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高参”：六十而耳顺

　　“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我们这个年龄，到了摆脱众多烦恼，对人生进行总结，对国家社会发展进行总结的时期了。”

　　《望东方周刊》记者张欣、特约撰稿卢 | 北京报道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不以不了了之”---71岁的任玉岭从堆满书报、略显凌乱的书桌上拿起这幅字。

　　“老伴儿嫌我忙，经常唠叨我多看看这几个字。”头发花白的任玉岭爽朗地笑道，但近十几年来，他几乎每年都要跑20个以上的省市，有2/3的时间不在北京。

　　说话时，他指着摆在客厅一角的高高一摞材料说：“那是最近教育体制改革调研所得的资料，还没来得及整理。”过几天，就又要带队赴日本、韩国调研考察。

　　见到徐锭明时，他拿出一叠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日程安排。其中一张记录着11月最后几天的日程：25日上午，学习文史馆建设问题；下午，参加北京环交所新能源问题研讨；26日上午，参事室听取工信部报告；下午，和吴锡九(美中绿色能源促进委员会主席)会面；27日上午，参加关于低碳能源问题的研讨；中午和英国使馆朋友会见；下午参观文画院展览。

　　任玉岭和徐锭明目前都受聘于国务院参事室。任玉岭当参事已有7年，而徐锭明则是今年年初刚任职参事的“新人”。

　　1月16日，徐锭明在中南海紫光阁接过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亲自颁发的聘任书，成为新中国历史上的第197位参事。

　　而在短短10个月后，还是在中南海紫光阁，温家宝一年内第二次为新任参事颁发聘书。“这是以往所不多见的。”国务院参事室主任陈进玉告诉《望东方周刊》，这是新时期民主政治建设的亮点，也是推进决策科学化民主化的重要举措。

　　自由度很高

　　陈进玉介绍说，参事室在职参事共53位，分成宏观经济、经济管理、文教社会发展、科技卫生、环境保护、能源等10个工作组。

　　“不用每天坐班。”徐锭明说，参事室每周有二三次研讨会，以小组为单位进行，小组之间也会有交流。也会请各部委来讲课。

　　“作为政府参事，必须一直学习。”任玉岭认为，除了领会好中央精神，还要向“古人”和“外人”学习。这位过去搞工业科学研究的参事，现在认为《中国通史》、《诸子百家》、《史记》“读起来非常有用”。而对世界其他国家的发展道路做批判性的了解，有助于解决当下中国遭遇的教育、社会保障、医疗、住房制度等一系列难题。

　　任玉岭家里有30多种杂志，10多种报纸，再忙他都会抽空翻一翻。

　　“建言献策是参事的主要工作，而调研是建言工作的基础。”徐锭明告诉记者，参事室的调研课题有三个级别，分别为参事室的课题、小组课题和个人课题。室里和组里的课题由领导定，自己的课题自选，“自由度很高”。除了集体活动，参事们的时间都用在调研上。

　　2003年的中秋节，刚就任总理不久的温家宝来到前门东大街11号院，和国务院参事进行座谈。会上，他吟诵：“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希望参事们多了解下情、反映民意。 

　　常是“无心插柳”

　　2002年三四月间，刚成为国务院参事的任玉岭提交了他的第一份参事建议《关于出台节水政策和法规的建议》。

　　“我曾在天津工作过17年，了解海河的300多条支流干涸的情况。”任玉岭回忆说，后来到四川考察，发现当地也有一些河流的下游是干的，于是就写了这个建议。

　　建议提出要开展节水革命，“推动和实施水价改革，尽快制定与水资源供需相适应的水价政策。”温家宝作了批示，指示采取措施解决这一问题。

　　同样在2002年，任玉岭在云南姐告考察时听当地朋友说，“姐告地处中缅边界，我们农家的南瓜可以在缅甸农家结果，缅甸农家的鸡可以在我们农家下蛋。但人家的孩子上小学是免费的，我们的孩子上小学却要交费。”

　　当年的全国政协常委会上，任玉岭建言：“一定要加大财政对义务教育的支持力度，争取用‘皇粮’把义务教育养起来。”

　　陪夫人看病，看到保洁人员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用手处理医疗垃圾，任玉岭就写了一份《关于尽快采取有效措施妥善处理医疗垃圾的建议》。国务院领导作了批示。

