆乌鲁木齐,上午到,下午大家就开会讨论如何形成向中央汇报的报告。第二天,李灏和王全国等人就开始写报告的初稿。欧洲对中国的兴趣,当然是重点之一:目前西欧一些资本主义国家,经济上处于萧条时期,产品、技术、资本都过剩,急于找出路。显然,这是中国改革开放时刻重要的国际背景。
如果从外部——欧洲各国的兴趣实质,转向代表团内部,他们对欧洲的感觉,深刻的刺激是真实的体验。虽然时隔多年,当年代表团成员杨波回忆那次出访,仍能清晰地报出一连串数据:联邦德国莱茵—威斯特伐利亚电力公司的一个露天煤矿,年产煤5000万吨,只有2000名职工;而国内,产5000万吨煤需要8万人。法国马赛的索尔梅尔钢铁厂年产品350万吨,职工7000人;而武汉钢铁公司年产230万吨,有6.7万人。欧洲以及资本主义国家,远非我们国内自己所描述的那般黑暗。
震惊之下,代表团成员不免疑惑,为什么我们会对别国有那样不真实的想象呢?李灏问当时中国使馆的外交官:“你们为什么不把真实情况报告给国内?”他得到的答案明确而无奈,“我们敢讲吗?”
那么,这份向中央汇报的报告如何写?如何描述他们的所见所闻?虽然现在看起来已经平常无比,但在那个时刻,李灏还是用了“石破天惊”来形容这份报告,报告描述说:“应当看到,我们现在达到的经济技术水平,同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比较,差距还很大,大体上落后20年,从按人口平均的生产水平讲,差距就更大。”
谷牧所率代表团访欧前后,中国也有部长级代表团分别访问了港澳地区与日本,但是,这种专项性的访问与综合性的欧洲访问,不在同一平面。访问回来的6月下旬,谷牧向党中央、国务院汇报,这次汇报会从15点30分,一直开到晚上23点。在新的认识框架下,谷牧展开自己和代表团对世界与中国的认知,得到了与会者的充分响应,聂荣臻元帅表态很坚决:过去我们对西方的宣传有片面和虚伪之处,这反过来又束缚了我们自己。谷牧这次调查比较全面,应当拍板了!不要光议论了!
汇报会后,当年7月国务院召开有关部委负责干部参加的务虚会,中央领导指示谷牧去报告考察情况,“要敞开思想来讲”。这显然是一次重要的社会动员过程。从考察回来的汇报,到国务院务虚会,再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前的中央工作会议,对世界与中国新的观察、新的思想在诞生,在扩展。
在当年的那种情况下,为什么谷牧能够在“落后20年”这一判断下来重建对世界与中国的认识?这个疑问,1960~1967年做谷牧秘书的李灏解释说,这是因为大家并不了解谷牧。“当年批利润挂帅,谷牧布置我们写批判文章,我们几个搞来搞去,写不了。企业不出利润,怎么叫企业呢?我们把这个想法报给了谷牧。结果,他说,写不出就不写。看上去这是小事,但批不批可是代表着国家建委的态度啊!谷牧当然是首当其冲有压力,但他就是这么个人。只务实。”
谷牧的二儿子刘会远对父亲当年的叙述选择,与本刊记者有同样的疑惑。他后来参与父亲回忆录的编辑工作,采访过众多与父亲同时代的同事、战友,他对本刊的解释是两个关键时间点:“淞沪会战后,父亲走散,他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找组织,写了一份关于淞沪会战的报告,论述中国与现代化国家日本作战的真实境况以及教训,同时还研究了在这种情况下共产党如何选择。这份报告,周总理看了大为赞赏,约见父亲。解放后,父亲当济南市委书记与市长,三份报告报到中央,毛主席都批示了,作为共产党接管大城市的经验转发全党。他对自己发现真实现实的能力显然有足够的自信,这是务实的基础啊。当然也是性格的来源。”
中央与地方
真实世界与现实中国清晰而明确的定位,是谷牧这次访问欧洲报告代表团考察结果的立论基石,这次考察,收获远不止此。细研那份报告,在论述欧洲对中国强烈兴趣所列举的事实是:联邦德国黑森州副州长卡里表示可提供200亿美元存入我银行供我使用。北威州州长屈恩在宴会上提出,如我愿意接受50亿美元,可以马上定下来,接受200亿美元,宴会后会谈判1小时就可以定下来。法国巴黎国民银行在我代表团回国前,就派人来京商谈提供25亿美元存款的事宜……
如此具体而细节性地罗列这种种事实,回到当年,这份报告重要的起草人之一李灏解释说:我们基本政策是一无内债,二无外债啊!所以当时只能谈引进国外设备,不谈资金。报告如此大量罗列事实,其间的智慧,是在事实叙述之后,论及:
我们能否更大规模地引进国外技术设备,归根结底取决于我们的支付能力。只有出口更多商品,取得更多外汇,才能引进更多技术设备。为此建议:一、采用补偿贸易的办法,利用外国的资金、技术、设备,大规模地开发煤炭、石油、有色金属、非金属矿山,争取几年后有相当数量的燃料、原料出口,这样可以很快偿还引进技术设备所需的费用。这种办法对欧洲最有吸引力,对我们来讲既不损害我国主权,又没有什么风险。二、放手大搞来料加工和装配业务,以进养出。学习技术,积累资金,逐步发展到自己制造……我们的上层建筑,很不适应发展对外贸易的要求。据反映,省市要一笔外贸贷款,就得来北京跑许多单位,盖14个图章,往往需费时一年。由于手续繁琐,限制过多,我国银行去年有20多亿美元存款,只利用了4亿多,大部分没有利用。为了调动地方、各部和企业的积极性,建议实行外汇收入分成的办法,多出口产品多分外汇。在外贸体制上,应给地方、各部以一定的权力。同时,应当允许有出口任务的企业直接同外商见面,以便及时了解国际市场的需要,灵活安排生产,提高竞争能力。出国人员的审批手续,也要大大简化。
