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眼观察 ■

　　“有一位80多岁的老人患了淋巴癌，最后已经没办法化疗了，他就开始服用奇力生免疫调节口服液(下称奇力生)。现在老人身体状况越来越好，还能爬香山。” 2009年11月2日，北京德瑞堂生物健康制品有限公司(下称德瑞堂)医学专家毛慧生还在给记者讲述这样的“奇迹”。

　　保健食品亟需走出浮夸误区

　　(本刊记者)陈虹伟 (本刊见习记者)肖莎/文

　　“私用”他人姓名发文章

　　因为在印刷的《肿瘤康复蓝皮书》中宣称“奇力生对多种癌症患者的免疫基因具有良好的调节、控制和矫正作用，能够对免疫基因的调控达到康复之目的”，德瑞堂于2008年被北京市西城区工商局以“发布虚假广告”为由罚款4.9万元，因为工商局确认“奇力生没有抗肿瘤作用”。

　　《肿瘤康复蓝皮书》部分内容完全照搬《基础医学与临床》2006年12月刊增刊中一篇名为“奇力生免疫调节口服液临床应用研究”的文章，该文作者署名为马棣。

　　马棣告诉本刊记者，他自己从未写过那篇文章，也没有做过奇力生的临床试验，他对于文章的内容和发表毫不知情。

　　马棣曾是德瑞堂的副总，任职期间负责奇力生的销售工作。

　　因为德瑞堂“私自”用其名字发表论文，马棣以侵犯“姓名权”为由，把德瑞堂、《基础医学与临床》的主办方北京生理科学会和出版方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医学研究所(下称基础所)告上了法庭。

　　“《食品安全法》明确规定，声称具有特定保健功能的食品，不得宣传预防或治疗功能。《广告法》也规定商品的广告必须真实合法，不能误导消费者。这些都是基本原则。我认为德瑞堂虚假宣传夸大药效的做法是违法的。” 北京市律师协会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主任邱宝昌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这样说道。

　　员工冒充专家做宣传

　　“之所以同意接受邀请做德瑞堂的副总，是因为我们当时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宣传奇力生的重点就在其免疫调节上。”马棣说。

　　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局网站上，记者看到，国家正式审批的奇力生的功能也只是“免疫调节”。

　　然而在2007年春节过后，马棣看到《基础医学与临床》的增刊中有两篇文章署了他的名字，其中一篇文章称经过临床实验证明奇力生有抗肿瘤作用。

　　“其余文章的作者也大多是德瑞堂以及德瑞堂的母公司三安科技集团(下称三安)的员工，有一些是内勤、策划部、财务部的工作人员，我能从通讯录上找到所有人的名字。”马棣边说边拿出德瑞堂和三安的通讯录给记者看。

　　马棣告诉记者，《奇力生免疫调节口服液粗提物治疗卵巢癌裸鼠异体移植瘤试验》的“作者”宓红梅，实际上是三安的财务人员。当记者以消费者身份致电宓红梅时，她仍然表示是做过实验的，也并未否认文章是她写的，并建议记者如想了解进一步情况，可向德瑞堂专家毛慧生教授咨询。

　　《奇力生对小鼠乳腺肿瘤细胞生长抑制作用的观察》一文作者郑斌已经离职。问及这篇文章是不是他写的时候，郑斌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篇文章，“我当时是做策划宣传的，不是医务人员，没做过试验”。

　　至于马棣自己，虽然是杏林苑抗癌俱乐部(下称杏林苑)的主任，但他本身是学法律的。杏林苑是一个为癌症患者做“话疗”的机构，主要是帮助患者从精神上战胜疾病的自救互助组织。

　　马棣告诉记者，保健食品不是药品，不能做临床试验，他认为增刊上发表的署名为“马棣”的文章“根本就是虚构的”。记者从北京市积水潭医院营养科也获悉，保健食品只能做没有人体副作用的试验，而不能做临床试验。

　　“这个文章会误导患者。一旦患者相信这个文章的内容，可能会只服用奇力生，从而贻误了治疗时机。”马棣说。

　　他也怕这篇文章会对自己在杏林苑的“副业”以及与肿瘤相关活动策划的主业造成影响。有杏林苑的患友看到这篇文章后说：“马主任是卖假药的。”这让马棣不能接受，他认为这不仅是对他个人带来负面影响，也有损杏林苑的信誉。还有一些医生看到这篇文章后向马棣核实文章内容，这让他十分困扰。

　　马棣说自己对文章的写作和刊发完全不知情，但德瑞堂在答辩状中表示，马棣对此事了解且知情。记者就此事向时任德瑞堂总经理的李丰斌求证此事，李丰斌表示自己已经离职，对过去的事情不想多谈。

　　从2007年年初发现“增刊”，马棣和德瑞堂的高层多次沟通，希望他们至少向公众说明这篇文章不是自己写的，同时不要向外界宣传奇力生的抗肿瘤功效。但是“德瑞堂的高管们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好像没把这个当回事儿”，最终双方到了“不用顾及交情的时候”，马棣于2008年年底，一纸诉状把德瑞堂等三方送上了法庭。

　　出版增刊的“猫腻”

