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保护 这是30年中国经济腾飞背后,一个始终隐隐作痛的伤疤,更是一个极具中国特色发展模式所需面对的难题。某种程度上,它没有现成的答案,没有可供模仿的对象,甚至目前没有一个明晰的方向。而当下,中国的环保出路,只能依靠摸索,只能是从崎岖坎坷出发,走向远处。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杨梅菊 陈雪莲
我想回到30年前
【讲述者】张全福 河南张于庄村村民
我身后就是张于庄村。
张于庄村位于河南省舞钢市西平县吕店乡,我是这里的村民。
从我旁边流过的这条河叫洪溪河,它穿过张于庄村中央,把一个村子整整齐齐分成两半。
这条河是洪河的支流,以前是救命河,现在是害河。
洪溪河的水现在是深红色,流得急的地方泛白沫,河里鱼虾水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恶臭,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能闻到,这么多年,村里人都不知道新鲜空气是什么味道。河两岸几米远的地方都已经不能种庄稼,连一棵草也长不出来了。村里人只能自己打井吃地下水。
村子地势低,以前很多人打大概30米深的低压井,结果后来井水发黄,就不敢用,更别说喝。现在打的都是100米的深井。现在,打深井是头等大事,我们还算好的,像那些沿岸还没用上地下水的村子,得继续喝脏水。
河水碱性重,怕把庄稼烧死,村民不敢浇地。没有做过科学实验,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有毒,但红成那个颜色,再怎么也不敢用。
到底有多少人因为污染得病,没有科学统计,但这些年都看在眼里。我们村、邻村,得各种癌症的越来越多,食道癌和脑癌尤其多。我亲戚得了肝癌,他住在邻村,那是洪溪河流经的另外一个村子。前年,我们村的朱小燕才22岁,肚子里长了个很大的恶性瘤,没治好,死了。最近,邻村又有人查出来癌症,一个是脑癌,一个是肝癌。
洪溪河真的成了一条“害河”,足足折磨我们30多年。刚开始还只是有点臭,从1988年开始,河里就不生鱼虾,到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是不是上游工厂增多造成的,我不敢乱说。这么多年,向乡政府、县政府反映了不知道多少次,乡里解决不了,县里面也不行,因为这个水不是自己县排放的。
我们还告到过上游的漯河市,但是被压了下来。到现在,谁也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也不想再往上面告,说也白说,告也白告。都受了30年的污染了,这么多年说了那么多次,跑了那么多路子,一直解决不了,我们也麻木了。也想过搬到别处去,可也只能是想想,集体搬迁需要很多条件,我们没有这个能力。
要说10年后有啥希望,我希望能回到30年前。30年前,我还小,洪溪河也还是条河。那时两岸长着茂密的芦苇,河水是清的,还有抓不完的鱼虾。每年秋天下了霜,洪溪河上就开始结冰,亮晶晶的,我们挖开冰捕鱼捉虾,夏天衣服一脱就跳进河里游泳,天旱了铺上管子就能引水浇地……(131)(张全福系化名)
环保,中国的寻找
从一个人的“孤独环保行”到一个城市的默契相守,中国的环保之路,从坎坷崎岖中出发
25年,他沿着碧流河行走逾两万五千里,捡垃圾、分类、处理;他一个人上山,栽下1万多棵树,绿化340多亩荒山,“还有700亩”,他掐着指头算。
他是一个农民,写诗——“独行,一条山路,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什么时候,我记不清楚,是黎明,还是夜幕,更一来那种孤独……”如果说有什么是心头最深的体味,大连环保英雄吕庆荣并不否认自己的孤独。
当哥本哈根在激愤的控诉声中无力终结时,当所有关于气候、环保、绿色世界的构想再次陷入阴沉的迷雾,对世界末日的恐惧似乎并未战胜整个人类的顽固自私。而环保一词的意义,从来没有如此刻那样令人感到扑朔迷离。它到底是政治,还是生存,到底是孤独的,还是有力的,到底是一个人的,还是一个城市的、一个国家的、整个世界的?
