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前的车祸与迟来的诉讼

　　文/张瑜瑜

　　本文背景： 1982年，14岁的秦丽丽发生车祸，对方被认定为全责，由肇事方承担住院费并经协议一次性支付赔偿8000元。

　　之后，秦丽丽病情恶化，继发癫痫、脑胶质瘤等病症，并于1997年发展为左半身瘫痪而生活不能自理。

　　时隔27年，当事人提起诉讼，但却已过诉讼时效。2009年12月15日，经北京市石景山区人民法院调解，此案最终以肇事方补偿3万元的方式终结。

　　一位79岁的老人弯着腰、缓慢地搅着药锅，石砌的炉灶上暗火幽幽，映衬着老人沧桑的白发和无望的神情。

　　苦涩的药味弥漫了整个车棚，老人和他的老伴老两口就挤住在边上这10平方米不到的房间里。9寸大的旧电视安放在一堆杂物之上，是屋子里最值钱的物件。旧木柜上残漆斑驳，记录着这个家庭27年间的心酸焦灼，女儿14岁以前的照片被深深地压在了箱底，尘封在27年前的那场噩梦里。

　　1982年，噩梦的开始

　　“如果当时我跟着她，就不会这样了。”时至今日，秦大爷的内心还满是内疚。

　　1982年10月19日上午，14岁的秦丽丽骑车回家，在路经石景山区501路(现为58路)汽车总站时，被首钢民建公司(现为北京首钢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的一辆货车撞倒。她随即被送往首钢医院，后转至307医院治疗。

　　此时，秦妈妈像往常一样正在家等着丽丽，到门口顾盼了几次后，她开始焦急起来。等了很久仍不见女儿回来，秦妈妈开始到附近去找。一听说离家几十米的街道上有个十几岁的女孩被车撞倒送医院时，她当场就吓傻了。

　　当她赶到医院时，丽丽已被诊断为脑挫裂伤，第二天就进行了开颅手术。手术后，丽丽恢复得很快，在307医院住了35天后，又到首钢医院医治了一个月就出院了。

　　这次事故交通队认定对方负全责，肇事方承担了住院费，还一次性支付了8000元的赔偿。秦大爷说，丽丽出院后，像正常人一样又可以骑车上学了。于是，当1983年年初石景山交通支队通知去签协议时，他甚至看都没看具体内容就签了，他以为钱赔了，人也好了，噩梦就结束了。

　　1983年3月，丽丽正推车进校门时，突然一头栽了下去，身体不停地抽搐。秦大爷急忙赶到学校，把女儿领回了家。从此，丽丽再也没去过学校。

　　此后，她会不定期地抽搐，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十几天，甚至几天一次、一天几次。秦大爷印象最深的是1987年2月9日那天，丽丽疯狂地抽了4次，刚控制住隔几十分钟就又抽上了，倒在地上一直乱撞，直到被送往医院住了两天。

　　癫痫没发作的时候，丽丽就是一个正常人。为了贴补家用，十七八岁的丽丽开始出去做临时工，但也只能找到一些钱很少又脏又累的活儿。她做过绿化园林工人，到车库擦过车，在食堂干杂活，还给单位打扫过卫生。每次找工作，她都是瞒着病情。因此，每次癫痫一发作，随即而来的就是失去工作。

　　秦大爷说，当时只知道这种病叫癫痫，但了解不多，更没有把病因跟当年的交通事故联系起来。

　　随着对病情的了解，直到1991年，他才开始怀疑癫痫与当年的事故有关。但秦大爷一家都不懂法，以为“当年签了字就是已经解决完了，再反悔也没用，只能认倒霉”。

　　进一步恶化的病情

　　丽丽和丈夫宣先生是1991年经人介绍结的婚。6年后，她的病情进一步恶化。那时，她身体左半边经常出现无力的症状，但她自己却瞒着家人没说。有一天，宣先生看妻子穿袜子，对了半天也套不上，才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

　　后来，因为左腿无力，丽丽常常会突然摔倒。

　　1997年7月31日，丽丽左半边身体开始出现瘫痪的症状。当时，丽丽被送到医院住了两个月，医生叮嘱要保命就不能离人。从那时开始，丽丽身边就离不开照顾自己的人了。因为一直跟单位请着假，再加上单位效益也不好，宣先生只好以5万元选择被“买断工龄”。

　　也是从1997年起，秦大爷和老伴为了赚每个月500元的看车费，住进了车棚。从车棚到丽丽所住的苹果园小区，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老人一天不落地去送熬好的中药。只是随着年纪渐大，自行车骑得越来越慢了。

