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机的视觉,无尽的快感
BY 鲍 栋
《陈文波个展》于12月12日在沪申画廊开幕,这是这位艺术家在上海的首个展览。展出的作品以装置为主,陈文波在呈示着他真正关心的主题:这个时代的视觉状况。
在这里,把主题(theme)与题材(subject)分开,是为了让艺术作品摆脱那种反映论思维框架,更是为了能够铆住我们应该真正面对的“内容”,即艺术家是如何建构其主题的。这种区分尤为必要,因为只有把他绘画作品的题材放到某个主题呈现的过程中,其题材的意义才能明确。否则,我们干脆把他视为一个描绘当代生活的静物画家。实际上,即便是历史上的曾经的静物画也不仅是为了再现静物题材本身,比如布列逊认为17世纪的荷兰静物画主题是“富足”,而弗莱则认为塞尚静物画所呈现的是他的造型观念。
而在陈文波的绘画中,我第一眼发现的是“光”,他描绘那些都市生活场景是为了凸显“光”,包括反光、高光、光源本身,以及光源带来的色调,物体本身反而没有多大意义。甚至,陈文波之所以喜欢选择那些质感光滑的事物,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们能够更好地呈现出“光”的戏剧性在场。题材的意义即体现出来了,就像塞尚喜欢那些不易腐坏的洋葱、苹果,而很少画易逝的鲜花一样,这并不是因为两者背后的象征意义不同,而是因为洋葱、苹果这些结构明确的物体更便于被塞尚用来演绎他的视觉观念(相反,莫奈热衷于画花)。因此,陈文波最优秀的作品几乎都是那些描绘了镜子、玻璃、塑料、金属、烤漆等物体表面的作品,光的能量在其中最大程度地显现了出来,在高反光的环境下,物体的造型性几乎消失了,它们不再是可触摸的对象,而成了纯粹的视觉对象。
实际上,凸显“光”就是为了强调“看”,为了强调“看”(而不是“看见”或者“看似”),被看的客体一定要从属于视觉本身,甚至无所谓有没有看之客体,视觉性本身成为了视觉对象。陈文波强调“光”与“看”,却毫不在意物体的造型性与对象的实在性,在这里,他建立了他的视觉主题,一种耀眼而盲目的视觉性。
甚至,这种视觉性也是没有主体的,它并不包含那种审美经验,这首先表现在对所谓“绘画性”的拒斥上,禁止笔触,禁止画家身体的出场,防止观众——他们总是习惯在绘画中寻找那种个性的神话——从画面追溯到画家。这也体现为对所谓“形式语言”放弃上,放弃对画面结构的主动把握,放弃主体的意志,停止那种想象力与知解力的心灵游戏。也就是说,陈文波的绘画既不指向物(物体或含义),也不指向人(身体或心灵),它们提供给观众的只是一个表面,世界在那里生产着一种没有信息的快感,一种从符号中剥离出来的快感。
于是视觉成为了一次次的事件,“看”成为了差异性复数形式,凝视不再可能,只有被无数一瞥所无尽延宕的视觉活动。甚至视觉物,比如古典意义上的绘画,也不再可能,在这个意义上,陈文波的作品已很难叫做“绘画”,称它们为“绘画”只是一种保险的说法,是一种人们维护自身安全感的行为,换句话说,它们已经让“绘画”这个概念感到了威胁。
这种自指的观看机制的极端模型就是波德里亚的“镜子大厅”,在那里,镜子映现的只是镜子,“看”只是一种无机的运转,视觉因而不再建构一种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只有从物到物,无尽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