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9日，河北省政府公布了蔚县瞒报矿难案48人被追刑责的处理结果。同日，河北省安监局局长带领调查组进入武安，调查1月4日发生的河北普阳钢铁公司瞒报南坪钢厂发生煤气泄漏事故案。本报记者了解到，目前，公安部门已将普阳钢铁公司主管安全的副总经理张富贵予以刑事拘留，调查组彻夜工作，近日将出调查结果

　　文/图  法治周末记者  李亮  发自河北武安

　　7人到21人———武安“1·4煤气泄漏事故”死亡数字完成了三倍的“跳转”，用时仅仅3天。

　　1月4日11时45分，河北普阳钢铁公司南坪钢厂发生煤气泄漏事故，次日8时40分，该公司公布事故伤亡人数为7死9伤。

　　3天后，在河北省邯郸市政府事故调查组强势介入、民众举报、媒体关注的多重作用下，8日凌晨，官方再一次对外公布了伤亡数据———21死9伤。

　　普阳钢铁公司瞒报事故被查实。

　　8日当天，正在北京开会的邯郸市委对外宣传局副局长李岩涛，听到瞒报消息后，立刻驱车赶回武安。准确的事态判断让他意识到：“事情要变大！”

　　果然，8日前后，先后20多家媒体记者奔赴武安，着手对瞒报事件进行调查。

　　8日18时，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副局长孙华山率工作组至现场视察。当晚，原本由邯郸市主抓的调查工作开始被河北省政府接管，副省长孙瑞彬任组长。这一变化体现在，邯郸市和武安市相关职能部门突然由调查者变为被调查者。

　　据武安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姬转如透露，1月13日下午，国家安监总局、公安部、监察部等部委相关人员将到武安进一步视察工作，听取河北省事故调查组的情况汇报。

　　在瞒报事件的影响下，钢厂的若干管理人员以及政府监管部门的相关负责人被采取各种措施控制。知情人士透露，钢厂的管理人员频繁接受调查，正常管理被打乱，事发的炼钢厂停止生产，普阳钢铁公司正在为瞒报付出沉重的代价。

　　厂区“暴力”管理

　　1月12日下午16时许，地处武安市阳邑镇的南坪钢厂大门戒备森严。

　　一周前，这里面的生产车间刚刚发生了煤气泄漏惨剧，事发后，工厂关停，事发现场被禁止外人随便进出。

　　由于8日河北省调查组的介入，该厂区被要求采取最严格的封闭管理，只有持普阳钢铁公司办公室批准的文件才可进入。

　　12日当天，《法治周末》记者因没有“文件”受阻，在当地宣传部门与厂区协调“文件”的过程中，记者拿出相机拍照，却被十余名突然冲出的保安围住，推搡记者并抢夺相机。

　　由此，在对待媒体的态度上，事发厂区的管理由“严格”升级为“暴力”。

　　冲突过后，普阳钢铁公司主管后勤的副总经理对保安的不当行为道歉，并称公司保安科的负责人已被撤职，其余保安被责令写检查检讨“暴力”行为。

　　连日来，普阳钢铁公司最为敏感的弦儿履被拨动，该厂区的保安人员对外来人士全部如临大敌。在和记者的冲突中，一众保安甚至和武安市委宣传部的人士也产生了言语和肢体的冲突。

　　在冲突之前，《法治周末》记者向钢厂门口执勤保安询问日常厂区安全保卫的情况，所有被访保安均以“不知道”作答。

　　这种谨慎态度甚至延伸到厂区门口的一排商店里.1月4日中午突发的死伤事故，导致当日厂区所有工人撤离，厂区被公安机关以警戒线封锁，关停至今已超一周。对于如此重大的变故，近在咫尺的小卖部老板娘表示并不知情，对记者的问询，全部回答“不知道”，之后便含笑不语。

