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反腐倡廉 ■

　　2008年岁末，当房价开始下跌，普通民众为之高兴之时，身为南京市江宁区房管局局长的周久耕，却放言阻止开发商低价售房，此言一出民愤四起，周久耕一夜之间蹿红网络。有网友通过“人肉搜索”，指周久耕平时抽1500元一条的“天价烟”、戴10多万元一块的名表、名下有多套房产……在铺天盖地的网络舆论攻击下，当地纪委顺应民意，对周久耕展开调查。2009年9月4日，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周久耕涉嫌受贿罪一案。10月10日下午，法院对案件作出一审宣判，周久耕获刑11年并处罚金120万元。

　　南京“天价烟”局长周久耕受审始末

　　郑义/文

　　被网民炮轰的日子里，他惶惶不可终日

　　1960年6月出生的周久耕是农民的儿子，他从基层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了领导岗位。周久耕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贤惠、女儿懂事，都有着体面的工作，三口之家可谓其乐融融。

　　2007年12月29日，在江宁区民政局局长的职位上干了5年多的周久耕，被组织部门调整到区房管局局长的位置上。

　　江宁是南京楼市的重镇，一段时期内房价一路攀升，但从2008年下半年起，罕见的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影响到了国内的房地产业，至此一向坚挺的房价开始下滑，情况愈演愈烈。伴随着一些地方政府的“救市”举措，江宁地盘上的不少开发商开始低价抛售回笼资金，周久耕感觉到了其中的一些玄机。

　　经过认真策划，周久耕决定召开一次媒体“吹风”会。2008年12月10日，在会上周久耕同时接受当地9家媒体关于房市问题的集中采访。在分析了一番房市走向和未来前景后，周久耕拉高声调抛出了惊人的观点：“江宁的保本房价应该为每平米5200元。目前，我们正在关注楼盘的价格动态，将和物价部门一起对个别低于成本价销售的楼盘进行查处，防止烂尾楼的出现，保持江宁房地产市场持续健康发展，保障消费者的权益。”周久耕的此番言论于12月11日见报并经网络转载后，顿时在网民中引发强烈反响。当天谴责周久耕的帖子及网络评论铺天盖地出现在数以百计的大小网站上，舆论直指周久耕对抗民意，为房地产商“托市”。网民的愤怒可以理解，因为百姓们都期待畸高的房价能有所下降，而周久耕则要查处降价卖房的开发商，何况他提到的“保本价”也超出了人们的预期。

　　和其他网络事件不同的是，此次炮轰“久耕托市”的舆论不仅没有马上偃旗息鼓，而是不断升温，随着众多媒体的介入和网络互动，周久耕在短时间内蹿红网络。事发次日，一篇《遍撒英雄帖，追查南京市江宁区房管局局长周久耕》的帖子便出现在凯迪社区，网友对周久耕的“人肉搜索”由此展开。12月14日下午3时许，网友“西方不亮东方亮”发布《腐败不腐败，看照片江宁房管局长抽什么烟》的帖子，以文字配图的形式证实周久耕所抽的蓝边黄盒香烟，是1500元一条的“南京九五之尊”。 12月15日凌晨，署名“cheyou007”的网友在《周久耕局长抽名烟、戴名表》的网帖里指认周久耕左腕上所戴手表是“江诗丹顿”，价值约10万元。随着“人肉搜索”的继续，相继又有网民曝出周久耕有四套住房，每日开凯迪拉克车上班，江宁某房地产公司老板周某某系周久耕弟弟等“猛料”。如此一来，网络对周久耕的炮轰愈演愈烈。

　　众多网民看了那些“人肉搜索”帖后，一致断定周久耕是个大贪官，由于不少网民依据“人肉搜索”的结果向南京市有关方面举报周久耕，因此，这起网络事件引起了南京市高层的高度关注。

　　12月22日，江苏省委常委、南京市委书记朱善璐在参加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大会时在讲话中提到了周久耕，朱书记说：“应以高度负责的精神，认真倾听包括网民在内的群众意见，如果网民们对周久耕同志投诉意见属实，要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朱书记的表态见报后，周久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事实上南京市纪委会同江宁区纪委对其的调查已在秘密进行。嗅出风声后，周久耕再也坐不住了，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并为应对组织上的调查做亡羊补牢的工作。他找到一些给他行过贿的人，要么安排妻子退赃、要么与行贿人订立攻守同盟，以逃避组织的调查。

　　12月28日，江宁区纪委根据初步掌握的情况，认定周久耕擅自发表不当言论在社会上产生不良影响，同时其还存在用公款购买高档香烟的奢侈消费行为，决定免除其区房管局局长职务。