这中间的逻辑是,即使仅仅是引进技术与设备,亦需对外贸体制进行改革。开放促改革,这当然是一例证。
变化来得比预想迅速。谷牧汇报后不久,邓小平指出:引进这件事反正要做,重要的是争取时间。可以借点钱,出点利息,这不要紧,早投产一年半载,就都赚回来了,下个大决心,不要怕欠账。传统的“内债外债”皆无的观念,由此瓦解。而当年国务院务虚会,对利用西方国家的贷款和吸收外商投资也基本形成了共识。至此,总结谷牧访欧成果,李灏说有三个方面:第一个突破是承认中国落后发达国家20年,必须开放;第二是在引进技术设备的同时,也应当利用外资,迅速发展自己;第三是提出了体制变革。
利用国外贷款,由观念到行动,同样迅速。1978年10月,邓小平访问日本。在拜会日本自民党干事长大平正芳时,当时的新华社驻日本记者张云方对本刊记者回忆:“大平正芳对中国很有感情,中日建交时他是日本外相。小平也很坦率:现在中国要发展,但没有钱,缺钱。大平正芳说:如果愿意的话,我们有政府贷款,叫ODA,低息贷款,如果中国愿意,可以利用这个贷款。”张云方当时不仅跟进邓小平访日全过程,后来谷牧访日,他也跟随报道,其间过程十分清楚:“小平知道日本情况后,回来跟谷牧讲,问谷牧准备得怎么样了。谷牧说可以马上就去(日本),他访问日本主要就是贷款的事情。”
当时,法国、联邦德国都有可以提供贷款的表示。对于中国而言,主要标准是利息低的优惠贷款,日本当然是重要选择。当时日本政府有一笔向发展中国家贷放的“海外协力基金”,利率低(1.875%~4.75%),搁置时限长,本息偿还期长,这当然是中国重点争取的贷款项目。稍后谷牧访问日本,终于谈定1979年度500亿日元的贷款(当时约折合2.3亿美元),年利3%,还款期30年。这是我国在实行改革开放后获得的第一笔外国政府长期低息贷款。
利用国外资金一经启动,它的连锁反应就是:我们必须有创汇的能力来偿还“外债”,而提高创汇,势将对现存体制进行迅速而有成效的改革。
在利用日本政府贷款的同时,吸引外商投资也同时在进行之中。1979年7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经由全国人大第二次会议通过,这一年余下的半年,全国批准了6个合资项目,协议外商投资金额仅810万美元。现在看起来,这些合资项目颇为有趣:餐馆两个,养猪场、包装塑料制造厂、录音机装配厂和照相馆各一个。国际资本,无论政府贷款,还是外商投资一旦进入,对中国经济与社会引起的改变,不可逆转。
变化不仅在中央,地方也在努力中。
谷牧访欧代表团的成员、当时广东省委书记(其时设有第一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王全国代表广东,参加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前的中央工作会议。在这次会议上,王全国提出中央应该向广东下放权力,给广东一些特殊规定。在中央和地方的权力分配上,当时的情形,王全国描述说:广东省1978年外汇收入20亿美元以上,留给地方使用的只有4%;而在当时的外贸体制下,广州市引进香港会得丰棉纺织与染整后处理全套设备的项目,1978年8月开始洽谈,中央10月份批准同意,直到1979年3月办完银行手续,前后将近8个月。不少外商洽谈后,因为我方迟迟不能决定下来,就不再来了。有的说:“第一次谈得高兴,第二次谈就扫兴,第三次就不想来了。”针对于此,在1979年4月的中央工作会议前,广东省整理出“要求中央多给广东一点权(审批权)和钱(外汇)”的建议。王全国来到北京,参加会议。
广东方面的主张当然引起中央高度重视,随后中央派谷牧带领工作组前往广东、福建调查,提出具体实施方案。王全国回忆说:当时中央对广东实行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主要包括这样几个方面:外汇收入和财政实行定额包干,一定5年不变的办法,每年财政上缴12亿元;在国家计划指导下,物资、商业实行新的经济体制,适当利用市场的调节;在计划、物价、劳动工资、企业管理和对外经济活动等方面,扩大地方管理权限;试办深圳、珠海、汕头三个出口特区,积极吸收侨资、外资,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
同样迅速,谷牧完成调查一个月后,当年的7月15日中发[1979]50号文件,就批转了广东省与福建省的两个报告。改革在制度层面正式启动。
在这个过程中,谷牧的作用与价值何在呢?“谷牧是中央工作组的组长啊!”李灏说,“整个制度的上下沟通与运作,政策的制定,他是灵魂啊!”
