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对话(二十四)

　　——家庭暴力下成长的孩子

　　文/李婕

　　[上篇]    非常故事：他极度渴望温暖的家

　　17岁的陈周晶白净瘦弱，身高大约1.7米。他坐在我面前，俨然就是一个还在发育、需要营养的普通中学生，只看他的外表，我无法将他与凶悍的持刀伤人者联系在一起。只是在他抬起头来时，在掠过的眼神中，我看到了空洞、无望中透着的无奈、冲动甚至有一丝邪恶。

　　陈周晶的爸爸姓陈，妈妈姓周，他是爸爸妈妈爱情的结晶。“这个名字还是姨姥姥给起的呢！” 陈周晶说，他很喜欢这个名字，也特别喜欢别人叫他“晶晶”。晶晶的父母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也曾有过幸福甜蜜的家。然而从晶晶3岁时妈妈第一次离家出走开始，直到他9岁时，妈妈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从此小晶晶就再也没见过到妈妈，再也感受不到母爱了。

　　在晶晶妈妈频繁地离家出走的那6年时间里，每次爸爸将妈妈找回来，小晶晶都特别高兴。因为妈妈在家就有好吃的、好喝的，有妈妈照顾、督促自己，学习也变得有劲，最重要的是，家变得温暖了。然而，好景不长，过不了多久爸爸妈妈又会争吵，爸爸又会打妈妈，妈妈就只好再一次离家出走。到现在晶晶都想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打妈妈？幼小的晶晶“很苦恼，很伤心”，心里非常想妈妈，但见不到妈妈，他“很无助，痛苦无处说，伤心无处诉”。晶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晶晶说原本他的父母是很恩爱的，在他看来，是两个家庭的不平等，让父母矛盾越来越大。

　　晶晶的妈妈是独生女，用晶晶的话说是“姥姥和姥爷的掌上明珠”，晶晶的姥姥家住在县城，经济条件还不错，所以两位老人有点看不上农村出来打工的女婿。晶晶的爸爸是出租车司机，早出晚归。他为了多挣些钱，好在岳父岳母面前挺直腰杆，经常加班，不能准点回家。久而久之，左邻右舍就有些风言风语，而两位老人就越发地对他有意见。他感觉妻子也受她父母的影响，看不起自己甚至自己的家人，夫妻俩因此争吵不断。

　　晶晶说他爸爸脾气很烈，吵急了就动手打他的妈妈。幼小的晶晶心里非常害怕，但他太小，无法阻止。被打后的妈妈就选择离家出走。他们最后一次打架是在晶晶9岁时，晶晶爸爸因为妻子对自己父亲不尊重而发生争吵，且一怒之下又暴打了妻子，这次晶晶的妈妈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愤怒之下，晶晶的爸爸通过法院起诉离婚，法院通过缺席审理，判决离婚。

　　从此，还在上小学的晶晶失去了母爱，痛苦、忧伤、愤怒、无助如影随形。幼小的晶晶多么渴望母亲的关心和爱护，多么渴望有一个温馨的家。时光一天天地逝去，小晶晶没有盼到妈妈的身影，爸爸也到北京打工了，只剩小晶晶在家，生活由奶奶照顾。“奶奶很宠着我，可是妈妈走后我不想学习了，成绩越来越差。我心里痛苦难过，感觉非常无助。后来我就不上学了。”

　　在老家，晶晶是有朋友的，但是他说：“朋友们都上学，其实我感觉痛苦的时候是不想被人打扰的，只想一个人待着。所以也很少找朋友玩儿。”

　　“我哭过，后来不哭了，因为哭也没用。不上学了，为了打发时间，我就去网吧玩游戏，游戏能给我带来短暂的快乐。”孤苦伶仃的晶晶就这样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我已经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了。”渐渐的，进入青春期的晶晶变得内向、孤僻，非常逆反，尤其和爸爸关系越来越不好。

　　出门打工远离孩子的父亲对晶晶充满愧疚，就用钱来补偿孩子。而长期的孤独苦闷，使晶晶学会了抽烟、喝酒。爸爸对此并不知晓，从不知道给孩子的钱花在哪儿了。

　　2008年9月，晶晶的爸爸意识到是长期和孩子不在一起生活才导致他们感情疏远了，所以将晶晶接到北京，希望能改变父子的关系。此时，晶晶的爸爸已再婚。

　　“爸爸在棋牌室给我找了份工作，是爸爸朋友开的，每个月有2000元左右的工资。也没什么事。”然而在北京一起生活的半年时间里，父子关系并没有得到改善，他们彼此都觉得很难沟通，甚至非常对立。虽然晶晶的父亲尽量满足孩子的金钱需要，每个月都会额外的再给晶晶2000多元钱，但是晶晶认为“爸爸给再多的钱也代替不了我想要的温馨的家”。我看到了一直在我面前极力表现出坚强的晶晶，眼中闪动着泪花。“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甚至不能在同一个房间，一说话就吵架。”

