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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渝男出身公安大院,自幼习武,因为背景深厚,据说他后来开设地下赌场谋利,从未被查封过。而王平则出身草根,重庆直辖后房地产业高速发展,“钉子户”层出不穷,由此也诞生了针锋相对的“打手”行业。王平以“打手”起家,最终与王渝男在江湖上平起平坐。
和以后的“老大”们不同,“二王”并不热衷于商业和公司化运作,而仅仅满足于开赌场赚钱以及收保护费。一位老板就说,你在解放碑开个馆子,手续办齐后,还要到王平那里去报个到。
文强并不回避与“二王”的交往,广为人知的一例就是高调参加王平女儿的婚礼,他对此的解释是培养线人的需要。和许多山城走出的下层子弟一样,文强没有什么高雅爱好,结交三教九流并常以兄弟相称。一位参与文强专案组工作的律师后来说,看完卷宗有两点格外惊讶,除了“收了那么多钱”外,就是“作为一个高官能层次这么低,你不由得感叹,别的地方的(同级别官员)要勾结,也都是和大富豪。”
在传统政界人士眼中,文强或许算不上一个人物。“他就是在他的系统里,在江湖上有一定影响,他的政治野心估计不大,政坛一些人可能瞧不起他,很多(政界人士)是不和他吃饭的,”一位熟悉重庆官场的人士说,“有谁请他去组织系统说话,我看是要帮倒忙。但他在自己的领域呼风唤雨,也用不着去和他们打交道,大家保持一种微妙的关系。”
文强与“二王”千丝万缕的联系在2000年终结。当年10月25日晚,重庆城管治安支队对白云湖度假村内的“百家乐”赌场展开查禁行动,现场发生枪战,警察王诵伦中弹身亡。虽然此次行动人赃俱获,但是很快,缴获的车子全部退还,除少数人被治安拘留外,多数人被放回,本地媒体也很快接到禁令,不得继续报道。据称,遇难警察的家属当场即大骂文强,“打什么黑,文强才是最大的黑社会。”
“白云湖枪案”后,正值中央发动第一次全国性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王平远避美国,王渝男则被一查到底,最终被判处无期徒刑。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刚刚因为“张君案”而达到职业声望顶峰的文强,在一个多月后就因为“白云湖枪案”开始累积民间的恶名,关于“文二哥”被双规的传闻,自此10年未有中断。
“二王”已去,重庆的各方势力重新酝酿、洗牌,新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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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宫夜总会在昔日重庆最豪华的万豪大酒店的负二层,是文强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他的第二办公地点。这里是他的江湖,也是夜晚执行家法、稳固权威的宫殿。
在那个地方,文强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他搂着那里最漂亮的女人,任何他叫来包间的人都要向他个人效忠,就像电影《教父》里亲吻老头子的手一样,只不过这里没有西西里式的优雅,它的方式更为粗野和直接,其中包括送上金钱、给小姐敬酒、下跪献花。
夜总会的拥有者岳宁,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开饭馆的毛头小伙子。1998年至2001年,他承包了南岸扬子江酒店内的热浪迪士高、美容厅,通过暴力威胁、打砸周边发廊等手段,为商业利益扫除障碍。在那里,他积累了足够的实力进军主城区的娱乐业。
2001年,岳宁接手万豪白宫夜总会,在头4年的经营期里,白宫夜总会的经营状况不算太好,每个月只有100万左右的收益。
岳宁总是处在一种白天与黑夜转换的状态中——在商业记者面前,他是弹钢琴的娱乐大亨,彬彬有礼,有着阳光般的微笑,会有意无意摆出深沉的姿态:“一个人最值得炫耀的是他的思想,而不是他的财富。”只在偶然间才会谈及生活真实的一面,他会告诉记者,做娱乐行业的人更有勇气面对生活,因为,夜晚的人间烟火无疑更加璀璨,更为真实而又神秘莫测、变化多端。
这座曾经的“中国最大农村”的夜景眼看着亮了起来,从长江南岸俯瞰高楼最为密集的渝中半岛,有时候你会产生浦东、维港甚至曼哈顿的错觉。2005年,是重庆娱乐业井喷的一年,量贩式KTV和酒吧遍地开花,越来越低廉的消费价格,把重庆人的娱乐生活引入夜店时代。这一年,岳宁将夜总会重新装修升级,并增加了包房数,随后,生意开始红火起来。
从2006年开始,白宫每年有六七个月的月营业额开始超过200万元。而据岳宁在法庭上说,这些钱只是酒水收入,还没有包括小姐卖淫所得。从此白宫雄踞重庆娱乐业霸主地位,岳宁的身份也开始不断叠加,现在,他是重庆国程企业管理顾问有限公司董事长,同时还兼任渝中区娱乐业协会会长。
