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瑞龙现形记

　　从1996年犯下第一宗绑架案，公安部门的通缉令发了一次又一次，成瑞龙似乎真的消失了。没想到，却在2009年突然戏剧性地浮出了水面——正在江西一家监狱隐姓埋名服刑的他，因为指纹鉴别暴露了真实身份。13年的逃亡路上，他背负了13条人命。2月22日，成瑞龙被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

　　记者◎魏一平  摄影◎于楚众

　　狱中现形

　　庭审现场，成瑞龙特意把头发抹得锃亮，戴上黑框眼镜，竖起衣领，很有一番明星的架势。他微笑着向宣判他死刑的法官问候新年好，一审之后写给辩护律师任小宪的信中，他幽了自己一默，“地球人都知道我的结果”，还特意问及外界对他的评价。语气相当轻松，在信的结尾写道：“一个人不管怎样，在临死前都想有个不错的形象，正所谓‘死要面子’吧！”

　　2009年是成瑞龙36岁的本命年。正在江西某监狱服刑的他，由于表现积极，本有希望在5月提前出狱，但因为一次偶然的监室摩擦，他的减刑申请被驳回，还被法院判罚加刑一年。直到此时，他的名字仍然是“周全”。“周全”是成瑞龙2002年前后来到江西赣州后启用的新名字。此前，他曾用过“成龙、黄龙”等十几个假名字。“每到一个地方就换一个名字，强行忘掉以前的名字。”成瑞龙暴露身份后对审讯他的佛山民警感慨，“在外面跑了十几年，最后连自己的真名字是什么都模糊了，母亲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更令他不安的是，前几天看报纸，发现江西的公安局已经配置了指纹识别新设备，甚至有一位隐瞒身份的狱友因此被揪了出来。看报纸是成瑞龙逃亡期间养成的习惯，除了分析警察的动向之外，他还特别注意研究那些落网的逃犯。成瑞龙的辩护律师任小宪告诉本刊记者：“他读报的速度很慢，边读边思考，往往一条新闻还没读完，就知道那些逃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但他却在最后一个环节上出问题了。2005年1月18日，成瑞龙在江西赣州龙南县一居民小区盗窃后，被堵卡的民警抓获。这是一次技术含量极低的盗窃与落网。“他一口咬定自己叫周全，老家重庆，幼年被拐卖到福建，现在江西流浪。”龙南县刑警队副队长刘光鸿对本刊记者回忆说，“当时他没有身份证，另一个同伙是在网吧刚刚认识的，在当地一点社会关系都没有，无从查起。”刘光鸿对“周全”记忆最深刻的是他良好的心理素质，“他一直不紧不慢的，问什么答什么，几乎没有破绽”。审讯陷入僵局，最终，不得不按照刑法有关规定，以“周全”的身份正式起诉。虽然采集了指纹等信息，但因为当时公安部门的信息化尚未实现全国联网，所以，成瑞龙的真实身份一直没有暴露。

　　2009年5月末，公安部发出成瑞龙指纹A级协查通报，在信息筛选中，一个叫“周全”的服刑人员引起了南昌市公安局民警的注意。佛山警方赶到后，“一见面，我递给他一根广东产的双喜烟，用白话打了个招呼，很快他就低下头来承认了”。当时负责去提审和押解的佛山民警回忆说。

　　疯狂逃亡与艰难追捕

　　2009年6月3日，当警察来到成高亮家的时候，他却已经想不起这个13年没见面的儿子长什么样了。看着警察用手机拍下的成瑞龙的照片，他摇摇头，“第一张只拍了头像，没认出来，第二张是半身，他戴着手铐，慢慢觉得越看越像”。这一天，逃亡13年的成瑞龙被押回佛山。

　　佛山是成瑞龙走向犯罪的起点，也是让他成为“著名罪犯”的地方。位于佛山老城中心区的白燕公园，只是个面积很小的街边公园，浓郁的热带树木环绕着几张石桌，一到夜晚就成为附近居民前来打牌唱戏的地方。1998年的那起枪杀警察案就发生在这里。

　　当年5月22日22点，正在白燕公园附近执勤的佛山巡警姜明华与邓勇坚，正在对形迹可疑的成瑞龙盘查，就在他们低头察看行李包时，站在旁边的成瑞龙突然拔枪向姜明华头部射击，不远处的邓勇坚正准备拔枪还击，被成一枪击中头部当场死亡。时任省公安厅副厅长的朱明健闻讯连夜赶往佛山，当时他正在负责指挥“世纪贼王”张子强案的侦破工作。“我到了那里一看，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物证，只有两枚弹头；嫌疑人跟被害人没有身体接触，提取不到指纹；作案地点又在野外，不像在室内，连个脚印都提取不到。”他告诉本刊记者，虽然成瑞龙作案的谋略和智商不及张子强，但侦破起来却要比张子强案更为棘手。“这种流窜作案一直是刑侦中最头疼的案子，对方属于急中生智，随意性很强，侦破起来没有方向。”