　　“为什么会拿刀去刺伤与你无怨无仇、载你回家的出租车司机呢？”我问他。

　　“我就是想发泄一下，因为我没地方发泄。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忧伤和无望。发泄了，心里舒服些。”晶晶将头低下去，不敢看我的眼睛，小声说：“之前和爸爸吵了一架，又出去喝了点白酒。心里实在憋得受不了，所以……”

　　[下篇]  专家剖析：他在家庭暴力中长大

　　17岁的晶晶按年龄该是高三的学生了，然而失去母亲的晶晶痛苦难耐，无心学习的他小学毕业后就不再读书了。

　　从认知特点来看，晶晶的认知结构不成熟，即认知不能控制情绪的影响，往往会感情用事，一旦有了犯罪欲求的倾向，就变得难以抑制。加之他缺乏法律知识，更无法制观念。晶晶与父亲吵完架后，难消心中的愤怒，他没有求助他人，而是借酒浇怒，却怒上加怒，以致失控。

　　从情感特点来看，晶晶表现出情绪体验的原始性、低级性以及情绪的易激动性、外露性，未成年人犯罪的这些情绪特点都在晶晶身上体现出来了。长期的母爱、父爱的严重缺失，不和朋友在一起，导致晶晶的情感需求格外强烈，却长期得不到满足。与父亲吵架之后，又喝了一些白酒，心中的愤怒不知如何发泄，于是激情爆发，不计后果。青春期的孩子情绪变化无常，容易冲动，在愤怒时十分凶残粗暴，高兴时也容易动感情。犯罪的未成年人往往缺乏对别人起码的尊重和同情心，甚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青春期的孩子内分泌腺在生长发育，尤其是脑垂体前叶腺体所分泌的激素，使大脑常常处于兴奋状态，情绪因此具有极大的冲动性，但又容易疲劳，使心境不易持久。常常表现为突然产生激情，但又转瞬即逝。未成年人常因外界的刺激而不能控制自己的这种消极情绪，导致不良行为，甚至犯罪行为的发生。这就是为什么未成年人比成年人容易突发激情犯罪的原因。晶晶会对完全陌生的、无辜的出租车司机一刀刀刺下去，只为自己一时的宣泄、痛快，完全不顾他人的痛苦，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从意志特点来看，晶晶表现出明显的两重性、冒险性和易受暗示性。未成年的犯罪人在实现社会化的目标方面表现出意志的薄弱性，在实施反社会的活动方面去表现出意志的顽强性。父亲的教育偏差，家庭教育的缺失使得晶晶好逸恶劳、贪图享乐、顽劣，整天抽烟、喝酒、玩手机，去网吧打游戏，说明晶晶的意志薄弱性。由于未成年犯罪的冒险性，晶晶在犯罪时表现出狂妄自负、盲目冒险的不良意志品质。由于未成年犯罪的易受暗示性，很容易受到不良暴力事件甚至暴力网络游戏的影响，缺乏成人意志的自觉性。

　　从行为特征来看，晶晶犯罪最明显的表现是模仿性、冲动性、凶残性和易变性。晶晶父亲对母亲一次次的施暴，既是晶晶心中的痛，又是晶晶愤怒时负面的行为模板。父亲的坏脾气，对母亲不尊重的行为表现，发怒甚至打骂，都成为晶晶犯罪的潜在因素、模仿的源泉。同时，未成年人迅速的生理发育大大增强了他们的体力活动量，而心理水平的提高却相对缓慢一些。这就使得未成年人缺乏调节和支配自己活动的能力。他们常常表现为过剩的精力，自制力弱，情绪冲动的多重矛盾冲突中，特别是在精神空虚，没有寄托，再受到暴力影视、书刊的影响，很容易进行暴力性的犯罪活动。因此，看上去瘦弱的晶晶在失去理智的愤怒情绪控制下，实施伤害。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表明，父母与儿童的冲突、不良的抚养技能、较早涉入反社会行为等因素与犯罪行为之间有密切联系。这些因素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

　　促使晶晶犯罪的因素是这些因素的集合，是由量变到质变的结果。晶晶父亲与晶晶之间的亲子关系问题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解决，父亲只知一味满足孩子的物质需求，最终酿成大祸。

　　“唉！为此失去宝贵的自由不值得。我太渴望温暖和谐的家了。”晶晶后悔了。“我知道这次伤害他人错在自己。我出去后准备学一门手艺，自食其力。您让我懂得做事学会坚持，知道要为我自己的人生负责任。”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晶晶脸上显出难得的笑容。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12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