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招来的上门女婿

　　小伙子的快乐很简单：泡一泡温泉，然后吃一碟妻子做的炸芋头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山旭 | 云南安宁报道

　　泉水浸在皮肤上，懒懒的热气却透到骨头里。14岁就出来闯荡的杨宽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明天起，这个叫安宁的小城就是自己的家了。 

　　掰起手指头，曲靖人杨宽魏讲起自己闯荡过的地方：贵州、重庆、四川⋯⋯更不要说云南的那些城市。他2007年来到昆明近旁的安宁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扎下根来。

　　结婚前一天，杨宽魏从老家接来了十几个亲戚。百忙之中，这对小夫妇还是按老辈人的习惯，认真地去泡了泡温泉。“安宁就像这里的温泉，让人觉得舒服。”

　　两年前，厨师杨宽魏就是因为安宁的泉水而来：温泉带来旅游热，这里盖起了一个有两栋楼房的大型“农家乐”。

　　老板尹于兴也是曲靖人，20年前在安宁安家。

　　“外地来的小伙子越来越多，我们安宁的姑娘觉得他们有见识，他们觉得我们安宁的姑娘好、地方好。”老板娘李丽华说。

　　于是，这一脉泉水不仅滋润了安宁人，还让那些外地来的小伙子牵肠挂肚。

　　普通百姓的“温泉时间”

　　尹于兴的“农家乐”开在安宁温泉镇邑尾里。从昆明出来走高速，用不了20分钟就可以进入安宁城。

　　从那个“天下第一汤”的牌楼进去，大约再过20多分钟，就可以看到路右边的“欧罗巴庄园”，这是杨宽魏和妻子赵晓芳认识的地方。

　　“天下第一汤”是由明代著名的“温泉专家”杨升庵题写的。他是明中叶的名士和诗人，曾经到达过北至陕西、四川，东抵两湖的很多温泉。为了解释“天下第一汤”的根据，他在自己的《温泉诗》里一口气写了七条安宁温泉的好处。

　　后来徐霞客到安宁，泡过温泉后也称赞说：“其色如碧玉，映水光滟烨然。余所见温泉，滇南最多，此水实为第一。”

　　从民国时候开始，西南的达官显贵就在安宁修建馆舍，方便来这里泡温泉。1949年之后，这里更成为了云南著名的疗养地。这些总统别墅、西哈努克别墅给当地留下了许多名人轶事。最有名的一个莫过于“光美走廊”。

　　1966年王光美随刘少奇出访东南亚回来，途经昆明。她在安宁泡温泉时，因为温泉池距房间有一小段距离，当地干部就用纸板等搭了一个简易通道。

　　“文革”时，这成为王光美“资产阶级生活”的罪证。等到改革开放后，宾馆索性正式修建了一个“光美走廊”，防止去泡温泉的游客着凉。

　　“过去泡温泉的都是国家干部。”出生在温泉镇的李丽华说，那时住温泉宾馆都要有批条和介绍信，主要接待外来疗养的高级干部。

　　安宁市委副书记尹贵生回忆说，那时温泉镇只有一个大公共浴池，每人门票1角，“下午5点后不收钱，我们就走个把小时，去享受免费的温泉。”对安宁人来讲，每天下午5点后才是属于他们的“温泉时间”。

　　90年代之前，到温泉的交通不方便，但在安宁另一侧的昆明钢铁厂的工人仍会骑着自行车结伴来温泉洗澡。山里矿山的工人偶然到城里办事买东西，也忍不住到温泉休息一下。周末，从昆明到安宁的公交车则会挤满了带着毛巾、泳衣的人们。

　　巨大的公共浴池每到傍晚就会人声鼎沸。但是只要把身体放入蒸腾的泉水，身边的喧嚣仿佛都会瞬间消失。只有浸在这温泉水里，才能真正明白“安宁”的意义。

　　这是一段所有安宁人记忆犹新的经历。“在那个物质贫乏、生活艰苦的时代，它不只是安宁人身体放松的地方，也是安宁人精神得到休息的地方。”

　　今天，仍有居住在城市的婆婆每天早上坐公交车到温泉，泡个澡，然后在乡村里买些野菜，再舒服地回到城里。

　　老板的婚礼

　　80年代中期开始，随着经济的开放，蜂拥至温泉的外地人给了安宁一个发展机会。尹于兴就是这个时候来安宁的。

　　那时，他辗转了几个地方后，跟朋友到温泉镇开餐馆。路对面有家缝纫店，年轻的李丽华就在那里上班。

　　80年代末，两人结婚时，尹于兴坐了三轮机动车到邑尾里这边的李丽华家。“那时都是土路，开到一个山顶后就下不来了。于是叫人赶了马车把我接到她家。”