　　“意外”的事故

　　就在2009年12月底，普阳钢铁公司刚刚参与了一个中央电视台《长歌行》栏目和邯郸市政府协办的节目。作为节目赞助商之一，普阳钢铁公司南坪钢厂得以成为节目摄制景点之一。效果达到了双赢———既借机宣传了普阳钢铁公司，又邀请歌星与工人同乐，公司从上至下全部干劲十足地迎接新年。

　　万没想到，这种欢乐的气氛在几天后便被惨剧打碎。

　　普阳钢铁公司作为中外合资企业，短短几十年的发展，已成为武安市的利税大户，每年缴税5亿多元，且解决了9000余名员工的就业问题，在邯郸市也享负盛名。一条自西至东长约10里的公路将公司贯通，由于路两边皆是该企业的厂房，于是当地人称普阳钢铁公司为“十里钢城”。

　　出事的南坪钢厂恰巧在“十里钢城”中间节点向北延伸1000米的区域。南坪钢厂盘活了周围的市场，各种零售店、饭馆应运而生。

　　出事之后，与厂外依旧忙碌行使的重型运输车、周围厂房的轰鸣相比，南坪钢厂异常寂静。

　　据普阳钢铁公司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赵胜国介绍，南坪钢厂的1000余名员工随着钢厂的关停而停业，这直接影响到了1000多个家庭的生活来源。“不停地有工人询问钢厂何时复产，大家对于未来都很焦虑”。

　　南坪钢厂工人郭志杰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事发当天的每一个细节。当时钢厂内还未投入生产的2号转炉需要砌炉，郭是站在炉边往炉内递砖的工人。事发时，出于灵敏的反应和准确的判断，郭志杰成为生还者中距离事故发生地最近的一名工人。

　　4日上午11时45分，郭志杰突然发现对面切砖的工人突然倒在了地上，6年合金工工作经验的郭志杰敏锐地意识到这可能是煤气泄漏。郭憋住一口气，想扶起倒地的砌砖工，拉了两下难以拉动之后，郭迅速往外跑，拿起对讲机大声叫嚷：“煤气泄漏，快救人！”

　　画面就此定格。在郭志杰接受各个部门的调查时，这幅情景被郭多次还原，虽然他已经不想再提。

　　事后，赵胜国对《法治周末》记者说：“一般转炉中对于排放有毒气体有三道安全手续。听调查组的专家说，这次，可能是1号转炉的安全手续之一———水封出了问题。由于天冷，起到隔绝毒气的水没有补上，才导致慢慢渗漏。”

　　经赵胜国介绍，事发的转炉在国内钢厂中属于先进一流的设备，辅助设备也全部由德国、英国进口而来，“理想状态下，一按按钮就会出来钢”。

　　“甚至这个安全指数也是相当高的。”赵胜国说。但听起来先进并安全的转炉还是发生了安全生产事故，这被赵胜国归结为“意外”。

　　瞒报前后

　　灾难爆发后，虽然南坪钢厂在第一时间关停了毒气源头一号转炉，架起了大马力的风机吹散毒气，如赵胜国所说“抢救工作非常迅速”，但依然伤亡惨重。

　　震惊的是，事故第二天，普阳钢铁公司汇报的数据“7死9伤”和后来所查“21死9伤”竟相差3倍。

　　赵胜国介绍说，事发时内直径4米、高7米的新转炉内就有16名砌炉工，他们离泄漏源最近，处于相对狭小空间中的他们全部难逃厄运。

　　这一数值显然就比“7死9伤”的死亡数字要高出许多。倘若按照企业所报“7死9伤”处理，至少将有14名工人的生命甚至不及冰冷的数字。

　　但据李岩涛透露，普阳钢铁公司一开始甚至计划全部瞒报。事发当天晚8点，就有民众向河北省安监局举报，称普阳钢铁公司发生安全生产事故，发生工人伤亡事件，“造成30多人昏迷”。

