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能做多大？

　　撰稿·小 宝

　　混黑道的想当老大，当上老大更要做大。那么，黑道到底能做多大？《纸醉金迷哈瓦那》提供了一个标本。

　　《纸醉金迷哈瓦那》的作者叫汤玛斯·乔瑟夫·英格利旭，爱尔兰裔美国人。既然以“英语”(English)为姓，总有点文曲星照命的意思。他刚出社会时，做过酒吧酒保、门房、出租车司机，是个苦命蓝领，但他一心向文，直奔作家而去。多年以后，终于修成美国写作界的一方土地，专司组织犯罪的纪实报告。

　　组织犯罪，就是我们常说的黑帮、黑道、黑社会，眼下在中国也是一大饭桌话题。英格利旭笔下的黑道，真是办成铁案的黑道。他现在在大学开课，讲授组织犯罪，敢在人多嘴杂的学人圈接受严格的学术盘问。

　　英格利旭的成名作是1990年出版的《西城帮》，专写纽约爱尔兰裔黑帮。五年后，他推出的另一本畅销书《天生杀手》，主角是纽约唐人街越南裔团伙。《纸醉金迷哈瓦那》2008年出版，副标题是“黑道如何占有古巴……最后却输给了革命”，它揭露现代黑道史乃至现代史上的一大奇迹：上世纪四五十年代，1959年革命之前，古巴被美国黑道完全控制，犯罪产业化，腐败制度化，黑帮国家化，成为史无前例的黑道国家。

　　1946年底，美国黑道各大门派齐聚哈瓦那召开大会，决议联合出资用重金收买古巴当局，把距美国本土仅90海里之遥的古巴建成黑道的乐园，变为赌博、淫乐、毒品、酒精的天堂。

　　美国黑道偿付的贿金之巨，令人瞠目。1958年底古巴独裁者巴蒂斯塔仓皇去国之际，他带走的美元传说高达三亿。1950年代的三亿美元，少说也等于今天的三十亿，而且还是没有任何虚拟成分不受金融市场波动之累的现金。他有一个保险箱忘了带走，革命军打开，里面是三百万现钞。他有一个账户来不及转移，户头上存着两千万。哈瓦那一家赌场每月就要给他近两百万的份子钱。

　　在政府的保护下，投资古巴的美国黑道放手大干。当年的哈瓦那，是娱乐之都，时尚之都，现金流之都，情色之都，瘾品之都，不夜城，销金窟，酒池肉林醉生梦死极一时之盛。那里有最好的食物、最醇的美酒、最时髦的拉丁爵士、最性感的曼波舞，那里的女人美丽精致“如同手工制作”……政商名流、影视红星、文坛领袖、各路玩家联袂而至趋之若鹜。销金岁月销魂年代在哈瓦那城市贵宾簿上签到的有：后来的美国总统参议员肯尼迪、马龙·白兰度、伊丽莎白·泰勒、英国作家格林、大名鼎鼎的海明威……

　　所有销魂享受的基础、哈瓦那夜曲的主旋律、黑道经济的核心是赌博经济。酒店赌场是那个年代哈瓦那的象征。合法的、不合法的资金源源流入，一座接一座的星级酒店拔地而起。整个古巴经济看上去欣欣向荣。赌博经济的文化形象并不特别穷凶极恶。巴蒂斯塔是个独裁者，不过和他的前任、和当时拉丁美洲其他国家的独裁者相比，他不算残忍。他是古巴第一部民主宪法的缔造者，设计过一套相当进步的社会改革方案。他本人仪表堂堂，感情生活浪漫却不放荡。他爱读书，拥有全古巴最大私人图书馆。进驻哈瓦那的美国黑道对古巴老百姓也没有多少恶意。他们把黑道买卖当正派生意运作，梦想有一天摇身变成和洛克菲勒齐名的企业家。但是，革命还是来了。老百姓对他们恶意相向怒火满腔。

　　1959年的古巴革命有一点点社会主义因素，有一点点民族主义因素，更多的却是底层百姓的道德起义。赌博经济也许带来不少就业机会，从天而降的财富也许有一部分流入民生，然而这一切根本无法抵消老百姓对黑道国家黑道经济的极端厌恶。在老百姓眼里，以酒店赌场为象征的财富天天在邪恶地炫耀。这种金钱之恶和他们简单的、朴素的、直觉的道德观绝不相容。这种似乎无甚深意的道德观其实有极为强大的现实依据：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老百姓来说，那个梦幻般的财富圈他们永远无法涉足。老百姓常常和失意的情人一样，得不到的就将它毁灭。于是，革命爆发。“他们摧毁黑手党在古巴的成果时毫不留情”。革命的第一夜，老百姓把一大群猪赶进赌场，让它们横冲直撞，遍地遗矢。革命，有时候就是为了出气。

　　最后结账：所有投资古巴的黑道无不倾家荡产。历来算无遗策、古巴事业的总设计师蓝斯基去世，遗产只剩五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