　　依法查办发现，“大嘴局长”果然是贪官

　　按照市领导的要求，两级纪委对周久耕的调查是严肃而认真的，在周久耕被免职后，纪委对他的调查仍在向纵深挖掘。

　　在掌握前期初步线索后，2009年2月5日，江宁区纪委正式对周久耕实施组织谈话，要其认清形势，如实交代自己的问题，但周久耕依然抱有侥幸心理，从而失去了自我挽救的机会。就在这次谈话的当天，纪委办案人员依据线索找到了某开发公司老板张云，希望其配合调查。2月6日，张云主动交代了向周久耕行贿2万元的事实。纪委掌握该情况后，于2月13日正式对周久耕立案调查。周久耕迫于压力，相继交代了收受他人44万元及价值2.8万元劳力士手表一块的受贿事实。

　　周久耕涉嫌受贿犯罪的事实明朗后，两级纪委决定将案件移交司法机关进一步查处。随后南京市反贪部门接手侦查周久耕涉嫌受贿犯罪一案。随着调查的深入，原本避重就轻的周久耕终于认清了形势，其腐败问题也陆续浮出水面。2009年3月23日，周久耕被刑事拘留，4月上旬被转为逮捕，此前他已被开除党籍和公职。

　　周久耕从公众视野中消失后，网上针对他的讨伐依旧没有停止。负责承办此案的反贪干警，以对党、对人民、对法律高度负责的精神，一丝不苟地对周久耕案展开穷追深挖，终于使他的腐败行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1992年8月中旬，32岁的周久耕被任命为江宁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并兼任房地产开发公司经理。1993年初，一个名叫刘兵的人找到周久耕，希望能调到开发区工作，刘兵当时是一家企业的员工、也是周久耕的好朋友。周久耕没有拒绝刘兵，由于掌握着用人权，不久这桩调动的事情被落实。刘兵到开发区后即被周久耕安排任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一职。当年2月，刘兵陪同周久耕赴香港考察，其间为感谢周久耕的帮助，刘兵送给周久耕1万元港币，周久耕接受了这笔钱。

　　2002年3月初，周久耕被提拔为区民政局局长。这次上任后不久，刘兵再次找到周久耕，希望把自己的妻子李燕调到民政局工作，周久耕表示愿意帮忙。经过周久耕的鼎力斡旋，不久李燕就被调入民政局婚姻登记中心上班，成为一名享有机关事业编制的工作人员。2004年，周久耕在江宁百家湖花园买下了一套面积较大的房子，在考虑新房装潢的问题时，周久耕想到了改制后已成为南京房地产业领军人物的刘兵。在向对方说明情况后，刘兵当即答应给周久耕帮忙。随后刘兵安排了一家很有名气的装潢公司为周久耕服务，事成后其又为周久耕结算了27.3万元的装潢款。以防万一起见，之后周久耕向刘兵出具了一张欠条，只是许多年下来周久耕从未提及还钱之事。

　　网络事件陡然发生后，周久耕才匆忙联系刘兵，与其达成攻守同盟：“网上的事闹得很厉害，要是纪委有人来问你我那房子装潢的事，你就讲我已将款子付给那家装潢公司了。”碍于老朋友的情面，刘兵随后与那家装潢公司通报了情况、统一了口径。不过刘兵在接受纪委调查时，还是选择了坦白。

　　在周久耕的朋友中，像刘兵这样的开发商不止一位。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张云也是周久耕的好朋友之一。2005年初，张云找到周久耕，希望他在江宁区社区服务中心建设工程等事项上为其谋取利益，周久耕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利用职权实现了对方的愿望。事成之后，张云分两次送给周久耕2万元，后又送给他一组价值5.5万元(含安装费)的海尔空调。2006年7月，周久耕又以明显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从张云开发的万欣翠园小区购得面积近170平米的豪华住房一套。网络事件发生后，为应对纪委的调查，周久耕安排妻子匆忙补交空调款1.5万元及购房差价8.497万元。

　　网络事件把周久耕搞得焦头烂额，对不是百分之百信任的行贿对象，周久耕便要妻子去退赃。曾是自己手下员工的仇强也是周久耕决定退赃的人之一。仇强原在民政局下属殡仪馆工作，厌恶了天天与死尸打交道的他，在2006年找到周久耕，希望其为自己调换工作岗位，周久耕开始并不同意，但在仇强送了两次礼后，他答应了却又不立即办理。直到仇强先后5次共送上8万元后，周久耕这才将仇强调到下属区救助站工作。网络事件发生后，周久耕和妻子都感到担心，于是在纪委调查期间悄悄将钱退给了仇强。

　　贪财的周久耕并不是每笔赃款都予以退还，区别在于某些行贿人是否得到周久耕信任。而江宁某装饰工程公司经理吴凯就是周久耕信任的人之一。吴凯与周久耕的相识缘自其儿子的工作调动。2006年初吴凯找到周久耕，希望把自己的儿子调到民政局工作。在周久耕未表示拒绝后，吴凯当即送了装有3万元人民币的红包给周久耕，收下这笔钱后，吴凯的儿子顺利进入民政局机关工作。2007年春节前夕，为感谢周久耕的帮忙，吴凯再次送给其4万元。与周久耕相熟后，吴凯从周久耕手头接到儿童福利院和民政局广场两个新工程，为了回报，吴凯又于2008年春节前夕，一次性送给周久耕8万元，对此周久耕照单全收。网络事件发生后，周久耕没考虑向吴凯退赃的事。

