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博彩业放开的这几年，不但赌场剧增，赌业竞争激烈，而且，赌客也一波波轮回：回归之前，赌场还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如今，越来越多的本地人与内地赌客杀入澳门赌场。赌客们都喜欢那些孤注一掷最后大赚一笔的传奇故事。但是有人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储蓄卡和信用卡刷爆，最终发财梦碎。

　　南都周刊记者_炫风  黄薪儒(实习生)  澳门、香港报道

　　12月19日凌晨，澳门，从老葡京到威尼斯人，赌场们的中场大厅皆是彻夜通明。天气很冷，为赌场贵宾房工作的Kelvin仔上的是晚班，在招呼、安顿好他的客人以后，才有空到赌场之外，在寒风中与南都周刊记者聊天。

　　走进新葡京、新濠、金沙等澳门大赌场，手机都没有了信号。圣诞假期临近，这个周末的省港澳热闹非凡，但赌场中人——无论从业人员或者赌客，一置身于五光十色人气盎然的赌场，就几同与世隔绝。

　　现在，澳门博彩业从业相关人员总共有65000人左右，赌场也从11家增加到40多家，竞争在金融海啸以后更趋白热化。Kelvin仔与大多数同行一样，都是赌权放开七年来的得益者：譬如，他的同行们大多都在不同的赌场间多次跳槽，薪酬也涨升了两倍以上。

　　回归后，澳门赌业放开和“自由行”令澳门的博彩业从投资到市场都得到了几何级的增长。尽管去年的金融海啸，还有“内地收紧放水(限制内地人赴澳)”对澳门的赌场造成了很大冲击，令很多基层荷官(在赌场直接坐庄与赌客对弈的工作者)失业，但像Kelvin仔这样的中层赌场从业者，因为手上握有核心赌客资源——喜欢在贵宾房赌博且下注豪爽的客人，在赌场竞争中不愁生计。

　　赌业新秀

　　38岁的冯远新的其中一个童年记忆，是在码头看到很多衣着光鲜的香港人问本地人借钱，哪怕是“借一两百元坐船回家”。“不过，那些都是输清光的赌客，只要借到钱，他们立即会回赌场继续‘搏杀’”。

　　上周末，何鸿燊家族的老葡京赌场门口的穿行客人依然络绎不绝，但很多是讲普通话、拍照留念的内地游客。在澳门赌权放开之前，如果不是澳博(曾经是澳门唯一的赌牌机构，为何鸿燊、郑裕彤与霍英东等共同拥有)高层的亲戚朋友，或者买位的话，一般澳门人基本进不了这个圈子。

　　“最高的时候要给700万才能买到一个工作职位。他们赚的钱很多，圈子很封闭，遇到的问题离我们很远很远。”已经成为一家珠三角企业高层的冯远新对记者形容。

　　这有点像澳门人曾经对黑社会的态度：街头的火并大多是赌场利益的争夺，古惑仔们互相砍杀，即使“机枪扫射”，人们都仅仅以看热闹或者避而远之的眼光去对待。何鸿燊家族以及澳博股东间的各种传说和故事，也是仿如电影一般的谈资而已。

　　2002年开始，由于赌权开放，澳门博彩业需要的职员数量急剧增加。由于法例规定很多职位，尤其荷官等都只能由本地人担任，于是澳门人开始尝到在赌场工作的甜头，初毕业的学生根本不愁没有工作，甚至曾经有政客呼吁，“小学毕业就有资格担任荷官”，而相关职位的基本收入(不包括小费、提成等浮动收入)也从六七千增长到一万五千元(澳门元)左右。

　　Kelvin刚过27岁，他曾经通过了澳门一家赌场的庄荷考试，现在的名衔相当于赌场的“客户服务主任”，也就是澳门人俗称的“赌场PR”，专事吸引并招待喜欢到贵宾房赌博的客人。2002年之后，贵宾房最大的改变是增加了几种内地人：内地老板的阔太太，中小企业的暴发户，或者官员，甚至来澳门做发财梦的年轻人。

　　对于Kelvin来说，今年最新的赌客群是来自陕西的煤老板，或者来自华北的商人。“尽管他们大多自称房地产老板，但满手的宝石戒指会出卖他们的真实身份，”Kelvin说，这些客人是继广东客、长三角客之后的新宠。他们尽管对澳门的各种赌博项目不大明白，但喜欢到投注更大的贵宾厅，而且几乎都是带现金来赌——“赚他们的钱是最快的。”