　　按照安宁习惯，如果招上门女婿，婚礼的角色就要换一下。新娘家出比较丰盛的“聘礼”，新郎只搭些“嫁妆”就可以。

　　“我们这儿的人厚道，觉得他一个人在外边挺不容易，哪有什么钱呢。”李丽华回忆说，娘家自己找了“借口”，说女人毕竟在几里地以外上班，这样既不算“嫁姑娘”，也不算“招女婿”。

　　大她三岁的曲靖小伙尹于兴就这样“容易”地娶到了安宁姑娘李丽华。不只是免了聘礼，让尹于兴高兴的还在后边。

　　90年代初，来安宁旅游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就在江上开了游船，船上安置了厨房经营餐饮。最多时，小小的江面上有七八条游船，可以媲美秦淮河的风情。

　　李丽华下了决心，花两万块钱也搞了一条船。这些钱里只有一小半是夫妻俩的积蓄，其他都是借的外债。

　　好在从那时候开始，中国人知道了什么是“旅游”，也开始舍得花钱旅游。在安宁泡过温泉后，许多游客就去江上乘船、吃河鲜、看风景。

　　尹于兴家这条船雇了十几个服务员，最多时一天营业额能达到1万多元。

　　即使在那时候，人们到温泉也并非只是泡泡那么简单。这里出现了云南第一家人工造浪泳池。尹贵生说，多时一天有几千人前来游玩。“10块一条游泳裤，批发只三五块，当地农民卖泳裤就赚了很多钱。”

　　不过，那时来安宁花钱的仍多是老板或“公款消费”。用今天的话讲，就是主要消费人群仍然比较“高端”。已经有外地老板来投资搞温泉旅游，但开发旅游的标准还是宾馆越气派越好、餐厅越堂皇越好。

　　普通安宁市民也花得起坐公交车去温泉的车费了，但一般仍要像野营一样带个面包、装壶凉开水——在吃饭上，他们最多向温泉附近的农民买些鸡蛋和野菜。

　　这些市民大多是附近矿场或国企的职工。历史上的安宁一直是个工业城市，除了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早在抗战时期就有钢铁厂和兵工企业进入。到90年代，这几家大型钢铁厂、化工厂和盐矿就是安宁的经济支柱。

　　由于一直拥有富庶的资源，安宁人很少离开家乡谋生活。那时候，安宁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姑娘嫁给大国企里的职工。

　　2000年，靠着强大的工业经济，安宁在全国百强县中排名83，在云南省内则得到了“远学张家港，近学安宁市”的美誉。

　　2003年的转折点

　　1996年，因为整治河道，尹于兴的船停运了，他和合伙人们就在城里承包绿化工程。2003年，他们集中手里的资金回温泉镇开了一家“农家乐”。从规模看，这个“农家乐”现在已经是个度假村了。

　　从2002年起，安宁的经济发展开始有些艰难。这一年，它跌出了全国百强县。

　　官方材料说，“面对现实，安宁人不得不进行反思。在对市情的反复认识中，安宁的决策者寻找到了制约发展的‘软肋’：良好的条件为发展打下了基础，也让部分干部滋生出安于现状、小富即安的思想。”

　　从2003年10月开始，安宁陆续派出数百名干部到东部发达地区进行学习。今天，当地干部回顾时，往往把2003年当成安宁的转折点。

　　有的干部考察了江浙地区温泉旅游发达的地区，不由得感慨，“我们的温泉水比他们好得多。”

　　2003年，除了整修从安宁到温泉的交通，公路开始向前延伸，这让处在延长线上的邑尾里也得到了好处。这里接近安宁的另一个风景区青龙峡，过去由于交通限制，青龙峡一直没有得到发展。只要有了路，从温泉出来的游客往往会选择再去那里玩玩。

　　尹于兴夫妻先后投资300万陆续盖了几栋楼房：两栋西式的，一栋木头的乡村餐厅，现在半山上的第四栋也搭起了架子。

　　“欧罗巴庄园”里的30多个厨师和服务员大多来自温泉镇。杨宽魏和赵晓芳相隔了几个月，先后来到这里工作。

　　到度假村之前，赵晓芳在安宁城里做服务员。温泉镇这一片都是山地，只能种些果树，用不了多少劳动力，女孩子长大了都愿意去城里找个工作。转了几年，听说温泉镇开了很多“农家乐”，赵晓芳就回到了家。每天早上，她从家步行10分钟就可以到达“欧罗巴庄园”。

