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工商大楼招投标内幕

　　耗资8200万元的大楼，绝大多数项目都远远超出，甚至数倍于中标价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黄志杰报道

　　中标价为300余万的办公楼二次装修，实际支出超过1200万；

　　中标价为100余万元的办公楼空调，实际支出800余万；

　　中标价为500余万元的后勤服务楼，实际支出超过1000万⋯⋯

　　一份来自湖南省审计系统的未公开审计报告，揭露了长沙市工商局机关大楼的招投标及建设中的内幕：获批5300万元总投资的大楼，实际支出至少8200万元。其中绝大多数项目，都远远超出，甚至数倍于中标价。

　　这些钱都流向了哪里？

　　1999年，以《招投标法》为标志，作为一剂反腐良药，招投标被引进中国并被寄予厚望––––通过对程序的强调，监督执行金额越来越大、数量越来越多的政府项目。

　　但是，招投标似乎在中国水土不服，各地不断出现围标串标疯狂切割国家利益蛋糕，甚至，表现极为直白的“低价中标高价结算”也大行其道。

　　长沙市工商局办公大楼，即为其中标本。《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进一步调查发现，大楼建设的前后链条还潜伏着更大的蹊跷。

　　审计揭露违法内幕

　　“审计发现的问题，长期没有得到严肃有效的处理。”来自湖南省审计系统的一位知情人士向《瞭望东方周刊》提供了一份湖南省审计厅尚未公开的审计报告。这份“湘审报(2008)39号”报告完成于2008年，原主题是“省工商局局长张汉良任期经济责任的审计”。

　　该审计涉及湖南省各地市县工商部门各个领域，由此带来了主题之外的意外收获。

　　其中最为显目之处，是对省会长沙市工商局机关大楼建设情况的详尽调查。该审计报告第24页，单独介绍了长沙市工商局现机关大楼投资建设情况：

　　长沙市工商局机关整体搬迁在2003年由省工商局和长沙市计划委员会批准。长沙市计划委员会批准新办公楼和综合楼的总建筑面积2万平方米，总投资5300万元。其中：办公楼的总建筑面积为1.5万平方米，投资4500 万元；综合楼建筑面积5000平方米，总投资800万元。”

　　“但是，至审计时止，市工商局基建办取得基建拨款9064.11 万元，已用于基建工程的资金8237.39万元，超计划投资2937.39 万元。2005年1月，办公楼、综合楼等基建工程完成，并投入使用，但未办理完竣工决算，未转固定资产。”

　　审计认为，大楼主体工程的实际投资，均超过了中标金额。如：办公楼室内二次精装饰中标价为329.64 万元，实际投资1260 万元，超中标价 930.36 万元；后勤服务楼及综合楼附属会议厅、办证厅及连廊工程中标价为 548.01 万元，实际投资1002.7万元，超中标价454.69万元；办公楼及综合楼建筑安装工程中标价1500 万元，实际投资1836.25 万元，超中标价326.25万元；综合楼空调系统安装工程中标价为 109.87 万元，实际投资875.51万元，超中标价765.64 万元；等等。

　　长沙市工商局地处长沙市二环与韶山南路交叉点两百余米的一个角落。在2009年门前市政路与韶山南路相连之前，要从车流量很大且比较密闭的二环线寻找不显眼的出口数度弯转才能找到，前往该局办事的市民常常在网上寻找、交流前往路线而不得。

　　该楼大门对着长沙市中心医院正后方。周围居民亦对本刊记者表示不解：“这楼位置确实奇怪，为什么工商局要花那么多钱建在这个不方便的地点？”

　　据审计报告显示，建成于2005年，投资1002.70 万元的后勤服务楼，至今闲置，“造成国有资产闲置”。

　　调查跟进力度不足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长沙市建设工程招标投标管理办公室调取了相关工程招投标资料。其中，在2002年10月31日发出的“智能化综合用房工程项目”(即办公楼、综合楼建筑安装工程)《中标通知书》上，注明中标价为1500万元，在2002年11月8日签订的《建筑工程施工合同》中，则特别注明“本工程采用包工包料承包，按实结算，总价下浮的结算办法”。

　　数额差距最大的空调项目的《中标通知书》由湖南省建设工程招标代理有限责任公司发出，其中显示：空调项目为“国内邀请招标”，中标价109.8655万元，中标单位为湖南省工业设备安装公司。但是最终的审定造价为875.5万元。

　　审计小组对湖南省工商系统重大经济项目进行了梳理排查，相比于长沙市工商局大楼“低中高结”的问题症候，湖南省工商局机关办公楼和综合楼则规范得多。

　　上述审计报告说，2004年，省政府批准省工商局机关整体搬迁，批准总建筑面积36828平方米，预算总投资1.7亿余元，至审计时，“较为严格地实行了招投标和政府采购，2004年至2007年，共签订基建招投标合同50个，执行金额共计1.69亿元。”

　　大楼已经建成，钱已经花了出去，如何善后？审计报告对长沙市工商局大楼问题做了这样的处理意见：“此项工程违反了《招投标法》第4条、国家计委《关于核定在建基本建设大中型项目概算等问题的通知》第7条等法律法规。根据审计署、国家计委、财政部、国家经贸委、建设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建设项目审计处理暂行规定》第6条和《审计法实施条例》第53条，对违反规定超计划投资的行为应予以纠正，向有关部门申请增加基建计划；对超过中标价投资的问题，应予以纠正，向有关部门补办手续。同时，今后应杜绝此类问题的发生，科学预算基建投资和严格执行招投标的有关规定；对闲置的后勤服务楼，应尽快投入使用，避免国有资产的闲置浪费；对办公楼、综合楼等基建工程，应尽快办理竣工决算，转入固定资产科目核算。”