　　医生说，得脑胶质瘤19个月内人就会死亡，但丽丽活了不止10年。邻居都说这是一个奇迹，“吃喝拉撒都是她丈夫照顾，连例假也是她丈夫帮她的。那宣先生原来还挺壮的，现在瘦得一身病，半辈子就这样过了，一般人哪能做得到。”

　　时隔27年的两次起诉

　　“如果不是看到那则新闻，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还可以起诉。”秦大爷所指是2007年12月北京晚报刊登的一则《26年前撞车引发癫痫，法援中心相助受害者获赔14万元》的报道。

　　他至今还保留着那份报纸，也正是从那时起开始想要起诉。

　　看到报道后，秦大爷按报纸上的新闻找到了文中提到的北京市丰台区人民法院。后经工作人员指点到北京市石景山区交通支队开具了事故证明；之后，秦大爷又找到石景山区法律援助中心，在法援律师的帮助下于2008年8月1日第一次提起诉讼。

　　当年的“首钢民建公司”已经不存在了，原告将“北京首钢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第二建筑工程分公司”作为被告，但却并不确定。在法院的帮助下，秦大爷自己也骑着自行车四处走访调查，最终查到应将现在的北京首钢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作为被告。法院需要提具丽丽的病历和病情描述，秦大爷又骑车跑遍了各个医院。

　　同时，由朝阳区中衡司法鉴定机构为丽丽作了病情鉴定。鉴定结果认定癫痫等病症与交通事故有关，但所患脑胶质瘤与当年的事故无关。

　　因为对鉴定结果存疑，而且法院认为材料不全，且被告仍未最终明确，第一次诉讼于2008年12月17日以撤诉结束。

　　因为不懂法，秦大爷在起诉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难。他还根据报纸上登出的律师、专家、学者的单位去拜访，或者打电话向他们进行咨询。

　　2009年4月14日，秦大爷再次找到石景山区法律援助中心，向“北京首钢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提起标的额为92.16万元的诉讼。

　　2009年7月，秦大爷拨打了《北京晚报》刊登的一条法律求助热线，接待咨询的是怀柔区法律援助中心的胡雅琴女士，老人亲切地称她为胡大姐。她帮着老人寻找索赔的法律依据，秦大爷也开始跑各种书店，查找相关的法律条文。

　　因为丽丽的癫痫病发于1983年，距今已超过最长20年的诉讼时效。这次诉讼，秦大爷面临败诉。最终，在北京市石景山区人民法院的调解下，被告同意支付人道主义救济3万元。

　　3万元的补偿相比巨额的医药费，不过冰山一角。自结案后，还不时有人打电话来婉转要债……

　　法官析案：失去胜诉权的关键

　　已过诉讼时效，是法律给予秦丽丽一案的最终解释。

　　北京市石景山区人民法院的吴海涛法官介绍说，《民法通则》规定，向人民法院请求保护民事权利的诉讼时效期间为2年，其中，身体受到伤害要求赔偿的为1年。诉讼时效期间从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权利被侵害时起计算。但是，从权利被侵害之日起超过20年的，人民法院不予保护。

　　就本案而言，由事故导致的癫痫等病症是在1983年发现的，至今已逾20年最长时效。这也正是本案失去胜诉权的关键所在。

　　如果没过诉讼时效，法院将会对此案27年前的协议结果重新做出判断，论证赔偿协议是否有效、公平。我国《民法通则》自1987年开始施行，当年事故的解决并没有通过法院，而是采取双方协商签字的方式。一方面，法院需要判断协议的签订是否存在有违自愿、平等之法理的无效、瑕疵情形；另一方面，还需要鉴定后来所发病症哪些和事故有关，哪些是自身原因造成的，再综合考量8000元的赔偿是否公正。其中，还有法律适用的问题，法律是变化发展的，如果完全参照当年的赔偿规定，无法解决现实问题；而如果完全依照现行新的标准，对旧案而言也有失公平，且有可能引发隐患。所以，法院会综合考虑各种因素，结合法律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做出判断。

　　类似的案情如果发生在当下，则可以选择向法院起诉或申请调解。现行的《民法通则》和《民通意见》在赔偿标准和赔偿金额的计算方面有更明确和科学的规定。例如《侵权责任法》新增的精神损害赔偿，对护理费、营养费、交通费的不同赔偿标准等，都体现出法律更“以人为本”的特色，更多从有利于受害者的角度考虑。

　　吴海涛法官分析道，从法律上说，我们不能强制性地要求被告，只能从承担社会责任的角度上做被告的工作。因此，从诉讼上来说，3万元的调解结果还是比较理想的；但从解决原告实际困难来说，作用还很微薄。

　　后记：据了解，秦大爷是个退伍军人，曾参加过抗美援朝，他们一家人都很善良，却承受着命运的不公。现在，法律已无法帮到他们，真诚地希望社会能帮助这个家庭扭转生活惨况。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10年2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