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丑陋的城市”
耿彦波面对的像是一个被时代遗弃了的城市。
据称,法国一位专家去云冈石窟时路过大同,评价大同是“世界上最丑陋的城市”。另一位西部省份的省领导则说大同像个农村,批评“当地领导人都在干什么”。
当地人形容大同城市形象时,调侃说:“污水基本靠蒸发,垃圾基本靠风刮,游商基本没人抓,市容基本无人夸。”
据知情者说,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山西省委决定把“最能干事”的耿彦波放到大同。
耿彦波的机遇在于,大同市委书记丰立祥此前已经提出“转型发展,绿色崛起”的思路。“正好耿市长来了,他用前所未有的力度实践了这一思路。”大同市发改委副主任聂存贵告诉本刊记者。
很快,耿彦波就把大同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到处是推倒和正在新建的楼房,到处是高耸的塔式起重机和脚手架。
在与国家文物局的沟通中,耿彦波没有多做退让,他并不认为工程的设计有大问题。他争辩说,人工湖在东南面,石窟在西北,中间相隔100多米。“这里一年到头都是西北风,我说你怎么计算,有这么大的力量,能把水吹到石窟那里?”
与国家文物局的争执还涉及另一个项目---市区的华严寺改造。华严寺的大雄宝殿是我国现存辽金时期最大的佛殿,古代华严寺是一个壮观的建筑群,但如今只剩大雄宝殿,耿彦波要重建过去的整个建筑群。“他们让我把后来复建的拆除,我说拆了可以,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是你免了我,第二是我跳了楼!”
不过,最终工程方案还是做出了一定的调整。据本刊记者调查,云冈景区的人工湖目前已停建,而华严寺最后规模如何,尚在研究之中。
“国家文物局没有错,我们也没有大问题,我们有错误,是没有事先向他们申报。”耿彦波说,文物局专家“很不错,后来都成了朋友”。
大同一位官员私下告诉本刊记者:“如果先报批,批来批去,恐怕几年下来了还开不了工。就像我们旁边朔州的应县木塔,眼看越来越倾斜,但论证了十年就是没定下保护方案。”
这是耿彦波所无法忍受的。时间,是他最稀缺的东西。
我一生的价值在于事功
这位被大同市民口耳相传的市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10月29日上午11点,在大同云冈国际酒店一楼的会议室,耿彦波如约出现在本刊记者面前。一双鞋满是灰土,跟他一起前来的几位干部也同样如此。他们刚刚从一个工地回来。
眼前的耿彦波,高瘦,肤色黝黑,面相斯文,说话轻柔内敛,以至于不能让人将他与他所做的事情联系起来。
“我在与时间赛跑。五十知天命,我今年51岁,有限的工作时间就是八九年。”他说,“我感觉,我一生的价值在于事功,来到大同既是大同的机会,也是我个人的机会,我觉得人生有幸。所以我着急。当然我不能把自己消灭,只要我身体行,只要身体的底线允许,我就向极限冲刺,挑战极限。”
身边的工作人员为他算过,他每天睡眠不超过5个小时。
打造一个新大同的宏大构想让他无心睡眠,在这个构想中,云冈景区改造和华严寺复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一面崭新的古城墙正在矗立起来。这面城墙位于古城城东,高14米,下宽18米,上宽14米,望楼12座、控军台两座、角楼两座,箭楼、月城、瓮城各一座,一字排开,绵延1800米,蔚为壮观。
大同战略地位显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首都之门户,三晋之屏藩,中原之保障。女真灭辽,蒙古灭金,均先下大同。历史上有29位皇帝来大同征讨巡边,刘邦困于匈奴的白登之战,明英宗被俘的土木之变均发生于附近。
明代,大同为九边重镇之首,设13卫所,823堡塞,307座墩台,兵力13万,战马5万匹,号称“大同士马甲天下”。大将徐达率军民在历代土城的基础上进行“增筑”,土城墙变为砖墙,并形成了格局完善、固若金汤的大同城。
清代,多尔衮攻大同,围攻九个月未遂,最后因城内粮尽矢绝,清军才得以进城。恼羞成怒之下,多尔衮下令“斩城”---将大同城墙削低五尺。
解放后,大同包括城墙在内的古建历经破坏,砖墙和城楼都已经不在。不过,砖墙里边的土墙还大体保留着。今天,漫游于大同城的南边、西边和北边,这些土墙仍然清晰可见,墙上到处是战争年代留下的弹孔,不少地段被现代建筑包围,甚至有的房子就建在土墙之上。
这些土墙很特殊。古城修复指挥部总指挥王春生说:“北魏的在最里边,然后是唐辽金,最后是明清,层层叠加起来,极富历史感。”
耿彦波初到大同,登上土墙,没想到竟还有那么多的遗存---70%左右保留着。他决心把它恢复起来。
王春生说,城墙的修建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为了做到“原工艺、原形制、原材料、原风貌”,他们找到了1907年一位法国探险家的老照片作为蓝本,并请了过去烧砖窑的老艺人,手工烧制城砖。
耿彦波设想,用三四年时间,把四面城墙全部恢复起来,每面1800米,总计7.2公里长。城墙外宽10米的护城河也将重现。
尘土飞扬,几十部比城楼还高的塔式起重机沿着城墙一字排开,崭新的城楼露出其古朴的面容,静静地矗立在暮霭中。
回到明朝
这依然不是耿彦波构想的全部。
在他所称的“名城复兴工程”中,古代文物的修复是另一个重点,需要修复的有代王府、华严寺、善化寺、文庙、帝君庙、法华寺、关帝庙等等。
这些文物增加着耿彦波的自豪---华严寺的大雄宝殿是我国现存辽、金时期最大的佛殿,九龙壁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建筑年代最早的一座龙壁,善化寺是全国现存辽、金时期寺院中布局最完整的一座,此三者都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大同城内能够点出来的重量级文物有十几个,其他古城很难比拟。”他说。
他要修复的不仅仅是单体建筑遗存,还要恢复当年的整个建筑群---其中的许多部分早已烟消云散,这也是国家文物局质疑的焦点。耿彦波的解释是:“外国的建筑以单体的雄伟取胜,中国古建筑靠群体取胜,靠无限的视觉空间来体现传统的美。故宫如果就留下个太和殿还叫故宫吗?”
