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凡达》也就那么回事

　　——卡梅隆是人不是神

　　■黄蕉风

　　《阿凡达》让国产电影集体失语

　　神，以前也是人，只是他做了普通人没办法做的事情，所以他成了神—《头文字D》里文太老爹(黄秋生饰)对儿子拓海(周杰伦饰)就是如是说的。拓海因而领悟了由普通人进阶上位成为神的道理，最终成为了秋名山的车神。这句话的原版出处在哪里已经无据可查了，但我始终认为，在精神上它契合了鲁迅先生关于“路”的那番精辟解读—世界上本来是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因为“路”或者“神”从来不会凭空就有，人类主观能动性的伟大就在于普通人能把没有的路走成康庄大道，把没有的神变成通过努力可以到达的某个标杆和尺度罢了。

　　卡梅隆就是电影界的一尊大神。即使除去《阿凡达》，他的其他作品也是高山仰止。《真实的谎言》带来了阿诺州长演艺生涯的巅峰，《终结者》系列之后世界影迷明白了技术特效手段再也不是限制电影思维维度的界限，只要想象力足够丰富，任何的惊艳都触手可得。《泰坦尼克号》自不用说，这部席卷11个奥斯卡金像奖、至今雄踞世界电影史上最卖座电影票房榜首、在中国国内连续70天不下线并席卷了近四分之一票房的电影，带给全世界电影人和影迷的冲击是无与伦比的。卡梅隆藉此一举超越斯皮尔伯格成为吸金机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环伺11座奖杯并高呼“I am king of world!”真是气吞万里如虎。这部耗资2.8亿美元，利润高达18亿美元的电影超过了韩国三大汽车公司年收入的总和，使得韩国政府意识到电影作为一种产业有着巨大的经济潜力并开始放宽对电影制作的限制，在财力、政策方面给予大力扶持。而这所谓的空前绝后之作，在一些人眼里是值得顶礼膜拜的丰碑，在另一些卫道士眼里则是赤裸裸的文化侵略行为，是美国式个人英雄主义价值观及好莱坞式观影思维的暴力侵蚀。

　　《阿凡达》如今雄踞国内各大院线的首席，轻松打破国产电影的一项项记录，中国导演、影评人、观众观之兴叹，击掌叫绝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正好呈现出一种两极的态势。观众对国产电影集体无语，影评人对国产电影集体失语，是《阿凡达》势如破竹的原因之一。2009年，作为中国电影票房集体井喷的一年，中国导演却在一次又一次透支观众的观影热情。张艺谋的《三枪》、朱延平的《刺陵》，以及同时的《花木兰》、《风云2》，更早的《狼灾记》、《熊猫大侠》等皆乏善可陈，如果不是岁末陈德森的《十月围城》给中国观众注入了有且仅有的一记强心剂的话，2009年的中国电影将史无前例地呈现最大规模的数量和质量比翼齐飞双管齐下的反比例。即使是172位著名影星集体开会轮番贺岁的《建国大业》，假设没有献礼片或者主旋律电影的前缀和包装以及韩三平老总舍我其谁的号召力，那么实质的艺术成就又能达到几何呢？张艺谋作为现今中国电影的领军人物，挟第五代电影导演的余威和北京奥运会“国师”之称号本可以一扫国内电影市场的颓势，可惜《三枪拍案惊奇》打出了“后奥运时代张艺谋的回归之作”的口号，内里却只是科恩兄弟《血迷宫》剧本的粗糙拼凑模仿和赵本山小沈阳闫妮东北二人转般的铿锵三人行。这包装着亲民、轻喜剧的回归之作，只不过将观众已经弃之如敝屐的春晚小品扩大为镜头语言前的大品，糨糊出一部“不差钱”的乱炖和大杂烩来。像《2012》、《变形金刚》这样的特效大片，的确中国电影目前的水准是难望其项背的。悲观者的论调说自《阿凡达》掀起了I-MAX 3D特效的新一页并在中国疯狂席卷观众腰包之后，好莱坞电影已经完全一骑绝尘，剩下尘后粃糠给我们追赶了。

　　国产商业片

　　想说爱你太不容易

　　自中国放宽了进口大片的电影配额以来，观众的审美口味已经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经过梦工厂那电光石火天外飞仙般的特技特效，再看国产商业片就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并非中国电影导演不努力，《机器侠》不就是广电总局力挺的、连续登上央视电影频道的中国首部特效制作大片吗，可惜简单的粗糙模仿在观众以为是痕迹感明显的致敬，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事情一再上演，可惜导演和中国电影的头头们始终没意识到画虎画皮难画骨。100多年前洋务派的健将们为了超英赶美炮制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宏伟蓝图并身体力行之，最终失败。究其原因在于只师器物不师制度，治标不治本。同理可反证中国电影的创作和制作，一味迎合好莱坞和国外电影节的口味，一味把目光瞄准所谓的国外市场，一味的试图靠近全球化的文化价值观，一味的宏大叙事抒写国仇家恨却忽视了小民的喜闻乐见和个体个性化感受，以所谓的集体无意识压榨了个体主义，反而疏远了和观众的联系，降低了观众对中国电影的心理预期，可谓作茧自缚。