　　不过，现在赵晓芳的妹妹已不能和她一样小小年纪就出去工作。为了提高农民素质，安宁最近几年开始施行一个政策，要求“高中不毕业，农民不返乡”。她的妹妹必须把高中上完。

　　杨宽魏14岁时和老师吵了一架就再没去上学，在饭店里帮工慢慢学会了厨师手艺。后来就到各地去做云南菜。“半年一年的换一个地方，趁着年轻多走走、多看看。”

　　到了安宁，杨宽魏先是觉得天更蓝、空气更好。对此，尹于兴也有同感。与曲靖不一样的还有，这里的人走路节奏更慢，“不像我们那里，大家走路都很快，着急忙生活。”

　　第一次泡温泉，是去温泉宾馆帮忙做菜后。年轻好奇的杨宽魏发现，这里的温泉真的可以喝。

　　根据科学检测结果，被称为“碧生泉”的安宁温泉属碳酸型淡温泉，含有碳酸钙镁、钠、铁、钾和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是优质饮用矿泉。

　　杨宽魏觉得，赵晓芳不像外边的女孩那么现实，张口就要有车有房。她不但漂亮，做饭手艺也好。虽然自己是厨师，但杨宽魏觉得赵晓芳做的炸芋头最好吃。

　　越来越多的上门女婿

　　办婚礼前一天，杨宽魏才赶回安宁。买了许多东西，又把老家来的亲戚们安排在赵晓芳的亲戚家住下，两家一派其乐融融的情景。

　　可惜的是，大多数亲戚都有些晕车，当天没能去温泉享受一下，只有他们小两口按照习惯去洗了温泉。

　　在温泉镇，过年时，每个人都要去洗温泉。谁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但是大家都很乐意遵守它。另一个就是结婚的时候，新人无论多忙，都会在新婚前夜去一次温泉。

　　温泉给这个地方带来的还有很多。比如，酒席上，大家一定要吃一道用温泉水做的豆腐。在早些年，农民还会把温泉水打上来，放在地头等它凉下来后浇地。

　　和李丽华家一样，赵晓芳家也没讲什么规矩，彩礼什么的都没提，就是晚上在“欧罗巴庄园”摆一次喜酒热闹热闹。

　　李丽华在最近几个月还接了两三家婚礼。她说，安宁的女孩子现在不大看得上本地的男孩子，因为他们大多没受过什么苦，从小生活得比较安逸。反倒是那些冲着安宁的经济发展来找机会的外地男孩子更吸引安宁姑娘。这些小伙子也乐得在这一脉泉水旁边安个家。

　　因为是自己的员工，李丽华给了一个吉祥的内部价：188元一桌。20年前他们结婚时，温泉宾馆最好的一桌酒席是80元，“欧罗巴庄园”的一桌则要300多块。

　　现在来“欧罗巴”的客人多是寻常百姓。周末的时候，进山的道路往往被车堵得满满的。“欧罗巴”最多能同时摆70多桌，院子里还要摆上麻将。游客一边打牌一边等位置，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大流水席。

　　公路边，更多农家乐发展了起来。安宁政府承诺，开一家旅游饭店给补贴2000元，鼓励这些小老板用自己的手艺丰富游客的选择。因为政府支持，许多新店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但是，正如尹贵生说的，安宁的泉水资源也是有限的。过去几十年开采得比较严重，现在市政府正在进行整体规划。包括“欧罗巴庄园”在内，这一片“农家乐”也要形成规模化、规范化的产业。

　　2006年，安宁提出建设成为一个森林式、环保型、现代化的绿色工业城市。这需要更多外地人才来安宁。可以预料的是，越来越多的小伙子也会因此成为安宁的女婿。■

　　安宁地处昆明西郊，总面积1321平方公里，2002年末总人口26.5万人。

　　安宁历史悠久，被誉为“螳川宝地，连然金方”。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西汉在此置连然县，设盐官。1995年，经国务院批准设安宁市，归昆明市管辖。

　　安宁是云南省最大的冶金、盐、磷化工基地，有“工业重镇，盐铁名城”美称。境内盐矿储量居全国内陆型盐矿第二。

　　今天的安宁是个以高科技产业为主的综合性工业城市，是昆明重要的工业次级城市和园林城市，是昆明通往滇西八地州，并经畹町直接与缅甸相连的交通重镇，也是以温泉为主的休闲、疗养、旅游度假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