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边境新契机

　　引子

　　辽宁省丹东市鸭绿江经济投资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姜万发办公室的一面墙上，悬挂着有关“威化岛与黄金坪岛国际经济合作区”的规划图。这张规划图显示，姜万发的雄心不止于与朝鲜合作开发前述的两座岛屿。

　　即将开工的新鸭绿江大桥也在这张图纸之上，就横跨于建设中的丹东新区前的鸭绿江江面。大桥的另一端，是姜万发参与规划的朝鲜“国际物流商贸园区”，面积10平方公里。

　　这位有着丰富对朝工作经验的丹东市政府前官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如果顺利拿下威化岛与黄金坪岛的开发项目，下一期工程合作的内容之一，就是建设这个“国际物流商贸园区”。

　　最近在中朝边境上引人关注的消息，还不止是朝鲜积极寻求中国民间公司开发威化岛与黄金坪岛。据传在2010年10月即要开工的新鸭绿江大桥也是热点之一。据媒体的报道，2月25日，中朝双方在丹东市正式签署了鸭绿江界河公路大桥的建设协定，大桥往返四车道，由中方出资，金额为10多亿元人民币。

　　另一条发生在中朝边境地区的新闻同样被人注意，据媒体3月9日报道，朝鲜已同意向吉林省出租罗津港的一个码头，租期10年。“这是中国一个多世纪以来，首次在日本海获得直接立足点，使没有出海口的吉林省获得珍贵的贸易通路。”

　　多年对朝投资的辽宁泰星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姜希国注意到：3月10日，朝鲜国家开发银行在平壤正式成立，“提出银行要自负盈亏，意味着企业借贷要还。”姜希国说，这让他回想起上世纪70年代中期中国开始实行“拨改贷”，那时中国开始孕育商品经济的萌芽。

　　中国民企竞逐朝鲜“经济特区”

　　身处口岸城市丹东的中国商人触角敏锐，第一时间即捕捉到有关信息，并竞相在这个过程中捕捉机会。本刊记者了解到，共有四家公司对威化岛与黄金坪岛的开发有着积极意向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志明 | 辽宁丹东报道

　　朝鲜将把位于临近辽宁省丹东市的威化岛与黄金坪岛定为自由贸易区并交由中国企业进行开发的消息，由韩国媒体首发后广泛转传。相关的民营企业丹东华商海外投资有限公司成为舆论关注的中心。这家公司的董事长王亭戈感叹“始料未及”。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丹东华商海外投资有限公司成立于2005年，是在“中国企业家联谊会对朝工作委员会”和“丹东市朝鲜半岛经济咨询服务中心”两个机构的基础上注册成立的，主要业务是对朝投资与咨询。48岁的王亭戈为前中国企业家联谊会对朝工作委员会会长。

　　王亭戈的办公室设在丹东市政协大楼9楼一个宽阔的房间，茶几上提醒客人请勿抽烟的塑料牌写着中朝两种文字。

　　他介绍说，朝鲜政府与企业都很重视他的公司，会及时把认为可行的一些项目传到他这里，有次一下子就拿来60多个项目，让王帮着招商。当有了对威化岛与黄金坪岛的开发意向，朝方再次找到王亭戈，也并不意外。

　　“不是那么回事，”王亭戈否定了先前媒体的报道内容。他的描述是这样的：

　　自2002年朝鲜建立新义州特别行政区的计划流产后，鸭绿江口这块中朝边境区域就一直被人关注，朝鲜方面也有进一步开发的想法。2009年末，针对威化岛与黄金坪岛，朝鲜主动提出要对外招商。在那段时间里，就王亭戈所知，先后有三拨朝鲜人到了丹东，每拨来后都要在丹东住一段时间，他们接触了很多人，并不只是王亭戈。“他们说我们被国家授权，要对这个岛进行招商，找合作伙伴，你能不能拿出一个方案来？”

　　“为了让关注朝鲜的中国企业掌握这个动态，作为一种可能，我把朝鲜政府的这种意向发布到了公司网站上。因为一旦确定，就可能有一个令人震惊的局面出现。”王亭戈说。

　　这立即吸引了关注半岛局势的媒体注意。韩国联合通讯社第一个公开报道，它援引消息人士称，威化岛与黄金坪岛将租给中国公司开发，租期为50年，“两岛计划投资规模分别为5亿美元和3亿美元”，“朝鲜将这两个小岛辟为自由贸易区，外国人进出两岛无需签证”，“建设项目包括酒店、一座高尔夫球场、娱乐设施和多座农业园区。”

　　一石激起千层浪。2月25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秦刚在例行记者会上就此表态：报道中提到的项目属于中朝之间正常的经贸往来，并不违反联合国规定，“不要混淆联合国制裁和两国正常的经贸往来。”

　　而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王亭戈出言谨慎：“朝鲜能把这么大一个项目拿出来对外合作，需要经过高层的多少次研究啊。这直接打破了它原来的经济体制，是从没有过的事，不可能这么简单。”