　　“审计厅毕竟权力有限，这样的处理相当于承认既成事实。”上述知情人士说，“为什么会超标这么多？为什么他们敢视招投标法规于无物？这些钱是怎么花的？都到了谁的口袋？这些问题值得进一步调查。”

　　长沙市一名建筑公司老总惊讶于该项目的盈利空间：“比如，当时长沙大楼空调设备加安装的平均成本在每平方米250元左右，但这栋大楼空调成本是每平方米800元。”

　　老大楼拍卖疑云

　　新大楼建好当年，长沙市工商局卖掉了老办公大楼。但是，老大楼疑点更多。

　　长沙市工商局原办公楼位于城区火星镇南湖市场和三湘市场旁。早年担任长沙市工商局领导的退休干部向本刊记者介绍说，该5层大楼由市工商局1996年以1795万元自雨花区城建开发公司购得，这一地块最大价值在于拥有12亩空地，且没有拆迁户。因此，当时市工商局原计划以此建职工宿舍。

　　《瞭望东方周刊》获得的长沙市工商局2004年9月20日的党组扩大会议记录显示，时任局长张其术说：“这块地商业开发问题我想过，原作过些探讨，但了解规划局(原文如此)，认为此处不能起高层，故没有商业开发价值，现正式决定出卖。”

　　2005年9月26日，湖南省工商局决定免去张其术长沙市工商局局长职务，10月27日正式下发任免文件。

　　老大楼的拍卖正处于新老局长交替的时刻。本刊记者从湖南省拍卖行获得的资料显示，意向公司––––湖南金燕置业有限公司缴纳项目保证金的日子即在9月27日，10月份完成土地款缴纳。

　　湖南金燕置业有限公司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根据该公司提供的说明材料及长沙市工商局高新分局两年后的报告，该公司股东2005年7月准备参加工商局老大楼拍卖，于7月18日向中介机构借了800万元作为注册资本，取得验资报告，次日就将800万元转出，并委托中介办理了工商注册手续，于2005年7月21日取得执照。负责操作的中介人员说，湖南金燕置业有限公司为此付出7万元垫资、中介费用。

　　换言之，该公司就是因长沙市工商局办公楼拍卖而生。

　　长沙市工商局一位退休干部向本刊记者介绍，拍卖当天只有两家公司到场，金燕置业以底价2700万元成交。由于长沙市工商局要负责将该地块性质由划拨用地转变为商业出让用地，需花费400万元左右，因此长沙市工商局实际得到2200万余元。

　　“1996年1800万买的土地，处于黄金地段，十年仅仅升值400万元。我着实难以相信。”这位老干部对本刊记者说，“至少，当初局长告诉我们不能建高层的说法，后来被事实证明是假的。”

　　根据公开资料，该地块被开发成商住楼盘“星典时代”，长沙市燃气实业有限公司被引入，与湖南金燕置业有限公司共同作为开发商。这一2007年7月开盘的楼盘，容积率为5.85，总建筑面积15万平米，由4栋30层左右的高层组成，根据搜房网的记录，开盘均价4388元。

　　老办公大楼拍卖之后，时任局长张其术调任湖南省工商局总会计师至今。

　　蹊跷的巨额市场装修

　　长沙市工商系统带有疑团的基建项目不止于新老办公大楼。该局拥有的一个位于市中心的大型服装批发市场––––东塘交易大楼装修工程更为蹊跷。

　　《人民日报》2003年2月13日《揭开巨资装修的黑洞》报道该大楼说：“建成时只耗资900多万元，如今一次装修却耗资5000多万元”。这个大楼当时有1300户个体经营户，2001年被要求进行消防改造。

　　这是目前为止关于长沙市工商系统基建项目的唯一质疑性报道。

　　“根据消防部门预算，只需250万元左右，但长沙市工商局局长张其术坚持对市场进行附带装修。该局代管的长沙市市场服务中心就此作出预算：装修和消防改造费用共计700万元。对于这一预算，张其术没有认可，而是紧接着便把市场服务中心管理的东塘交易市场从‘中心’剥离出来，调郊区工商分局副局长李菊华主管装修工程，预算一下子增大为2000万元。如此巨额的装修费从何而来？长沙市工商局开会宣布由个体户每户集资5万元。由于这些以下岗职工为主的个体户不断上访，长沙市工商局才改为新户5万元，老户2万元，先后集资2300万元，这些集资款既不还本付息，也不抵扣租金，纯属硬性摊派。”

　　“市场装修工程本应论证、立项、招标。张其术又以时间紧(消防部门要求2个月内完成)为由，不论证、不招标、采取边设计、边施工、边验收的办法，将工程指定承包给他的一个弟弟和一个表弟所在的长沙市长大建筑公司。”

　　但是，根据个体户反映，所谓装修，只是在大楼外面贴一层瓷砖，许多地方只刷一遍油漆，连旧玻璃都没有换。施工队居然还在大楼内点炮，炸断了30多根大梁。为了顶住大楼不垮，施工队只好将楼内柱子加粗，而加粗的柱子里居然没有钢筋。2002年8月，又将柱子砸开重新加粗加固。如此折腾，工程工期由原来规定的两个月延长到1年。“该局承认工程款前后已经付了3000多万元。然而，据了解，没有结算的工程款还有2000多万元。整个东塘交易市场装修工程耗资将达5000多万元。”

　　根据《人民日报》当时的估计，整个市场损失6000万元，这一数字在2003年对个体户形成了巨大压力，而个体户们最关心的问题是来源于公款和个体户集资的“这5000多万元到底是怎么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