华严寺工地上,消逝多年的古代建筑已经一座座破土而出。而耿彦波构想比这更宏大---老城内的所有现代建筑都将搬迁出去,以图恢复传统的城市格局。
大同泽披于“三代京华”:自公元398年,北魏定都大同,直到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为止,大同作为北魏的都城近百年,时称“平城”。辽金两代,设西京大同府,为陪都之意。
北魏在大同设置里坊格局,此后一直传承相继。1996年3月的两会,全国政协副主席钱伟长就保护北京传统民居发言:北京完整的棋盘格局,只有西安、大同等城市可以相比。
耿彦波说,大同城市的母体---里坊格局结构保存完好,留下来的四合院超过建筑物的二分之一。
他要完整地恢复传统里坊格局和四合院。“北魏的平城气象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我们可以重回明朝。”耿彦波这样思谋着古城修复后的效果。
而大同古城,也还不是耿彦波构想的全部。他理想中的新大同,是“一轴双城”的格局---以东城墙外的御河为界,西边是旧城,东边是新城,旧的复旧,新的更新。
“这不是我的发明,是梁思成先生提出来的。在一个城市的大容器里,古今分开,新旧两立,形成鲜明对比,自然会产生一种张力。过去为什么总有矛盾?你把发展跟保护放在一起肯定产生矛盾,为什么不分开,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耿彦波说。
旧城内,街道的名字也俱恢复古风:原来的雁同东、西路及延伸段,拟合并定名为平城街;古城城墙内的东、西、南、北街名,拟分别恢复为和阳街、清远街、永泰街、武定街;208国道市区段改为白登路⋯⋯
连路灯也被全部更换,以求与古风相配---在一些道路上,簇新的宫灯已开始照亮大同的夜晚。
而在新区,声势浩大的修路、绿化正在进行,医院、学校、商业中心、大剧院、图书馆等一大批建筑,正以梦幻般的速度集体破壳而出。
耿彦波速度
不到两年时间,耿彦波给大同带来的变化已全面显现。
大同市城建办主任刘发明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2008年大同修路8条,长33公里,今年修路将达43条,总长度110公里。
“过去三年修一条路,现在一年修几十条路。”一位出租车司机说,“而且耿市长修路跟以前不一样,以前的路是头一年修好了来年就得重修,叫‘拉链马路’。现在的路,你看那质量,没得说!”
绿化,2007年以前,一年绿化面积八九十万平米,耿彦波一来,2008年,完成绿化280万平方米。
他的绿化思路也很特别。大同市园林局的一位干部说,他舍得在绿化上花大价钱,“有时候把几栋楼拆了,很贵的地皮,完全用来搞绿化。以前种树很保守,能活、是绿色就行,树种单一,就是个油松。但是耿市长要求从外地大批引进名贵的树种,要求引进彩叶树,丁香、榆叶梅、五角枫、山桃等,七八十个品种,以后4月到7月都能做到色彩缤纷。”
耿彦波连种树也深得民心。退休工程师范培德说:“以前年年种树不见树,但耿市长种树就是能活。”耿彦波的办法是公开招标,种树款不一次付清,三年后树真正活了才最终付清。
拆迁安置则更见力度。城区拆迁总指挥部办公室提供给本刊记者的材料显示,仅市内最核心的城区一个区,2008年共拆迁2352户,32万平米;2009年涉拆迁户总数6163户,面积82万平米。
大拆的同时是大建。根据规划,2008年至2010年,3年时间,大同要投资132亿元,新建保障性住房800万平方米,共16万套。如今坐出租车往大同郊外走,东南西北到处都是起重机和脚手架,一座座新楼盘正在长高。
变化还不止这些。从规划到施工,耿彦波全部要求全国乃至世界顶级的单位通过公开招标参与,很少用本地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告诉本刊记者:“这就阻断了官商勾结的渠道。”
除了城建,其他方面也有新风。自耿彦波来大同,近两年来全市只批了一个事业编制,引进了一名研究生。“以前进事业单位很随意,名额背后牵扯着关系和利益。为这个,耿市长也得罪了一些人。”上述那位官员说。
“耿彦波速度”,在大同已经成为“刘翔速度”的同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