　　博彩业界有一个共识：如果说中场大厅是赌场的人气所在，那么贵宾厅则是赌场收入的最大来源。围绕着贵宾厅潜在或者现成的顾客，赌场的PR们施尽浑身解数，譬如帮忙从内地绕过金融监管来往现金，或者为那些输得精光的赌客免费准备豪华的过夜房间——到了第二天，来自北方的钱又会到账，杀红了眼的赌客便会继续在赌桌边大呼小叫。

　　很多几年前就已经到澳门赌博，并洞悉赌场利益格局的内地赌客会转成赌场的新中介人物。在赌场兼职拉客的“叠码仔”阿聪对记者说，很多曾经的广东和上海赌客，现在都变成了贵宾厅们的中介角色，带内地朋友来赌场并收取提成。

　　为了吸引内地赌客，各大赌场都想尽办法。威尼斯人赌场及酒店开业以后，专门到大连、青岛等华北城市挑选女性招待员工。对于本地男性PR们来说，他们更要练得“胆大心细脸皮厚”的功夫：因为那些内地豪客们通常都是面子至上，PR们递烟送茶的功夫，在所不免。

　　抢客大战

　　在澳门回归前后，刚好是亚洲金融风暴过后的两年。因为生意不好，围绕着澳门赌场贵宾厅的利益，发生了很多街头暴力事件。“炸弹直接装到警署署长的座驾上，有歹徒可以直接在巴士上乱枪扫射，绑架打架这些简直是小儿科。”冯远新说。

　　问很多澳门人这几年的变化，大多数人都会说，过去有葡京和小商贩，现在则到处都是豪华的赌场酒店，完全变了个样子。2004年5月，第一个外资赌场，金沙赌场在澳门开业时，引来了数万人排队轮候，成为了当地的奇景。

　　在威尼斯人等以几十上百倍面积于旧葡京的赌场开张以后，豪华的新葡京、星级、英皇、金沙等赌场成为了澳门博彩业的主流，梁朝伟、周润发等明星，则成为了各种连带赌博的度假酒店的代言人。

　　赌场人士介绍，内地来的赌客，尤其是华北地区的赌客，通常都认准了永利、威尼斯人等“大牌子”赌场去赌，因为这样才显得有派头。来自维加斯的海外博彩业资本，则给传统的赌场带来了很多新东西：譬如在酒店餐厅、客房和非赌场娱乐场所之间设置通道，让赌客的配偶和孩子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在早前记者对何鸿燊之子何猷龙的访问中，这个以率先引入西方摩卡角子机成名的赌王接班人，也直指美式博彩文化正在对澳门的博彩业进行了一次大洗牌。他牵头投资的一家酒店加娱乐集团，不但有供应全家大小的全天幕电影等项目，赌场内更有年轻的乐队，又唱又跳，营造西方的摇滚风格。

　　实际上，外来的赌场竞争给何鸿燊旗下原有的垄断格局带来了很大的冲击。2007年，“赌王”公开与金沙赌场展开口水大战，称金沙“提高给中介人的佣金是恶性竞争”。前年9月初，澳博也推出了“送叉烧饭加20元推广筹码”的“杀手锏”，令葡京赌场每天增加了上千名中场大厅客人，新葡京的落成开张，也是“赌王”的对外反击战。

　　如今，免费提供饮料、“发财巴士(免费接送)”、会员制等拉客手段，已经成为了澳门各赌场立足的必备条件，剧烈的竞争令很多中等收入的内地人，以及澳门本地人成为香港客、内地富豪之外的赌场目标。“澳门地方小，师奶们的空余时间很多，赌场推出很多优惠吸引她们去打发时间，有的师奶一下子不小心，就会赌大。”澳门大学博彩研究所的冯家超说。

　　虚幻的“赌神”

　　在澳门赌业放开之前，内地与香港人对澳门赌场最大的传说，莫过于旧葡京的“虎口”，即是“由正门入葡京赌场入场必输”这样的迷信说法。现在，现代化大型赌场在澳门已如雨后春笋，按照冯家超的说法，现代化设计已经成为赌场“吸金”的更新手段。“从拉斯维加斯来的过江龙，对每一张赌桌和机器的分布都非常讲究，如何尽量让赌客投入，关系到博彩心理学等很多学问。”身兼澳大博彩业管理课程的冯家超说。

