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矿之前，大多数世代躬耕的龙川人并不知自己身在宝山；而开矿之后，“宝山”带给他们的却不是财富，而是深远的隐痛。

　　河源市龙川县地处广东省与江西省交界处，这一地区是我国第三大稀土产区。自2005年以来，在高额利润驱使下，龙川境内非法开采稀土资源的现象层出不穷，虽经2007年和2008年的强力整治，目前仍有不少非法矿点死灰复燃，屡禁不止。

　　当地村民在困窘中承受着非法采矿带来的严重后果：水土流失，植被破坏，水源污染，农田无法耕种……绿水青山不再，良田阡陌不再，非法采矿动摇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土壤都变臭了，稻子种下去就死掉，现在什么都不能种，只能长草。

　　■威胁记者不要过问开采稀土矿的事情，“否则保证你出不了这个村”。

　　■开一个稀土矿的投资大概一百多万，但一年就能收回成本，这利润该有多大？

　　疯长的稻苗不结谷子

　　2008年春，龙川县上坪镇石湖村的早稻刚下种不久，不远的坳背塘山上传来了机器的轰鸣，一处新的稀土矿点开工了。

　　这座名叫坳背塘的小山高不过百米，整条山谷只见裸露的黄泥，层层的洗矿池如梯田般遍布其间。最上层是3个直径约5米的大洗矿池，池中电机嗡嗡作响，乳白色的矿液翻腾，厚重的泡沫被捞起来泼洒在池边，成堆的农业用碳酸氢胺和硫酸氢胺码放在一侧。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矿池由柴油机、电线和水管织成的网络连接起来，自上而下形成五六个层次，越往下池水越清，沉淀物也越多，到最下层的池里聚积起来的便是白色的稀土矿泥。

　　尽管这些矿泥还只是粗坯，还要经过复杂的提炼过程才能生产出工业用的稀土矿物，但其目前市价仍高达每吨5万元。

　　但是，未经任何净化处理的洗矿水在山谷间漫流，携带浓度极高的碳酸氢胺、硫酸氢胺从山涧流入山下的农田、鱼塘与河流。

　　当季，人们只见山下的稻子疯长，有的甚至高过人头；而到了夏天，稻穗结出的却都是打不出米的瘪谷。

　　“2008年早稻收成减半，晚稻只能收一点点。到2009年，土壤都变臭了，稻子种下去就死掉，现在什么都不能种，只能长草。”自家的田不能种了，村民只能去外村人那里租地种，租两三亩地，每年要交两三百斤稻谷当做租金。

　　“村子都被矿包围了。”石湖村委田心村文心大队的村民们说，田心村3个大队现在还有4个稀土矿，矿上流出的酸水污染了当地的土壤和水源，鱼塘的鱼死了，鸡鸭喝了溪中的水也生病死亡，耕牛掉进山上的洗矿池里就再也找不回了，连村民的饮用水都要从很远的地方引来……

　　“开矿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的好处，坏处无穷尽。”村民们说，他们仅仅得到了“一点点一次性的补偿”，每亩田赔偿六七百元。而土壤未污染前，当地农民一季收成便有上千元。

　　如今，失去良田的村民只能另寻活路，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则去山里替林业老板砍树、搬运木头、种经济林，四五个人砍一天才能砍一亩林，赚100元钱。

　　外地的老板本地的“马仔”

　　龙川县国土资源局周副局长介绍，龙川县2008年进行非法开采稀土矿的专项整治行动，拘捕60余名涉嫌参与非法开矿以及非法用地的人员，最终接受刑事处罚的19人，全县非法稀土矿基本都停止开采。

　　但强力整治之下，稀土矿非法开采现象却屡禁不止。仅2009年下半年，龙川县国土局执法大队便在上坪镇、背岭镇、赤田镇和赤岗镇共查处了6个非法稀土矿点。而上坪镇国土所刘所长则表示，就在记者采访的前两周，镇里例行巡查便查出了五六家非法稀土矿场。

