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世博观
政府搭台,经济唱戏。各行各业都打量着世博这块大蛋糕,考虑着自己的一刀从哪里切下去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耿 | 上海报道
“世博会是什么?”
“风情展。”“交易会吧。”“很多高科技。”“工业成绩交流会。”“有各国美食。”“向全世界展示大上海。”
每人心中都有一个“世博会”。世博园试运行期间,还有上海阿姨特意多带了现款,打算去法国馆买香水和口红。
而以上作答的,都是戴着红袖箍、穿着黄马甲或吊着蓝胸牌的志愿者。仿佛一夜间,楼道清洁工、自行车看管员、市容协管员等都换了身份,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世博志愿者。”
无论对于世博会的核心价值怎么理解,他们至少都牢牢记住了自己该管好哪一摊,2000万颗各司其职的螺丝钉拧紧一台庞大的机器,向世界宣布:上海准备好了。
“世博学”
9年前,上海世博会执委会副主任周汉民也“与常人无异”。2001年11月,刚做了一年多浦东新区副区长的他,被委派去巴黎申博。他马上给世博会申办领导小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谁可以跑来给我讲讲什么叫世博会?”一名工作人员给他打印了几页纸,那是国际展览局和世博会的简介。
周汉民带着这几页纸上路了。9年后,时事评论员曹景行建议有教授头衔的周汉民开一门“世博学”。
从“门外汉”到“博导水平”,不是每个人都有周汉民的机会。直至2007年,时任上海世博局副局长的朱咏雷做客新华网时,还有网友问他:“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和1999年的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有什么区别吗?”
上海图书馆馆长、世博主题演绎顾问吴建中在各地巡讲时,发现为数不少的地方官员,“只是把世博当成了招商引资平台。”
政府搭台,经济唱戏。各行各业打量着世博这块大蛋糕,考虑着自己这一刀从哪里切下去。
“联丰生煎大王”开在与中国馆仅一路之隔的“黄金地段”,其老板泮和连的眼光这几天被媒体热炒。申博成功前,他即在浦东南路盘下了这家店面,“5个游客里有1个买生煎包就够了。”
做了十几年服装生意的浙江嘉善人周晓春,去年改种番茄,成为世博指定供货商;温州鞋业大佬诸建平4年前把精力投入LED灯研发,今年拿到了世博订单。
“世博会刺激中国木门行业又好又快发展”;“接轨上海世博,普陀山打造新名片”---在出入上海的高速路上,广告牌几乎言必称世博。
“世博会是个筐,人们老想着从筐里拿点什么出来。”上海大学教授林少雄说,这一方面与世博知识的普及侧重有关,号召市民如何配合,而灌输世博启迪民智的理念偏少;另一方面,也与现实中的实用化、趋利化的价值取向有关。
为迎世博派发的《市民指南》中提出上百项文明礼貌提示,“不穿睡衣上街”引起了坊间、学界争议。周汉民一再提醒:上海人礼让外地人,中国人礼让外国人,“礼让的风气比世博会本身还要意义深刻。”
“对世博知识掌握最全的人群,当属各媒体跑世博的记者,因为工作中用得着。”《新民晚报》一名世博记者说。
普通市民则在翘首盼“世博大礼包”。“礼包”包括一份上海市委市政府给市民的感谢信、一张世博会门票、一张价值200元的交通卡、一张地图、一枚海宝小徽章。
“这是上海市民实打实地感受到世博是怎么让城市更美好。”上述记者评说。
超级体量
认识水平参差不齐,不妨碍齐力打造一届最高水平的世博会。以下这组“之最”从各个维度丈量了上海世博会的超级体量:
192个国家和50个国际组织确认参展,预计超过7000万名参观者,上海世博会将从参观人数、参展方、规模等三个层面创世博会历史之最;
非洲大陆53个国家中有50个确认参展,其中与中国建交的所有48个国家全部参展,上海世博会非洲联合馆也成为历届世博会参展国家最多、建设规模最大、援助力度最强的非洲馆;
目前已确认将参加上海世博会的副总统以上政要已达102批,刷新历史纪录;
这是世博会历史上首次在特大城市的中心城区举办;
本届世博会展区面积5.28平方公里,为历史上最大;
为建设世博动迁1.74万户居民和272家企事业单位,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上海市单个重大项目动迁规模最大、要求最高、难度最大、时间最紧的一次;
志愿者人数超过200万,为历届世博会之最;
正式参展方的自建馆,约有40个国家和国际组织报名建设,数量为历届之最。
与主办方这些“之最”对应的,是参展方的“之最”:
“奥地利把上海世博会纳入了奥地利世博会历史上最大的参展项目。”奥地利前总理、上海世博会奥地利展馆总代表汉内斯·安德罗施说。
“沙特阿拉伯对上海世博会的重视程度和参展规模前所未有,无论是财力、物力、人力方面的投入都堪称历史之最!”上海世博会沙特联络负责人、沙特城乡事务部助理大臣阿卜杜-拉赫曼·谢赫说。
“本次德国的参展规模是历届世博会之最。”德国经济部长布吕德勒说。
学界有这样的认识:中国和各国合力打造了一场巅峰世博会。
世界需要市场
“是中国‘拯救’了世博,把一个被西方渐渐淡忘的博览会托举成举世瞩目的全球盛会,现在连世界各地的华人社区也热闹起来了。”上海社科院城市与区域研究中心秘书长屠启宇说。
2006年9月在上海举行的第四届世博论坛上,日本建筑设计师彦坂裕提了这样一个问题:19世纪人们来世博会是为了看一个新世界,而20世纪后半叶起,人们通过大众传媒就能达到这一目的,为什么还要特地到世博会来呢?
