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的背影

　　宗族在革命的洪流中渐行渐远，而我们也渐渐对每个家族的悠久历史感到隔膜

　　文 | 河西

　　在中国这样一个父系血统社会中，属于同一血统关系的宗族，都姓祖先的姓，通过追溯共同的祖先，宗族中的人们因为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关系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共同抵抗外来势力入侵(包括外乡匪徒和外国殖民者)，保护自己宗族内人的利益不受损害。在鸦片战争时期，备受教科书和革命叙事推崇的三元里抗英事件在官军无能的前提下，可以视作是宗族武装显示其超过官府正规军军事实力的一次炫耀性表演。

　　长此以往，宗族这股力量，与国家的中央统治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表面上来看，皇帝需要当地士绅以“地主”之便维护社会秩序，宗族领袖对皇帝的尊崇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但实际上，两者天生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宗族往往像一个小朝廷一样游离在国家意识形态之外，他们自有一套礼仪风俗、商业习惯，他们控制了财产和社区构建，大部分时间里，皇帝所要做的只是承认这一套“自治”手段的合法性，而无须过多干涉。

　　这种“自治”的程度在太平天国时期达到顶峰。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汉族军事力量的崛起自然是湖南地区宗族武装的一次胜利，在科大卫的《皇帝和祖宗---华南的国家与宗族》中所论述的华南地区，情况同样如此。随着八旗子弟武功的衰落，清朝政府不得不越来越依赖于汉族地方武装来维持其统治。

　　然而，既然宗族的根本特征是“不忘祖宗”，他们又怎么会忘记爱新觉罗家族率领的铁骑长驱直入杀人无数的惨痛历史呢？清朝的皇帝和太后们看走眼了，曾国藩中兴大清的实质是军事指挥权已悄悄地转移到了汉族的手中。明清鼎革之际抗击清兵匪徒的乡人英雄事迹恐怕依然还在老人们的口中传承，还记得誓死不降清军而掉了脑袋的“岭南三忠”之一陈子壮吗？他的弟弟陈子升虽然韬光养晦了，但仍然认为佛山应该自理。

　　“自治”的最终结果是中央集权的瓦解。与其说孙中山脆弱的革命党推翻了满清统治，毋宁说是摇摇欲坠的清帝国内部，已被宗族势力蚕食得千疮百孔了。

　　而1949年是一道分水岭。如果说，在新文化运动中，被新知识分子批得体无完肤的宗族体制还只是在理论上遭受了挫败的话，那么新中国的成立将让以乡村为根据地的宗族彻底成为落后的改造对象。中央决策要深入到县、乡乃至村和大队，宗族再不能阳奉阴违。这场长达千年的政治博弈，其结果已经出来了，宗族在革命的洪流中渐行渐远，而我们也渐渐对我们每个家族的悠久历史感到隔膜。你的曾祖父是谁？曾祖母是谁？我们从何而来到何处去？有多少人还能回答得出来？■

　　《皇帝和祖宗——华南的国家与宗族》

　　【香港】科大卫 著   卜永坚 译

　　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