但是,这个角色并不容易。
中央已经颁布50号文件,其中明确规定:财政体制实行大包干,划分收支,定额上交(或补贴),5年不变(1980~1984年,以后又延长5年)。广东年上缴中央财政基数定为12亿元,对福建财政,中央每年补助1亿元。增收部分由省安排于经济建设。
中央与地方的分权,改变过去的统收统支,最为核心的财政大包干——制度安排上的变革,由此起步。相比于其他诸如外贸体制的变化,这种制度性调整更为关键。不过,正因为如此,这个过程也极其复杂。中央的50号文件已经颁布,而这一时期由于农副产品收购价格的提高、工资调整、税收减免、企业的利润留成,预期1979年广东的财政收入将比上年减少,因而可能难以完成上缴的定额。于是广东省决定由王全国带队到北京汇报,要求降低定额。
当年9月,王全国带领广东省直20多个部门的负责人到北京汇报,国务院也召集了30多个部门的负责人来听取汇报。这次汇报的结论是明确了中央决定的体制政策不能大变,账算得不准确可以再算。王全国记录当时谷牧的解释:“对广东体制,各省、市都很羡慕,京津沪要求给他们像广东那样一半的体制也好。但是,明年开步走,确实有困难,中央各部门应当积极支持你们,扶一扶。希望广东谅解国家的困难,中央的日子不好过,不要小看你们上缴的12亿元。广东少交1个亿,国家就困难。我们扶植你们,你们也得体谅国家的困难。关键在于广东的工作,不在乎一两个亿,要充分利用广东有利条件,把经济搞活,搞上去。”
广东并未放弃。10月,王全国再去北京继续商讨。“最关键的财政上缴定额争论仍很激烈。中央规定12亿元,广东认为太多,八九亿元比较合适。”这是当年王全国的记录。此后,广东与中央的讨论变为书面。广东发电给中央要求,“1980~1981年两年每年上缴8亿至9亿”。谷牧回信:“关于财政上缴定额,并未达成协议,还需要继续商量。财政部和计委坚持主张上缴11亿元。”广东方面再回电重申自己的主张……如此,王全国记录,“经过艰难反复的交涉和据理力争,双方都各退一步”,最终中央与广东达成定额上缴10亿元。广东、福建先行一步进行改革,由此开始。
处于中央各部门与广东省之间的谷牧,其间压力,可以想见。从中央部门到地方任职的官员告诉记者,“这确实是两头作难的事情”。但谷牧在其回忆录里,对此只字未提。
特区
追溯起来,最早提出设立特区的是1978年中央部门考察香港、澳门之后工作汇报里的一个设想。后来广东方面参加中央工作会议时,将此计划郑重提出。这一设想迅速得到邓小平的高度赞同,在名称上,邓小平直接明确:还是叫特区好,陕甘宁开始时就叫特区嘛!