　　枪弹痕迹鉴定结果很快出来，成瑞龙所用的那把七七式军用手枪属于非建档枪支，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黑枪”，无从追查来源。与罪犯近距离接触过的警员全部牺牲，就连对方特征也只能通过远处的目击者来描述。“确实没有好办法，只能采取最笨的大包围战术，大范围搜查。”朱明健回忆说，抓到成瑞龙一直是他的心愿，但却直到退休都未能完成。后来，在桂林追捕过程中，成瑞龙又开枪打死了一名当地警察。流窜到重庆后，再次枪杀了一名上前盘查的协警。

　　接连4起袭警案后，公安部发出通缉令追捕成瑞龙，但却一直没有抓到。成瑞龙的反侦查能力，给曾经在佛山警校工作多年的任小宪律师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的两次惊险逃脱更是犹如电影情节。当年在桂林抓捕时，逃进城中村的成瑞龙悄悄溜进一个居民区，偷来两件晾晒的衣服换上，拿着收垃圾用的工具，慢慢悠悠地从警察眼皮底下走出了包围圈；另一次在湖南株洲杀掉男主人后，劫持母女二人乘坐出租车出城时，半路遇到警察设卡盘查，成瑞龙冷静地将被劫持的母亲喊作姐姐，说是因为和姐夫吵架来接她们回家，母女俩未敢反抗，警察对他们放了行。

　　成瑞龙前传

　　成瑞龙的老家位于粤北山区的连州市大路边镇浦东村旱冲自然村，再往北两三公里就进入湖南。与300多公里外的佛山相比，这里就像另外一个世界，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进去，一座座二层的红砖楼房裸露着墙壁，没有装饰的痕迹，为了节省空间，通常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厕所。我们赶到村里的时候，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不一会儿，成高亮急匆匆走回来了，一身破旧的衣服更显苍老，黄胶鞋上沾满粪便，发出浓烈的臭味，原来他正在忙着给烟地施土肥，再过几天就该种烟了。刚坐下没说几句，就起身钻进旁边一间小屋子，正当我们纳闷的时候，只见他提着一个小木板凳出来了，“这就是他小时候不听话时我揍他的家伙”，成高亮指指那个折断的板凳角给我们看，下手之狠可想而知。他只顾一个劲儿地埋头抽烟，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变化：“第一次犯错的时候我还会管，可他不听，就没有办法了，十几年不见面，我早就当这个儿子已经死了，他生日都不记得了。”

　　在这个解放战争时期游击根据地村里，成家算是颇有威望的家族。成瑞龙的爷爷当过兵打过仗，后来一直是生产队长，2000年才去世。“他临死都没有提起这个孙子。”成高亮早在1982年分田到户的时候当上了旱冲村的村长，其间起起伏伏，2005年又被选为村长，他告诉我们，如果今天天气不好，他要出门去向还没返城的人收钱修路，“但遇上今天好天气，就要忙着搞生产，天不等人”。虽然不断强调自己对这个儿子已经没了感情，但说着说着，成高亮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他不打算再去见儿子一面了，“地里的活实在走不开，跟烟厂签的合同，晚一天都不行”。

　　据成高亮讲，小时候的成瑞龙还算听话，因为长得胖嘟嘟的，村里人一直喊他“肥仔”。但自从去镇上读初中开始，寄宿生活中接触的朋友杂乱，他的严厉管教就鞭长莫及了。上世纪90年代的大路边镇号称“粤北小香港”，因为那时候京珠高速尚未修建，连接南北的107国道穿镇而过，街边到处是小饭店和各地来混世界的小青年。初中二年级时，成瑞龙因为逃学被开除，从此也加入了混世界的行列。落网后，他把这一事件称为自己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第二个转折点则是当兵失败。“我做蛙跳做到了最后，却被没做完的人顶了，当兵是我的理想，我告诉自己当不成兵就当贼。”在第四次会见的时候，他向任小宪如此总结道。

　　大路边镇中学就在街上最繁华的地方，学校管德育的陈主任对成瑞龙还有些印象，“不爱学习，经常打架惹事”。据他回忆，当年主管德育工作的杨副校长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只有高中文化，训起学生来比较厉害，成瑞龙是他办公室里的“常客”。后来宣布开除成瑞龙的就是他，不过，真正戏剧性的是，多年以后，杨副校长也为这个决定付出了代价。

　　据说，一次成瑞龙在挨训的时候故意气杨副校长说：“我将来非做你女婿不可。”得到的自然是一顿讽刺挖苦，可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成瑞龙到佛山打工，挣了点钱之后又回到了镇上，当时杨副校长的女儿在镇上的卫校上学，他就主动开始了带有报复心理的追求。“那女孩子很内向，刚开始还不答应，可成瑞龙有了点钱，经常带她下馆子，没多久就真追到了。”陈主任回忆说。1993年成瑞龙进劳教所的时候，杨家女儿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在当时那个保守的年代只好生了下来，但两人一直没有登记结婚。

　　成高亮记得，1996年的春节，劳教结束的成瑞龙回家过年，一家三代团聚，父亲语重心长地劝他要好好做人，抚养妻儿，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他点头答应着，回到佛山后，“对金钱的渴望更加强烈了，很快实施了第一起抢劫”。任小宪告诉本刊记者，“这是他最后一个转折点，从此再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