从一个人到一座城市
吕庆荣的孤独,缘于一种行为价值的虚无感。“没有人支持我,人们认为我疯了。”他曾说。这种孤独的背后,传递的是一个赤裸裸的现实——社会对于环保的集体沉默抑或大多数人的不作为。
环保一直是一个尴尬的话题。在《半月谈》所做的“你最关心的事”调查中,它排在第7位,人们认为,社会贫富差距、看病、上学、买房等等问题都比环保重要,也因此,人们认为环保是一个贵族话题——只有那些不愁吃穿的人才需要一个漂亮的姿态。就如知识分子、环保践行者梁文道所说:“环境保护运动在过去几年里变成一种中产运动、一种心灵运动、一种新纪元运动。你谈到环保,人们马上反应:我连吃都吃不好,你跟我讲什么心灵运动!”
2007年,厦门PX事件中走上街头散步的人们,将环保的意义从姿态延伸至行动,将环保的个人孤独丰富为一个城市的自我捍卫。
2009年,广州成为另一个厦门,为了反对建立垃圾焚烧处理厂,市民再次成为群体中的环保分子。
从一个人到一座城市,环保中的矫饰成分正在逐一化解,唯一留下来的,是人们争取新鲜空气、蓝天和白云的权利,更重要的是,群起反击的背后,是一种危机意识——至少在吃饭、睡觉之余,人们还会思考,我吃进嘴里的,吸进肺里的,是否足够清洁。
而这,正是中国式环保之路的迂回进步。
从心灵运动到生活方式
2009年11月的某天,梁文道带着世界自然基金会的两个同事,出现在北京单向街书店,书店网页的公告上写着:梁文道大陆首谈环保。事实上,知识分子梁文道的另外一个身份同样鲜为人知——他同时还是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会的气候变化大使。
这几乎是单向街讲座生涯中最为火爆的一场,二层的沙龙空间被青年人挤得水泄不通,问答环节一再被延时,在场青年对于环保表现出的热情“令人吃惊”。
当环保成为意见领袖梁文道的标签,这个词语便具备了成为“热词”的潜力,同时也意味着,环保也可以很时尚——谁说环保就是倒退20年的苦行僧生活?
正如梁文道自己所说,他不反对将环保这一议题流行化,甚至是赋予偶像的色彩。许多明星、政要愿意成为环保一分子,尽管可能是处于人气或者商业需要,但何尝不是一件好事?用一个人的号召力去号召更多的人,让环保在一个群体内成为样本式的生活,“这是一个公众人物需要做的”。
而他们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许多青年,就是在听到梁文道讲环保,看到周迅的碳足迹,接受李冰冰的倡议,从意愿深处出发,成为一个真正的环保者。
寻找台湾模式
25年前,当中国大陆农民吕庆荣开始迈出个人环保的第一步,祖国南端的台湾岛上,《中国时报》上刊登《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一文。
文中,大腹便便的少妇龙应台这样写道:“经过郊区,我闻到刺鼻的化学品的味道。走进海滩,看见工厂的废料大股大股地流进海里,把海水染成一种奇异的颜色。湾里的小商人焚烧电缆,使湾里生出许多缺少脑子的婴儿。我们的下一代——眼睛明亮、嗓音稚嫩、脸颊头红的下一代,将在化学废料中学游泳,他们的血管里,将流着我们连名字都说不出的霉素,你又为什么不生气?”
今日,有人重读《野火集》,惊见龙应台笔下那个25年前的台湾,竟然与今日的大陆有着令人费解的相像:被污染与被损害的河流、蓝天和空气,在有毒的城市里沐浴、行走和呼吸的人……
上世纪90年代初,也就是龙应台写下这些文字5年后,台湾环保署、台湾民间环保团体开始有所行动,在垃圾分类、资源回收上发力,这种意识迅速传播至普通居民。尽管从错误的垃圾焚烧方式到如今规范的环保体系,台湾人用了30年时间学会这门功课,但是,今日的台湾在环保方面“是两岸三地中做得最好的”——梁文道如是评价。
而厦门PX事件、广州反对建立垃圾焚烧厂事件,以及致力于两岸三地倡导青年环保意识的梁文道,愿意把今后五分之三的时间拿出来讲环保的“商人马云”……如今的中国,似乎正在拥有一条愈加清晰的轨迹,向着构建环保道德氛围的目标前行。(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