如果将特区放置于当时的整体背景里观察,利用外资,借外债是要还本付息的,如何增加外汇收入是关键。在当时,创汇“成为压倒一切的大事”。当时,这也是陈云所思考的重点问题。在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陈云传》里记录: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批准在广东省的深圳、珠海、汕头三市和福建省的厦门试办四个出口特区后,陈云把“广东、福建特殊区增加上缴外汇”,同“增加石油、煤炭出口的外汇”,“旅游业的纯上缴外汇”,“纺织品、轻工业品、重工业品和工艺美术品等出口收汇能增加上缴的部分”一起,列为增加可靠外汇收入的四大来源。
显然,最初的特区,功能明确:增加上缴外汇。当时,除了深圳划出327.5平方公里面积为特区外,珠海只有6.81平方公里为特区;汕头的特区更小,仅1.6平方公里;厦门特区则为2.5平方公里。
当时的特区深圳,陪着谷牧考察的警卫员袁增春告诉记者:“深圳的一个招待所,只有两层楼,外面基本上都是臭水沟。叶帅去了住这里,我们去了也住这里。没有办公室,都是搭帐篷办公。”但特区一旦运转起来,其结果却大大超出人们最初的预期。“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以及“深圳速度”,成为特区最经典的描述。这样,曾经设想的仅为出口工业加工区的特区,在进入规划之后,商业、旅游、房地产等行业也被一并考虑,那么,“出口特区”并不能准确界定,于是,“经济特区”成为中央对这四个区域的新的定义。
在此背景下,1981年开始研究特区货币的可行性。一切似乎往良性循环上运行。
但是,特区的起步,绝不容易。
1981年四季度,广东、福建、浙江三省出现走私贩私泛滥的情况。此风一起,在舆论上,迅速跟特区挂上钩。由此,特区逐渐形成“负面”形象。1985年从国务院副秘书长的位置调任深圳市长,后又任市委书记的李灏对本刊记者解释这其中的因素:“从内部压力讲,当时有人说特区财政、外汇都不能自给,靠输血维持,针头一拔就会死。而同时,这里又形成全民经商,全是赚内地的钱。当时的说法是:广东办特区,内地成灾区。从外部压力看,当时香港有学者针对特区工业与出口、以外资为主的定位,研究认为并未到达。而香港媒体就借此大做文章,一家报纸做了12篇连续报道,总的标题就是:《深圳庐山真面目——假大空》。”一时之间,特区办不办,成为重要疑问。时隔多年,李灏来回忆当年:“所谓特区风波,真正内在的原因是外资进来了,对特区性质的认识问题。有研究者定义特区是国家的资本主义地区,这一说法弄得上下都极其紧张。”
这一风波,压力最直接的承担者当然是谷牧。1982年国务院实行机构改革,谷牧负责的进出口委撤了,他负责办特区总得需要找几个助手,最终选定了8个人,组成一个班子。在自己的回忆录里,谷牧叙述这一变故:组织好这个班子,我很花了些工夫。原来想命名为特区办公室,后确定叫特区工作组,隶属国务院办公厅编制序列。叫“组”也罢,叫“办”也好,反正办这桩事就是了!这个小班子建立后,我第一次召集他们8个人开会,除了布置工作以外,还特意讲了一番交心的话。我说,对办特区的认识并不是那么统一,议论很多,很敏感,我是准备让人家“火烧赵家楼”的。但是,我认为大概不会出现这种前景。你们谁要有顾虑,不愿做这个工作,及时提出,可以另行分配。我不勉强你们哪一个。不过,我也告诉你们,不论出什么问题,板子不会打到你们身上,只算我一个人的账。我这话不是无的放矢,他们当中确有人受到这样的“忠告”:“你们上了特区这条船,就不怕翻了?”这8位同志思想还是坚定的,大家愉快地接受分配,并且努力做了颇有成效的工作。
如此变化,其中机巧在于,谷牧作为国务委员,除了打私、旅游等工作外,直接管的只是一个正局级的“特区工作组”而已。
不过,谷牧并不会跟家人谈论工作或抱怨什么。在他去世后,他的孩子们在灵堂接待了好多他们从来不认识的官员前来吊唁,很多人以为谷家人知道这段历史,所以很直接说那段时间:“你爸爸一趟趟跑特区,做调查,做研究。从来没有一丝怨言。”那段时间,谷牧在回忆录里除了工作,仅仅一段涉及情绪:我还看望了正在广东休息的叶帅。1982年初以来,他也听到了不少对特区和广东、福建两省的非议,很担心我的处境。我汇报了反走私的情况以及这两年来调研的心得,表示能顶住压力,一定会把改革开放事业进行下去。他高兴地说:那就好!当时,我同两省负责同志多次交换意见,取得了这样的共识:不争辩,不解释,埋头做工作,只要中央不明令撤销原定决策,仍然照样干。
如果没有这样的坚持,特区会怎样?这当然是一个没有答案的疑问。
两年后,1984年邓小平视察了广州、深圳、珠海、厦门和上海。他给出的判断很直接:我们建立特区,实行开放政策,有个指导思想要明确,就是不是收,而是放。
至此,风波消散。随即,中央决定开放沿海14个港口城市。在那次国务院召开沿海部分城市座谈会后,邓小平、李先念来到会场与参会者合影留念。当时,邓小平说:“抓对外开放要靠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