　　随后，河北省安监局要求邯郸市安监部门对举报情况进行核实。当天晚上11时左右，邯郸市安监局派人前往普阳钢铁公司核查，初步结果为“造成10余人中毒”。

　　5日上午9点左右，抢险救援工作结束。官方通报的结果是“7死9伤”。据普阳钢铁公司管理人士介绍，这个数字来源于5日早晨管理会议相关责任人的“拍板决定”，虚报原因是“害怕承担责任”。

　　数字经媒体披露后，河北省安监部门和河北省内多家媒体又陆续接到民众举报，称数字有误，实际死亡人数更多。

　　关于举报人的来源，普阳钢铁公司党委副书记郭学良对《法治周末》推测说：“有可能是公司高层得罪的人，或者是竞争对手，抑或死者家属，借题发挥。”

　　于是，在8日之前，多家河北省内媒体到武安市进行采访，并对伤亡人数提起质疑，甚至有媒体报道称，一家河北省内媒体因接到群众电话反映死亡人数不实的问题，而在调查后，通过内参的形式报道了该情况。此后，果然成真。

　　根据武安市委宣传部提供的材料，事故发生后，邯郸市政府立即成立了由市安监局局长为组长，市公安局、监察局、总工会、建设局和武安市政府参加的事故调查组，并把“核实伤亡人数及有无瞒报”作为调查组工作重点。

　　据郭学良听来的信息，7日当晚，调查组工作人员根据公司员工名单逐一进行对照核查，最终在8日敲定“21死9伤”的数字。

　　目前，公安部门已将普阳钢铁公司主管安全的副总经理张富贵予以刑事拘留，公司安全部部长刘清林、南坪分厂安环科科长裴庆丰两人实施监视居住；而武安市安监局副局长武枝森、阳邑镇镇长王学书、副镇长李海生被先行免职。据透露，除此之外，普阳钢铁公司12名管理人员被密切调查。

　　关于企业瞒报的原因，两名接受《法治周末》采访的公司副总皆以“事发当日出差在外”为由，表示并不知情。

　　但赵胜国猜测说，可能会有两个原因使得相关人士作出瞒报的决定：一是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逃避责任；另一个是不想让企业停止运营。

　　另外，据赵胜国介绍，由于事故暂停的南坪钢厂每天直接损失利润180余万元，而对公司造成的利润损失则达300万元。如此算来，由4日开始截至13日，公司共损失3000万元利润。

　　这样来看，瞒报后，即便支付伤亡工人家属的赔偿金高一些，也不会中断企业利润的赚取。在违法成本远小于成本收益的情况下，商人们铤而走险进行瞒报是可以从中寻到动机的。

　　但这只是推测，普阳钢铁公司瞒报事件的真实原因还在调查。

　　在《法治周末》记者到河北省政府组织的调查组所在的宾馆了解瞒报相关信息时，调查组组长、河北省安监局局长高圣先表示事故正在进一步调查中，在没有最终结论出现前，调查组不能对外公开信息。

　　此前，已有多家媒体采访调查组遭拒，但调查组副组长、河北省安监局副局长郭来桩表示，调查结果应该很快就会出来，“可能就会在最近一两天”。

　　事故调查组正在超负荷运转，高圣先带队调查组在1月9日到达武安，至13日已度过4天4夜，“我只睡了4个小时”。就在《法治周末》采访期间，宾馆内其他房间一位调查组的工作人员突然倒地不省人事，调查组工作人员迅速组织抢救，过程中，一位工作人员说：“他太累了！”

　　几日的调查采访中，有媒体同行不断要求事故调查组应该设立新闻发言人制度，否则“越不透明就越可能引发民众猜测”。《法治周末》记者在武安市乘坐的一名出租车司机说：“前两天，我拉过一个普阳钢厂的工人，他说死亡数字不止21个，可能有30多人。”不过这种说法，被李岩涛笑为“谣言”，“这些人惟恐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