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晋冀争水,其实是大历史的延续。夹在严重缺水的晋冀豫三省之间,清漳河流域曾是水事纠纷频发地带。
晋冀豫清漳河水权之争
□特约撰稿 陈 勇
对于张木旺来说,有水喝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在其次,首先要保障人畜不会渴。在与山西爆发“水源之争”后,他特别积极,天没亮就到村里、镇里或县里去问,要一个准确的说法。
张木旺是河北省涉县辽城乡张家庄村的村民,全村近半数以上的人都像他一样积极,当盛传“要没水喝”时,担忧笼罩了整个村庄。
2009年12月30日,“山西为建水库强行截断河北涉县40万人水源”的消息在媒体刊出后,引起了清漳河下游河北省涉县九镇八乡农民的恐慌。全县沿河16万群众联名以“万民书”的形式请愿,要求当地政府尽快解决此事。
12月31日,山西省水利厅副总工程师薛凤海做出回应,称山西并非建水库,只是水电站,对下游不会产生任何威胁。
断水的恐慌
涉县位于河北省西南,晋冀豫三省交界处。这里十年九旱,自古就有“首苦乏水”,世世代代“种地望天收”,“吃水贵如油”的说法。
“这里已经是靠天吃饭了,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啊。”张木旺说。
张木旺一家6口人,全指望着那几亩地生存。要是老天不作美,只能落个半饱,而且由于当地常年干旱,家里也经常要囤水喝。
去年的12月20日,正在干活的张木旺听说山西要修水库把水截流了,他立刻把手中活一放,直奔村里询问。村里告诉他确有此事,但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
张木旺当时脑袋就炸了,他很清楚没水喝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他和几个同村人决定去山西看个究竟。去了之后,发现人家正热火朝天干得欢实,他问路过的村民,这修啥呢?村民回答他,修水库。
回来后,张木旺想,活人总不能被憋死。他想到了打井和水窖,多打几口,这样灌溉和饮水都会好点。
12月26日,他跑到县里找了一家打井公司。可一问价格,又不舍得了,打一口井要半年的收入。犹豫中,打井公司的人告诉他,现在不打,过两天更贵了,现在正和山西闹呢,许多人都想打井。
张木旺还是没舍得打。离开时碰到了同村的老王,他也想打井。与张木旺不同的是,老王很坚决。
“打,先打再说,不然出个万一,怎么办?”老王说,为水的事以前就没少干过架,而且一拖就好久,现在还指不定什么结果。
愤怒、忐忑的情绪逐渐弥漫到了全县九镇八乡。民间开始出现“你断我水,我断你路”的挑衅之辞。一些乡人大代表、县人大代表也纷纷上书要求尽快解决此事。
“光人大代表打来的报告就不少,这还不包括村民的。”河北省涉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康金铁说。
当地政府开始挨家挨户做村民的思想工作,希望村民相信政府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
“一次、两次,老百姓会听,可次数多了谁还信啊?”河北省涉县水利局局长陈金学苦笑着说,“可我们也没办法,我们现在对山西建的是水库还是电站也摸不准。”
在反映无果的情况下,愤怒的村民开始有过激行为。当地政府向村民保证,一定尽快弄清楚、解决问题。
“我们现在要请专家来分析、评估,看修建这个水利工程对下游的危害有多大。”1月6日,河北涉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康金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是说。
康表示,如果山西方面真的有诚意解决此事,就要把工程做到真正停工。再根据双方各自的专家分析、评估的结果,坐下来谈判,一起找出个折中的办法,从而达到双赢的局面。
水库还是电站
引起争执的是山西省左权县2009年的重点项目泽城西安水电站(二期)工程。这个工程于两个月前动工。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该项目所在地位于左权县麻田镇西安村下游1.5公里处,距离县城45公里,是清漳河干流的一个梯级开发电站。
山西省水利厅副总工程师薛凤海表示,这是一个水电站,不会造成对下游的危害,工程已经通过山西省审批,不存在任何问题。
然而,山西省左权县县委书记孙光堂2009年7月28日在全县上半年经济分析会上却说:“泽城西安水电站(二期)工程,也就是我们过去所说的下交漳水库,现在已经开工建设。”
该县2006年下发的“关于尽快开展下交漳水库前期工作”的报告如此描述:左权县下交漳水库位于左权县城东南约40公里处的清漳河干流上,属海河流域南运河水系,是我省控制清漳河出境水权的最佳库区选址。
河北工程大学一位专家表示,山西省已在清漳河上游修建大型水库3座、中型水库10余座、小型水库百余座,总库容10亿立方米以上,已拦截了绝大部分的径流量,如再修建水库,位于下游的几大水渠将面临断流。另外,清漳河上游水资源开发利用率已经达到80%以上,远远超过国际公认的合理极限值。
他指出,从水利学专业层面看,该水电站有可能就是水库,它的选址不失为一个优良的水库建筑地,不需要占用很多耕地、迁徙很多居民。水电站发电必须通过水对水轮机桨叶的冲击把动能变为电能,而清漳河水域的水流量本身比较小,不建水库发电量不大,投入产出之比不合算。况且该项目地处“两山一沟”地带,不建水库的可能性较小。