　　马棣后来通过基础所一位孙姓负责人了解到，这期增刊是德瑞堂和《基础医学与临床》杂志合作出版的，德瑞堂支付给杂志社8万元，增刊内容由德瑞堂提供。

　　德瑞堂方面却表示，出版增刊的目的是用作内部培训，只印了300册，并不做商业用途。但马棣认为，增刊只是个幌子，实际目的之一是做宣传推广。“德瑞堂大量加印了此增刊，向众多癌症患者发放，借此刊宣传奇力生的抗癌功效。”

　　在马棣任德瑞堂副总期间，杏林苑跟德瑞堂达成了共建协议，即杏林苑组织的癌症患者的活动，由德瑞堂支付活动经费，允许德瑞堂宣传自己的产品。马棣说在德瑞堂掌握患者个人信息之后，单方面还举办了一些活动，向患者分发内含署名马棣文章的材料，曾有癌症患者向马棣咨询此事。

　　至于共建活动，马棣说最初活动经费是他自己垫付的，德瑞堂在最后并未能按协议规定把垫付的钱返还给他，这也就引发了马棣和德瑞堂之间的另一个官司。“为了避免增刊上的文章给杏林苑带来诚信危机，我们很快就在杏林苑的内部刊物上刊发了与德瑞堂的共建协议。”

　　马棣认为基础所作为《基础医学与临床》杂志的出版单位，未尽审查责任，德瑞堂支付的8万元属不当收益，因此在诉讼请求上加上了“赔偿8万元精神损失”。

　　记者希望向基础所证实马棣所说包括审批内容与实际刊发内容不符、对增刊内容是否做过终审等问题，但截至发稿，记者仍未联系上基础所法定代表人王恒。不过，该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增刊业务了”，问及原因，该工作人员只说“不需要”。

　　保健食品市场亟待整顿

　　奇力生虚假广告的情况并非个案。

　　2009年8月，上海市药监局发布的违法保健食品广告清单显示，刊播违法原因均是未经审批擅自发布以及夸大产品功效。

　　而如今，电视、网站、报纸甚至公交车上，夸大功效虚假宣传的保健食品比比皆是。“冠心病人李大爷三闯鬼门关”、“偏瘫主妇站起来”之类的广告语充斥视听，影响着消费者，乍一看，大有以保健食品代替药物之势。

　　但由于许多消费者对保健食品的相关法规及科学原理缺乏了解，也缺乏对广告真实性的鉴别能力，因而对广告过分依赖的现象普遍存在。

　　记者在北京市十里河保健食品批发市场随机询问了十名购买者，其中8人表示，决定购买某些产品的主因就是来自广告宣传，尤其是电视广告和销售人员的介绍。甚至有1人存在“以保健食品代药”的心理，说“决定放弃正常治疗，因为太受罪”。

　　但保健食品不能代替药品，如果消费者受广告影响放弃其他同步治疗，很可能导致病情恶化。

　　这也是马棣选择走法律途径维权的原因。“癌症患者本来就是弱势群体，不能因为夸大宣传影响患者正常治疗。我们不拒绝好的保健食品，但是对于误导消费者甚至可能对消费者造成危害的行为，要加以制止。”他表示，8万元精神赔偿并不是为个人要的，如果法院判下来，会用来做公益。

　　也有消费者在购买保健品之后发现上当受骗，选择维权时却屡屡受挫。如消费者杨女士在看到朴森舒筋定痛胶囊广告中宣传该产品“治疗腰椎间盘突出有奇效”后，一时冲动就花1000元购买了该产品，货到时，她却发现产品说明书上只写了活血舒筋的功效。上网查询后，杨女士说自己“看到了满眼的该产品欺骗消费者的搜索结果”。但当她联系销售员要求退货时，销售员却以“没用过怎么知道没效果”为由拒绝退货。

　　邱宝昌律师告诉记者，还有一些小生产厂家打游击，一旦面临消费者和监管部门的质疑，就玩人间蒸发游戏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邱宝昌对很多保健食品欺骗消费者的行为很反感，因此“非常支持马棣的行为”，并认为国家相关部门应严加查处这种行为，“对那些违规违法企业轻则罚款，重则吊销营业执照，甚至是专门夸大宣传某些保健食品的网站也应予以关闭”。

　　保健食品做虚假广告夸大药效的现象也严重影响了保健食品行业的形象。中国消费者协会相关数据显示，2009年第三季度保健食品投诉量同比上升46.9%。中国保健协会发布的《中国保健行业舆情监测报告》显示，2009年7月，通过每天对各类中文网站、博客、贴吧进行分时段搜索，涉及保健食品的正面信息共55条，负面信息共32条，而这些负面信息中的相当一部分是对保健食品虚假夸大宣传的指责。

　　中国保健协会秘书长徐华峰曾表示，目前保健食品行业必须首先解决长期困扰行业的“诚信”危机，“夸大及虚假宣传是最让监管部门头痛和最受消费者‘憎恨’的现象”。

　　根据AC尼尔森的调查，在北京、上海、广州三大城市中，超过2/3的人在保健食品上有支出，平均每人一年花费在保健食品方面的费用为846元，5%的受访者花费超过3000元，这一支出未来还会继续增长。

　　2009年9月，《保健食品监管条例》第二次修改意见稿已经发布，相关人士表示，年底前这个条例将会出台，业内人士认为这将对当前鱼龙混杂的保健食品市场予以更加严格、科学的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