　　抗联后人牵线投资

　　站在丹东城区沿江路上望去，鸭绿江对岸就是威化岛，它位于朝鲜平安北道首府所在地新义州的东北方，与新义州也只是以一条河汊相分隔，30.48平方公里的面积，比两个新义州城区还要大。威化岛沿江边建有一片建筑，多是土黄色或粉蓝色的二三层小楼，这是一个叫做北下洞的村庄。岛上还有上端里与下端里两个城镇，其他则是广阔的农田。

　　出丹东城区，沿江边公路往西南方向行驶，十几公里外即是黄金坪岛。黄金坪岛位于正在建设中的丹东新城对面，只有十多平方公里，这已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岛屿。3月4日，本刊记者在现场看到，因为原本可以行船的河汊慢慢淤积，它的一部分土地已与中国相接，边境线上的朝方铁丝网就架设在丹东新区公路一侧，铁丝网内是大片稻田，可以望见不远处的农舍与几处厂房，以及近前藏匿在地下的只露出几个望口的朝方岗哨。

　　本刊记者了解到，早在前述两岛开发的消息被媒体热炒之前，一家叫做“丹东伟民国际商贸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伟民公司)的民营企业就已在运作黄金坪岛的开发了。这是一家有着特殊“背景”的公司，董事长是著名抗日英雄、东北抗联领导人周保中之女周伟。总经理蔡建民介绍说，周伟68岁，原在北京军区总医院工作，现已退休，居于北京。

　　伟民公司的业务也是对朝投资，成立于2006年3月。蔡建民说，周伟在朝鲜有着较大的影响，小时候曾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一起学习与生活，这在抗联后人中是仅有的一人。金日成在世时，每年都会把和他一起抗日的老同志邀请到朝鲜，去世前还曾交代朝鲜劳动党中央直属的党史研究所要每年把抗联后人邀至朝鲜。周伟对朝鲜有着深厚感情，每年都会到朝鲜，退休后，她与蔡建民一起成立了这家公司，“牵线搭桥，带动一些企业家到朝鲜去发展。”

　　蔡建民57岁，有着长达39年的行伍阅历。他说，伟民公司成立后连续做了多起对朝投资，其中包括2006年在咸竞南道与一家企业共同投资的钼矿；2008年，又在平壤附近建了一座钼铁加工厂，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还曾视察过，因为朝鲜本无钼铁厂，伟民公司的投资填补了空白，得到的评价很高。

　　在这种合作中，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鸭绿江口岛屿的开发，伟民公司感兴趣的是黄金坪岛。蔡建民回忆，有一次，朝鲜方面对他说，能不能在黄金坪岛上建一个游乐场，类似于迪斯尼乐园的那种，做成旅游景点。为了开发这个岛屿，伟民公司曾与国内外共37家企业做过沟通，并已把相关规划于2009年8月送达朝鲜有关部门，在这个规划中，有国际物流市场、加工区、旅游区、金融区等建设构想。

　　蔡建民说，朝方对这个规划的反馈是“很好”，同时提了“两点建议与一个要求”。

　　中国企业竞相争取

　　几年时间里，伟民公司一直在按部就班地策划黄金坪岛的开发，并跟中朝两国政府层面进行着沟通，现在仍在按原计划推进中。蔡建民坦言他与周伟的财力有限，即便是把开发权拿到手，“按照我们公司的实力，根本做不到，我们只是牵线搭桥，只要把政策拿到手，投资人会蜂拥而至。”

　　在蔡建民的设想里，拿到黄金坪岛的开发权后，“必须由外国人独立管理，租赁期在50年以上，朝鲜可以驻军，但不参与管理。”这种管理模式是吸取了朝鲜罗津开发区以及新义州特区建设的经验教训，“走一条朝鲜能接受，投资人又认可的路子。”

　　而在伟民公司的合作者辽宁泰星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姜希国看来，黄金坪自由贸易区能够做成功的一个最关键因素，是要“搞租赁，而不是经济合作”。

　　姜希国在“下海”之前也曾是一名公务人员，曾长期在丹东市发改委工作。他说：“这是为了避免发生开城工业区遇到的问题。”

　　资料显示，近年来，朝鲜一直在进行着经济特区的建设与探索，除了在与韩国接壤的一边先后设立金刚山旅游特区与开城工业园区外，在与中国接壤的一边，朝鲜于1991年设立了“罗津—先锋自由贸易区”，又于2002年9月设立新义州特别行政区。前者由于经济政策变动幅度过大，国际社会认同度并不高，加上没有配套政策，成效并不明显；新义州特别行政区的建设因接踵而至的杨斌事件，也停滞不前。

　　身处口岸城市丹东的中国商人触角敏锐，第一时间即捕捉到有关信息，并竞相在这个过程中捕捉机会。

　　本刊记者了解到，包括前述两家公司在内，共有四家公司对威化岛与黄金坪岛的开发有着积极意向。其中一个是以张俊义为董事长的辽宁威化岛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威化岛公司)。