一旦建了水库,春天需要大量灌溉水时,情况就很微妙了,如果不向下游放水,对下游的影响将是巨大的。
“如果真要建,要看是建哪种水库,年调节,还是多年调节,危害程度各异。”这位专家说。他坦言自己也未能进入现场,仅是通过公开资料做出的判断。
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漳河上游管理局建管处一名官员表示,水利工程分不同的报批等级,有的可以省内消化,但这是跨省河域的工程,必须向海委报批。
一份来自水利部内部文件显示,这个工程并未按相关规定向海委提交水工程建设规划同意书申请表、可行性报告、与第三方利害关系的相关说明以及对下游有关地区的影响评价报告。
对此,薛凤海表示他没看过这个文件,不清楚这个说法。“这是系统内部的程序细节问题,现在不适合对此事做太多探讨,一切应以稳定大局为主,等工程竣工了,一切都会明了。”薛凤海说。
几十年水权纷争不断
水利部海委漳河上游管理局水资源办一名负责官员表示,在接到水利部指令后,他们曾去过现场,遭到了拒绝,最后通过山西省水利厅的协调得以入内。
在这名官员的桌上,躺着厚厚一沓2009年清漳河上游流域的纠纷报告。
“我们称清漳河上游路段的108公里为‘事故多发地’,争水纠纷多发生在春灌、夏播和秋播3个季节。”该负责人无奈地笑道。这3个时段恰恰都是清漳河河道的枯水季节,尤其是夏播时段,往往是全年最枯的时候。
他坦言,连年持续干旱、上游水库多、下游引水量大,是水资源供需矛盾突出的主要原因。
清漳河发源于山西省境内,贯穿了河北、河南和山西三省。上游位于太行山区,山高坡陡,土薄石厚,水土资源紧缺,生存环境恶劣,农民只能在乱石岗的坡上刨出零星耕地以维持生计。随着人口的激增,植被的破坏,再加上天灾人祸的影响,这里的生存危机日益尖锐。没有水,就等于没有收成。
几十年来,三省关于水资源的争纷不断。为此,国务院下过文件,在清漳河上游还成立了相应的管理机构,但因缺少全流域水资源统一调配的机制,问题没有得到有效解决。
1985年,山西省长治市水利局拟修建战备渠,引起河南方面不满,后经中央有关部门调停,战备渠停建,河南红旗渠管理处出资180多万元给予赔偿。
为处理清漳河水的问题,1989年国务院下发文件,规定河南、河北两省按照48%、52%的比例对清漳河水进行分配。
但纠纷仍然存在。1992年8月,河南与河北之间因争夺水资源,红旗渠被河北民众炸开20多米长的口子,这是该渠自建成以来遭受的最大一次破坏,导致河南一村庄被淹,损失近千万元。
次年,海河水利委员会漳河上游管理局(简称漳河上游局)成立,对三省边界地区的108公里河段实行统一管理。但由于漳河上游局对清漳河上游山西省内的所有水库没有调控权,所管辖的河段内也没有调蓄工程,依然难以解决问题。
海委漳河上游管理局建管处那位官员表示,如果要想真正解决问题,就必须和山西方面实行联合调度。
水权的问题
河北涉县一名水利官员表示,如果上游真的建设水库,那么除了由水利部调解外,买水解燃眉之急成了唯一举措。
“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其水源问题,因为什么时候给水,给不给水,还得由山西方面说了算。”他说。
据公开媒体披露,仅河北省邯郸市今年就已经向山西方面买水两次,一次3000万立方米,一次2200万立方米。
河北工程学院的水利专家认为,历时已久的水源之争,本质上已经不再是缺水的问题,而演变成为一个水权的概念了。清漳河流域从上游到下游都是水资源缺乏地,再加上近30年来的清漳河流域的生态变化,用水量加大以及不合理的水利利用,更是凸显了水权的重要性。
“建不建水库不是重点,如何管理、如何使用以及如何分配,才是各省之间争夺水源的目的。”这位专家说。
事实上,为水煎熬的城市不止这三省。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称,温室气体增加导致的全球变暖,导致中国越来越多地区出现严重干旱。中国660多个城市中超过半数存在不同程度的缺水问题,其中100多个城市缺水严重。
2006年7月,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警告说,包括北京、天津,以及河北、山西、河南、山东等部分地区共26个大中城市的海河流域因为大范围超采地下水,已引发200多条地裂缝,其中最长的一条长达8公里。国家不得不收紧对地下水的开采,逐渐关闭采水井。
1月5日,张木旺听说,水利部和海委已经介入调查,并责成山西方面暂缓施工。他很高兴,但他又不放心,觉得应该去现场再看一下。
可这次,他没能进入现场,路口设置了关卡,非当地人不能入内。看守的人告诉他,里面在放炮,为了安全,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他心里犯了嘀咕,不是已经停工了,那为何不让进?难道真要闹到像以前吴家庄水库那样吗?这个山西方面从1957年就开始酝酿建设的水库,由于河南、河北的强烈反对,至今未能顺利立项。
“工程肯定停工了,至于设卡一事,还未曾听说。”1月6日,山西省水利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渠性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工程未停工这一说法,并不准确。
她表示,山西省水利厅不会对水利部的指令置若罔闻的,至于设卡,有可能出于保护村民的目的,避免涉县百姓来施工现场进行过激的举动。渠性英透露,目前事态正在进一步发展,具体结果要等水利部的调解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