　　陈凯歌的老师、著名的电影教育学家周传基先生说过：中国根本没有大片，不要去谈论好莱坞的东西。他还说过自《霸王别姬》以后陈凯歌的片子他都不看。他的另一个学生张艺谋则完全堕落了。老先生的一番痛陈深得人心，作为中国电影的几个标志性旗手，张艺谋等人由文艺片向商业片转型的轨迹让不少影评人和影迷揪心并痛心。张艺谋能拍出《活着》《红高粱》这样的片子，却自《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之后大踏步地与公共知识分子和影迷观众进行间离和决裂，曾经的同盟变成陌路，以票房为一切标准的张毅然决然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陈凯歌的《无极》被胡戈的馒头打败，所酿成的血案不仅仅是状告胡戈“做人不能这么无耻”的诉状，更是民间话语权对陈凯歌向商业元素完全妥协的声嘶力竭的讨伐。冯小刚聪明一点，玩了一把《夜宴》，恶搞了一回《哈姆雷特》，发现观众不买账了，赶紧回头拍个文艺片《非诚勿扰》。同时代的何平与田壮壮就没那么幸运了，《麦田》的“大我”超越了《双旗镇刀客》的“小我”，但是叙事上却全面退步，何平的寓言和象征蜷缩在性与爱的符号里反而被国与家的大主题死死框套。田壮壮好不容易拍一个商业片，剧本却改编得面目全非，不忠实于原著也就罢了，当小田切让与Maggie Q第五次做着几乎相同的肉体机械运动的时候，他北影的学生在首映式的台下爆发出一阵狂笑。现代版的狼人故事演绎成这般光景，别说是已然没了当初拍摄《蓝风筝》的锐气，就是田壮壮内心只怕也如鲠在喉，惴惴不爽。

　　卡梅隆是人，不是神

　　在这样一个与中国商业大片来回拉锯的马拉松长跑中，观众的热情被透支了，影迷对中国电影的期许也成了中国电影开出的一张口头支票，面对好莱坞大片咄咄逼人的进攻，电影人担忧着《阿凡达》的到来使得本来脆弱的电影市场“山雨欲来风满来”，影迷则祈祷着多几个《阿凡达》来“大庇天下影迷俱欢颜”。国内知名影评人程青松认为《阿凡达》不是衡量中国电影的彪悍尊的。他说：“先进的电影技术不一定营养电影的肌体，反而使电影活力丧失殆尽。有了充裕的技术条件容易使我们变得懒惰，某些时候，限制(创作和技术)不一定是坏事。限制的同时，也许会让我们看的更多。好莱坞不断的用它的“先进技术”剥夺和削弱人对世界观察的权力，而且带走了我们以至真无伪的情感面对世界的勇气。”第六代电影导演陆川则认为：“如果政府不限制《阿凡达》的上映日期，我相信它会击碎所有这块土地上关于电影所有真的假的制作的炒作的哄骗的哄抬的纪录，这是我们中国电影人要集体目睹的，集体服气的一次完败。这可能不仅仅是一部电影的战争，本质上是美国电影人取代我们民族电影工业向我们中国的观众作的一次心灵接引；绝大部分有可能发言有权利发言的我们，都自觉放弃了通往崇高的道路，而彻底拥抱了低俗。我们在虚高的票房中裸奔和狂欢的时候，我们彻底放弃了作为一个电影人，一个民族精神文化产品创作者应有的操守。”

　　我想卡梅隆毕竟是人，不是神。《阿凡达》纵使是神作，也是“人”拍出来的。在好莱坞价值观和好莱坞商业大片不断入侵中国电影市场的今天，我们要奋起直追的不仅仅是特技特效，更是整个电影创作制作的思维和思路。中国电影存在短板，我们每次想用中国特色去反噬西方的价值观和文化，却每次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自取其辱。包装着中国文化表皮的武侠、古装其实是西方人对我们最初浅的认知，不要以为李安的《卧虎藏龙》捧回了小金人，就次次可以以同样的招数拥抱西方的电影节和观众。当《英雄》里的李连杰饰演的无名向着陈道明饰演的秦王道出“武学的最高境界是不杀，是和平”的时候，当观众听闻此言爆发笑场的时候，我们就该意识到中国的电影如同中国的古汉语和文言文，想要曲意去表达的话没有足够的真诚是不行的。《阿凡达》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卡梅隆不过是做他该做的事情，用娴熟的叙事技巧和炫目的特技特效讲述了一个史上最牛反拆迁钉子户的故事，于是得到大成。想想中国观众竟然也能从外国人的片子里得到若干感悟与灵感一二，真得扪心自问一下为啥中国人拍的片子，却总是四不像，总是反而最没有中国特色在里头。

　　卡梅隆不是神，不过是拍了中国人还拍不出来的片子，于是成了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