　　“很多有较大影响的建言，都是从身边的小事发现问题，再通过进一步的调研提出的。”参政议政多年来，任玉岭提出的“修改收容法规”、“免农业税”、“精官方能简政”、“降低行政成本”、“关注男女出生性别比”、“惩治医疗腐败”、“遏制药价虚高”等建议，都引起关注，推动了改革。

　　国家能源领导小组前办公室副主任徐锭明在成为参事后，和同为国务院参事的刘坚、陈全生一起走访江苏、湖北、广东三省，编写了《关于当前应对金融危机需要解决的8个问题的建议》。随后，他又参与编写了《关于推行低碳经济，促进科学发展的建议》。

　　他还一直参与“推进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和石油储备库的调研报告”的编写。并联合长期从事地质矿产研究工作的张洪涛参事和两名中科院院士，撰写了《关于加快推进地质微生物技术勘探开发油气资源的建议》。

　　“报告都得到了国务院领导的迅速批复。”徐锭明说，10月份提交的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建议在得到国务院领导的批复后，已经由相关部门展开工作。

　　他觉得，以参事身份到地方调研很受欢迎。因为通过这个渠道能够将信息更快地反映到高层，基层的人面对参事都愿意讲真话。

　　要想社会和谐，必须关注普通人

　　“敢于直言是政府参事的本色。”陈进玉说。

　　早在建国初期，23位政务院参事就在周恩来的指示下直接参与了共和国第一部《宪法》的起草；50年代初，陈修和参事向中央建议修建长江三峡电站并实施“南水北调”工程；上个世纪70年代末，安徽省政府参事郭崇毅成为斗胆向邓小平、胡耀邦等中央领导同志反映肥西县农村“大包干”的真实情况，并建议在全国推行家庭联产承包制的“第一人”。

　　任玉岭坦言，搞好建言提案的关键就是敢讲真话，实事求是。他说，随着改革开放和民主进程的推进，党和国家对各方面的言论包容性很强。“但这不等于说敢于讲真话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实际上不敢讲真话的情形还广为存在。”

　　任玉岭认为，害怕冒犯领导、怕影响前途、怕领导给小鞋穿、怕丢乌纱帽，都约束了“敢讲真话”。而要为发展好、维护好、实现好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建言时，往往会触及某些既得利益，遭到反对和阻拦。

　　但要想社会和谐，就必须关注普通人，任玉岭强调说，“实际生活中，不公平、不正义的承受者往往都是普通人，是弱势群体。”

　　在最近进行的教育改革调研中，他回到曾经念过的小学、中学、大学，听课，跟地方主管部门、老师、学生座谈。

　　“我发现教育经费大多集中在部属高校，而非部属高校是拿不到国家经费的，这就造成了教育管理的不力和经费使用的严重不公平。”他说，“我国有300多所民办大学，但有一多半是高校的独立学院，根本没有民营资本参与，这很不合理，不仅挤占了民营大学的空间，还很容易导致高校腐败。”

　　任玉岭援引罗马哲学家西塞罗的话说：“公正的原则，必须贯彻到社会的最底层。”

　　六十而耳顺

　　生于1946年的徐锭明自认是参事室里“比较年轻的”。

　　因为依据11月9日国务院颁布的《政府参事工作条例》，参事的首聘年龄不得低于55周岁，不得高于65周岁。陈进玉介绍说，条例规定参事必须具备较强的参政议政能力，“这就要求担任国务院参事要有相当的人生阅历和丰富的工作经验，太年轻了可不行。”

　　过去50年间，任玉岭教过书，搞过科研，干过企业，当过市长。而说起议政建言，做过15年全国政协委员和10年全国政协常委的他绝对是老资格。

　　徐锭明当过工人，搞过技术，抓过生产，用他自己的话说，“海上、陆上的油田都干过，中石油、中海油，石油部、能源部和国家计委都工作过。”他曾组织国家第一期石油储备的选址、立项和建设筹备工作；全程参与西气东输建设工作；还组织编制了国家第一个能源中长期规划并组织起草了《能源法》。

　　徐锭明清楚地记得，温总理曾以陈寅恪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赠言受聘参事们。他说：“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我们这个年龄，到了摆脱众多烦恼，对人生进行总结，对国家社会发展进行总结的时期了。”

　　在国务院领导看来，这些政府“高参”正处在人生的金秋。国务委员马凯曾对参事们说：“春华秋实，是到了结果子的时候了。”

　　还有4年就将卸任的任玉岭在给新任参事讲参政建言的感受时，经常会念出挂在河南南阳一个县衙内的一副对联：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的饭，穿百姓的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