　　目前我国已暂停稀土采矿权的审批，对稀土资源开采和出口配额进行严格限制。换言之，龙川县境内的稀土矿开采均系非法。

　　在上坪镇的回隆村委会，土名叫做寨背坑的地方，记者找到另外一个正在开采的稀土矿点。当记者刚刚结束对周边村民的采访、拍照、录音取证不久，矿点上的机器轰鸣声便戛然而止。接着，一名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冲到山脚，要求记者出示证件。

　　这名青年人自称是本地村民，威胁记者不要过问开采稀土矿的事情，“否则保证你出不了这个村”，不仅强行将记者所拍照片删除，还一直跟踪记者直至离开回隆村地界。

　　当地村民告诉记者，在本地开采稀土矿的，大部分都是从江西过来的老板。他们雇佣本地人当“马仔”看场子。他们开采的稀土矿粉也大多数运往江西的加工厂。

　　高额利润导致屡禁不止

　　龙川县上坪镇国土所刘所长称，镇里和县里都采取过很多措施，对所有非法矿点按“三不留一毁闭”的原则进行彻底清理。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板长期神龙见首不见尾，雇几个当地“马仔”在矿上看场子。执法人员白天来查，矿点便选择晚上开工；矿上被拆掉的水管、工棚，一夜间便能修复；砸毁了柴油机，他们便再买一个重新开工……

　　龙川县国土局周副局长认为，在高额利润的驱使下，稀土变得像白粉一样，令非法采矿者欲罢不能。“开一个稀土矿的投资大概一百多万，但一年就能收回成本，这利润该有多大？”

　　这些矿山老板明知开采稀土矿违法，但他们只是与村委会，甚至是个别村民打交道，以一千块一亩的价格将山林承包下来。因此，有部分村民也见钱眼开，纵容稀土矿的开采。

　　矿山被查处覆绿成难题

　　在上坪镇石虎村铁矿附近，记者查看了一处已经废弃的稀土矿场。废弃的矿场如今一片狼藉，柴油机被砸烂了，工棚被焚毁了，而巨大的洗矿池却还盛满雨水，池边堆放的碳酸氢胺和硫酸氢胺还在持续地溶解，被削去的半片黄泥山尚无半点绿色覆盖……

　　2007年和2008年，龙川县国土局每毁闭一个非法稀土矿点，都用铲车将洗矿池挖开并填埋，但池内的尾矿液仍含有大量碳酸氢胺和硫酸氢胺，流出去之后还是会对山下农田造成污染，村民们十分反对这种做法。但是，国土局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把洗矿池留着，在尾矿液中加入石灰以中和其酸性，然后待其自然消解。

　　矿场老板有的被抓，有的闻风而逃，废弃矿场的覆绿工作便由当地林业部门来承担，所需资金也由各个镇分别想办法解决。“镇里哪有钱啊。”上坪镇政府一位负责人感到十分为难。尤其是2008年4月之后，镇属所有的矿山都要由河源市进行统一拍卖，收益在省、市和县之间分配，没有镇一级的分配。2008年，上坪镇的金石嶂铁矿拍出了2亿元的高价，却没有覆绿资金的计划安排。

　　受到破坏的矿山重新植树的难度很大，只有种桉树才比较容易成活，但桉树本身也对环境存在危害，所以只有等两三年之后矿山的土壤得到自然改善，这些备受非法稀土矿摧残的山川才可能恢复秀丽容颜。

　　链接

　　素有“工业维生素”之称的稀土，是国家发展高新技术的关键元素和国防工业中不可替代的稀有原材料，被各国视为关系国家安全和发展的最重要战略资源之一。为此，美国、日本等世界先进国家，几乎都通过立法储备战略资源，尤其是对稀土的开采、生产和出口进行严控。

　　中国占有世界90%以上的稀土市场份额。2004年2月，国家矿产资源管理工作会议公布，国家将对钨、稀土保护性开采，特定矿种和优势矿产开发实行总量调控，暂停审批新的矿权开采。

　　■南方日报记者赵新星龙川报道(感谢南方农村报记者王宏旺对此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