　　在周久耕任民政局局长和房管局局长期间，某装饰工程公司经理蒋海找到周久耕，希望由其掌控的相关工程能使用自己提供的石材，周久耕每次都爽快答应。事成之后，蒋海于2007年8月一次性送给周久耕好处费10万港币。网络事件发生后，周久耕与蒋海有过一次沟通，目的是想试探一下其是否可靠，当感觉没有问题时，周久耕便不打算把钱退给蒋海了。

　　令周久耕最为恼火的莫过于网上披露他所戴的那块“劳力士”名表。这块表是某工程公司总经理陈英在2006年3月送给他的，作为交换，周久耕把一个工程项目给了对方。这块价值不足3万的名表到手后，周久耕戴了很长一段时间。2007年8月间，就任房管局局长的周久耕，又违反招标规定，将房管局下属的房地产交易中心办公楼装饰工程交给了陈英所在的公司，这一次周久耕收受了对方20万元的好处费。2008年8月，江宁区招标办原主任柏华强因受贿案发，周久耕因担心在事件中受牵连，遂安排其妻将收受陈英的两项款物退还。尽管名表被退还，但让周久耕想不到的是，在网络事件中，正是他戴着这块名表开会时的照片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给他惹下了大麻烦。

　　检察机关通过深入细致地工作，在短时间内查明了周久耕涉嫌的全部犯罪事实，即从2003年至2008年1月间，其先后收受9人共25次贿赂，涉案金额计人民币107.12万元，港币11万元。

　　值得一提的是，检察机关查明周久耕的犯罪事实，与当时网友“人肉搜索”结果相符的并不多，周久耕既没有当开发商老总的弟弟，也没有做建材生意的儿子，更没有凯迪拉克高级轿车。印证“人肉搜索”的仅为周久耕抽过的公款购买的“南京九五至尊”名烟，戴过别人送的价值2.82万元的“劳力士”名表。

　　面对可悲结局，庭上直言“网络太厉害”

　　对周久耕案侦查终结后，2009年8月中旬，南京市人民检察院以周久耕犯受贿罪将其公诉至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要求依法对其惩处。

　　9月4日，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周久耕受贿案开庭审理。9时30分许，审判长敲响了开庭的法槌。法庭核实完周久耕的身份后，公诉人开始宣读对周久耕的犯罪指控。

　　周久耕对公诉方的指控并不否认，但在案件质证阶段他却说：“关于刘兵那27.3万元装潢款不能认定我是受贿，我向刘兵打了欠条，刘兵也从来没说不要这笔钱。这笔钱应认定是正常的民间债务关系。”公诉方并不认可周久耕的说法，并用其在侦查阶段的交代及刘兵的证言推翻了他的辩解。对其他受贿行为，周久耕虽然认可，但又狡辩多是正常的人情往来，收受这些人的好处从来没有以权谋私，更没有使国家和集体的利益受到损害。但在事实和证据面前，周久耕的观点显然是苍白无力的。

　　控辩双方交锋期间，周久耕的代理律师为其辩护称：关于刘兵那笔装潢款应认定为民间借贷关系，指控这笔款项为周久耕受贿证据不足；网络事件发生后周久耕主动向纪委交代了自己的问题，应认定为自首；周久耕退出了全部赃款，其犯罪行为对社会的危害不大。综合以上理由，应依法对周久耕从轻处罚。针对这三条辩护理由，控方除认可周久耕退出全部赃款以外，其余均不认可。不认可的理由是事实证据不支持周久耕及其辩护人的说法。

　　最后陈述期间，周久耕直言：“我不就是发表了几句不当言论嘛，如今这网络也太厉害了……”

　　由于案件影响重大，此次庭审法院没有当庭宣判。休庭期间，审理周久耕案合议庭的法官，对全案事实和证据进行了认真的梳理和鉴别，并依照刑法精神达成了判决共识。

　　2009年10月10日下午，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对周久耕案作出一审宣判。法院最终认为：被告人周久耕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周久耕犯受贿罪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指控的罪名成立。被告人周久耕归案后如实供述办案机关尚未掌握的同种较重罪行，应依法从轻处罚。其辩护人提出的被告人周久耕主动退出全部赃款、认罪态度较好，可从轻处罚的辩护意见，经查属实，法院予以采纳。

　　根据周久耕犯罪的事实、性质、情节和对社会的危害程度，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依照刑法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处理自首和立功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的相关条款，以周久耕犯受贿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1年，没收财产人民币120万元；周久耕受贿犯罪所得赃款107.12万元、港币11万元，予以追缴，上交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