黄伟是重庆市原刑警总队副总队长黄代强的朋友,他这样评价黄代强:黄是文强提拔上来的,也是文强带坏的,“白天警服一穿,是刑警总队副总队长,晚上比我们这些民营企业老板干的事情还要多。”
夜晚的逻辑是什么呢?岳宁当然需要掌握。
文强在2003年成为重庆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此时他开始分管重庆市公安局办公室、监管总队、刑警总队。这一年,在万豪酒店大堂,经人介绍,岳宁认识了文强。此后,岳宁便搭上了线,很“识做”地先后3次送给文强2万元人民币、18万港币和5000美元及皇家礼炮洋酒一瓶。
两年之后,他对文强的投资得到了实质性的回报。
按照公诉人的说法,文强的下属陈涛在2005年初带人检查了重庆市渝中区的3家娱乐场所。而之后的一天,陈涛刚忙完2005年重庆市新春音乐会的安保工作,在回家途中接到指挥中心电话,说文强让他到白宫夜总会。当他走进包房,文强指着白宫夜总会的负责人岳宁,问陈涛是否认识。他接着说,让陈管好突发和群体性事件,这里出了事情轮不到他,并强令他向岳宁敬酒。
唱歌快结束的时候,岳宁把文强拉到包房的角落,将一个装有5000美元的信封送给他,并对他说,快过年了,拜个年。文强接过后放在包里。
而来自文强辩护律师的版本是,文强只是转告岳宁:你们要管理严格点,管严点,问题少,公安也就来查得少。
无论如何,陈涛再没带队到岳宁的白宫进行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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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人看来,文强奉行的是“收钱不办事”的原则。豪城国际会所的负责人王小军在2004年至2007年间,先后8次向文强送去人民币24万元和8万港币,而他却从没提过具体的请托事项,每次都以过节拜年为由。
从庭审记录来看,文强对送钱的人甚至是自己的亲戚从无直接的包庇。但总有股无形的气场保护着这些与他有利益往来的人群,这点更能通过文强弟媳谢才萍经营的赌场验证。
90年代只是自己玩几把的谢才萍在2000年之后开设了自己的赌场。据法庭判定,2008年4月初至8月14日,谢才萍先后伙同数人在多处开设赌场,用扑克牌打“三公”的方式,分别以人民币200-2000元不等的赌注,召集多人进行赌博,并从国外赌场获取经验,每局从赢得赌注两倍以上的赢家处抽取5%作为赌场盈利。
在短短的4个多月里,谢才萍等人非法获利200余万元,甚至被媒体披上了“教母”的头衔——这一称号在当地一些老板眼里看来十分可笑,在沿海甚至一些本地大的地下大赌场里,往往一把就是二三十万,而从大陆去澳门甚至国外的老板下注则更为巨额。
虽然文强曾公开宣称自己不满弟媳的所作所为,希望她遵纪守法,甚至有断绝关系的迹象,可从2004年开始,谢才萍在重庆23个城区开设的80个地下赌场却从无任何人过问或是盘查,而文强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谢才萍最后的宣判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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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文强的业务仍然过硬。
他经常会向相熟的记者兴奋地提到“王市长打电话给我”。在他任公安局副局长和常务副局长的16年间,市里的一些重要案件必须经由文强处理,他的刑侦能力在公安系统内部乃至全国都是有口皆碑的。
知情人说,2001年至2006年担任重庆市公安局长的朱明国在上任之初曾试图冷冻文强。文强2001年闲了一年,后因没了他“工作不好开展”,只得再请他出山。此后文更加肆无忌惮。2003年,公安局的班子调整,文强升任常务副局长,成为二把手,而搞科技出身、被评价为“太老实”的王华刚成为三把手。据媒体报道,朱明国曾就这个人选安排咨询原来的老领导,得到的回答是:“用文强的才干,用王华刚的品行。”
朱此后调任广东。在系统内部,文强的权力达到了人生的高峰。
监督的阙如亦是这个系统坚硬如铁的原因。一位重庆市政协委员说,以往的重庆两会对打黑以及公安系统内部问题涉及较少,“关注的都是细节问题,比如哪里的小偷比较多啊……”
而在从前的警风监督员座谈会上,由社会各界人士组成的监督员队伍虽经常严厉地指出许多公安队伍的问题,文强作为会议的主持者也答应改,却从没实际成效。一位监督员说,王立军在打黑以后第一次参加座谈会,刚一进门全场就起立鼓掌,“场面丝毫不亚于迎接中央领导。”
知情者则描绘了打黑期间重庆市公安局的一次处级干部大会的场景,“现场抓人,一排一排念名字,有人还没念到名字,自己就站了起来……”据透露,王立军打黑前先跟干部摊牌,给他们一个期限,在此之前必须坦白自己过往的罪行,如果做到了既往不咎,做不到就是站在对立面,“文强部下就是这样被分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