　　张俊义说，从2006年开始，威化岛公司就在跟朝鲜农业省沟通有关威化岛的开发问题，因为半岛局势的变化，搁置至今。他的设想很宏大：“建一个五星级宾馆，两个三星级宾馆，建一百栋别墅，用于观光度假，建民俗村、影剧院、高尔夫球场。岛上有200多户居民，为他们每户建一座塑料大棚。”

　　威化岛公司的前身是辽宁威化岛投资公司、威化岛物资供应公司、威化岛技术合作公司等3个小公司，为了争取威化岛的开发项目，于2006年1月成立集团公司。

　　花落谁家

　　与朝鲜在鸭绿江对岸进行区域开发合作，是长期藏于丹东商人姜万发心中的一个念头。

　　59岁的姜万发是丹东鸭绿江经济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下称鸭绿江公司)董事长，他的另一个“特殊”身份，是丹东市政府前副秘书长兼财贸办公室主任，是著名的“丹东汽车走私案”主要当事人。

　　“丹东汽车走私案”发生于1993年。那一年，中央调查组调查发现，包括时任市长常义、市政府秘书长姜善堂、副秘书长姜万发在内的丹东市政府、市外经贸委、粮食局、供销社、边防支队等单位的12名官员集体参与走私，分七次从韩国走私272辆汽车，价值4147万余元，姜万发因此获刑11年。

　　回忆起来，姜万发说：“走私汽车所有收入上交财政，为的是发展地方经济；是市政府的集体决定；所有涉案人员也都不涉及贪污受贿。”

　　姜万发的鸭绿江公司成立于2003年，业务也是对朝投资。他自1976年在当时的丹东市革委会财贸组做干事时起就开始跟朝鲜打交道。

　　在姜万发看来，丹东是国际级的边境经济合作区，“如果在对岸也建立这样一个合作区，两边对接，对带动中国东北乃至整个东北亚地区的经济发展都会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鸭绿江公司成立后，一些合作伙伴通过它已先后对朝进行了上亿元的投资，为朝鲜企业提供成套设备、零配件，以补偿贸易的方式合作矿产开发。在这个过程中虽有亏有赢，可“赢得了朝鲜政府的信任”。2005年，鸭绿江公司开始跟朝鲜沟通在新义州、威化岛等地区搞国际经济合作区的可能。

　　2009年12月，朝鲜龙兴经济联合体经朝鲜国土环境保护省确认，获得了“与威化岛与黄金坪岛新义州地区的土地使用及土地开发相关的交涉权”；而姜万发提供的一份朝文的“确认书”显示：“朝鲜龙兴经济联合体确认：中国丹东鸭绿江经济投资咨询有限公司同朝鲜龙兴经济联合体一起进行朝鲜新义州国际经济合作区的开发。第一阶段的开发区域为朝鲜的威化岛和黄金坪地区。”

　　3月4日，鸭绿江公司收到了龙兴经济联合体自朝鲜发来的一份传真，仍是一份“确认书”：“朝鲜经济联合体确认，与中国丹东鸭绿江经济投资咨询有限公司进行有关朝鲜黄金坪和威化岛地区的国际经济区开发的实际洽谈。”

　　姜万发说，这是针对近期媒体对两岛开发的报道发出的，在龙兴经济联合体跟鸭绿江公司谈判的过程中，他们“货比三家”，的确接触过王亭戈的公司以及张俊义的威化岛公司，“对我们很有影响。”

　　将由中朝共同管理

　　姜万发透露，3月8日，他接到龙兴经济联合体的正式通知，朝鲜政府已正式通知中国驻朝大使馆，“朝鲜准备在新义州地区的威化岛与黄金坪建设经济特区，中国方面的投资伙伴是我公司。”

　　鸭绿江公司坐落在丹东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的18层，门口还挂着“朝鲜对外经济协力推进委员会办事处”的牌子，为中朝两种文字标注。公司内的墙壁上，张贴着各种放大了的有关新义州、威化岛等区域的地图。站在姜万发的办公室里朝窗外望，鸭绿江水、中朝友谊大桥、威化岛以及新义州的沿江建筑，都历历在目。

　　对于这块将要合作开发的区域，鸭绿江公司称之为“国际经济合作区”，朝鲜则称之为“经济特区”。

　　姜万发说，就开发的内容，他们已与龙兴经济联合体多次讨论过，设想的是：“以服务业为主，搞高端服务产业，设九大功能区，如高科技产业园区、国际贸易区、国际会展中心等，也有旅游业的规划。”这当然还要报请两国政府批准，正式签订合作也须经两国研究。至于最终能不能定下来，“早着呢。”

　　在姜万发的设想里，威化岛、黄金坪“经济合作区”的投资与管理模式将与罗津、开城完全不同，“罗津是朝鲜政府自己开发与管理；开城是朝鲜与韩国的合作。初步达成的共识是，这个合作区是中朝合作，合资开发，由中朝双方共同管理，且以中方管理为主。”

　　姜万发还特别强调，威化岛、黄金坪“经济特区”与2002年的新义州特别行政区“风牛马不相及”，“我们做的是企业间的经济合作，两国资源优势互补，不带有任何政治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