　　中介人和内地赌客之间的关系颇为复杂。一方面，赌场代理人或者PR都知道，长线来看参赌者的钱包是凶多吉少，一旦客人输得多，就会影响彼此之间的长线关系，但如果不让赌场赚钱，又会影响自己的收入。“最怕的是那些什么都不懂就乱下注的豪客，穿着红内裤来，连赌场专门写给他们的简体字游戏说明都没看清楚，就志在必得地开玩。”“叠码仔”阿聪形容。

　　总体而言，赌客们都喜欢那些孤注一掷最后大赚一笔的传奇故事。一个长期到威尼斯人赌博的广州赌客对记者说，到了赌场里面，手里的钱就变成了一叠叠的筹码，“用起来根本不觉得那些是钱。”在充斥着攀比与豪爽气氛的赌场里，他也曾亲眼目睹威尼斯人的一个山东赌客，在一夜之间把自己所有的储蓄卡和信用卡刷爆，最终发财梦碎。

　　近几年，在澳门赌博业界，也有个别赌客从赌场大捞一笔的例子。据介绍，2007年曾经有来自湖南的赌客，通过买通荷官打眼色等手段，在威尼斯人赌场赢了上千万，但最终被赌场识破。赌场的摄像头们留意的还有洗黑钱的异常人，“他们的特征是毫无章法地大笔大笔地下注，力图尽快把筹码全部散出去。”

　　许多定期到澳门赌博的香港和广东客，都相信赌博有技巧，而几乎在澳门的所有赌场，百家乐赌桌上都有电子显示屏，呈现若干先前赌局的结果。“这几年，觉得自己是‘赌神’的赌客明显多了。他们都喜欢看着这些结果去计算概率，我们巴不得他们去看。”Kelvin说。一些赌场还在现场发布有诱惑力的广告，譬如“今日你睇清楚条路未(你今天看清楚规律了吗)”，吸引自信的赌客增加下注。

　　有电影和报道都传播过一些精于计算的赌客在21点等赌局中对赌场获得长期收益的例子。冯家超曾经和两个数学家(有趣的是他们也是自信“必胜”的人士)讨论在与赌场博弈中对概率等数学的运用。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如果算得非常精确，赌客就有机会赢得很少的钱，也有很小的机会输掉全副身家。

　　“譬如，几乎所有赌客都说只要在赌大小局中持续下一百两百四百八百那样的投注就怎么都不会输，但你要是最后能赢回来的也是先头的一两百块钱，但你的赌注一直翻倍下去，你的现金有那么多吗？心理能承受吗？”

　　“还有，每张赌桌都有最高投注额的限制，或者我随时可以换洗牌机。你按照某种方法持续加码下去，始终都会输。我看过有人就是这样加码，结果总共输了一亿。”Kelvin的解释更直接，“所谓的门路都是不可靠的。我做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想到什么必胜的办法。”

　　今年开始，由于本地赌民的增加，澳门政府主导推出“负责人赌博”运动，希望赌客清晰博彩的风险性，而那些输到不想赌的人，可以申请加入“黑名单”，赌场工作人员一旦发现其在赌场就立刻赶走。不过，那些到澳门的中国内地赌客，很多连21点的玩法也不清楚，结果成为了赌场们最欢迎的香饽饽。

　　“钱可不可以买到快乐？赌博有没有技巧？如果你同时都认为是正确的，那你就已经有病态赌徒的迹象。因为你认为有钱有快乐，而赌博能赚钱。”冯家超说。

　　小资料

　　2002年，澳门政府通过公开竞投，发放了三个博彩专营牌照。获得赌牌的三家公司分别是：银河娱乐场股份有限公司、永利度假村(澳门)股份有限公司、澳门博彩股份有限公司。之后，博彩牌照经过三次转批，令赌牌数目扩展成6个。首先是银河娱乐与威尼斯人合租的公司分拆为银河娱乐与金沙，开创赌牌一拆为二的先河；接着，另两大财团亦获准将赌牌转批一次，2005年澳博同意分拆赌牌给何超琼与美资美高梅的合资公司，2006年永利公司亦行使转批权，将副牌售给新濠与百宝来合资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