也有人说,自从电视机出现后,世博会就不断被预言要消失---飞渡大洋彼岸不过一夜,网络随时带人周游世界。随着信息工业的发展,各种技术展览早已是以年为单位的常态行为。
回溯世博会历史,以欧美为主场,是第一波;第二波在日韩展开;如今第三波浪潮正在中国澎湃。
学者杨恒均说,世博会炙手可热的年代,也正是西方价值观在紧密锣鼓形成、并逐渐登上全球舞台的时候。上个世纪下半叶,世博会在西方完成了历史使命,当西方对世博会开始抱可有可无态度时,日韩加入进来,世博会也确实起到了向世界推销这两国的作用。
上海社科院副研究员乔兆红分析,19~20世纪,各国参加世博会依次考虑的因素是:政治因素>经济因素>社会文化因素;21世纪,以上排序逆转:社会文化因素>经济因素>政治因素。
在中国学者钻研世博价值观时,对上海世博会抱以巨大热情的外国参展方中,也有不少却是冲着商业利益而来。
“人家不是冲着世博会来的,是冲着‘中国’这个大概念来的。”屠启宇说,“西方想要影响中国,在意识形态上空间有限,但是可以竞争中国市场。”
为扩大上海世博的商机,2007年,比利时与中方联合研讨“如何利用2010年上海世博会”,比利时王储率团参加。
面对商业化倾向的质疑,美国馆CEO温斯洛回应说:“对美国来说,卖薯条的机会有很多,但像上海世博会这样能够向全世界展示美国的机会却很少!”
执著的情结,强盛的图腾
世博会为何还风风火火地存在着?上海又为什么高调“接盘”呢?
2002年12月3日,上海在与韩国丽水、俄罗斯莫斯科,以及波兰弗洛兹瓦夫、墨西哥克雷塔罗的激烈竞争中胜出,这也是有史以来世博会申办国家最多的一届。
国际展览局秘书长洛塞泰斯分析说:“过去20年中,亚洲、拉丁美洲和太平洋地区等新兴地区的经济和政治开放,改变了世博会的国际舞台,并引荐了一批‘新演员’,这也要求国际展览局在未来的世博会中向新的地理领域开放,更加均衡地分配举办机会。”
一个大背景是,自中国申博成功后的7年多里,国际展览局成员国数量从89个猛增至156个,其中绝大多数新成员为发展中国家。“中国效应使一些发达国家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世博会,虽然处在经济危机中,参展规模居然还创下历届之最。”屠启宇说。
而对世博会造成威胁的电视机等“热媒体”也是一把双刃剑。“有一段时期多媒体等虚拟展示手段风靡一时,大有取代实景实物展示之势,因而引起参观者不满。”吴建中说,“人类本性深处蕴藏着一种欢庆节日或情绪共鸣的激情,不到现场很难感受到这种激情。”
上海世博会组委会一方面修建展馆,在184天里汇聚2万多场演出,满足人们现场狂欢的需要;一方面又史上首次创立“永不落幕”的“网上世博会”。
1851年首届世博会举办时,上海只有8岁;当上海接过接力棒时,已经过去了159年。时代变迁,但中国人总有一种执著的“世博情结”。
1876年费城世博会,清政府海关随员李圭带着113名中国少年来到会场,成为首次参与世博会的中国代表团。李圭后来在《环游地球新录》中写道:“集大地之物,任人观览,增长识见。其新器善法,可仿而行之。又能联合各国交谊,益处甚大。”
之后,梁启超、陆士谔等晚清文人都预言中国将举办世博会,许多有着强国梦的文人将其当做国家强盛的图腾。
上世纪80年代,上海百废待兴。时任上海市市长的汪道涵“负重跑步”,提出了两大战略设想:开发浦东、申办世博会。
2010年,世博会拉开大幕的前夜,浦东刚刚隆重地庆祝了开发开放20周年。
想想“后世博时代”
“上海现在的财力、物力与汪道涵时代已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办世博的目的与汪老的初衷对照,也发生了变化。”屠启宇说,“从重视程度看,中国正以办奥运的思维来运作世博,希望能复制办奥运的成功,同时期望世博会成为推动科学发展和经济转型的契机。”
目前,全国各地来了不少官员做世博局的工作,申请世博结束后把中意的场馆拆下来搬到当地,修建一处人文景观。场馆建设预算虽然包含了拆除费用,但参展方很可能不付尾款,以拆下来的材料充抵。双方一拍即合的可能性不小。“顶级高科技应当让全国人民分享。”上海一位领导大度地说。
“中国官员的学习能力很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谈了一百多年,但真谛究竟是什么?”屠启宇认为,世博会留下的财富不应只是永久保留几处场馆,还有人文上的启蒙。
“184天能够保证顺畅运转,就说明城市的功能能级上了一个档次。在这半年里,上海生产生活都不能暂停。而这个城市的居民经受了世博的洗礼,以后多大场面也可见怪不怪。”屠启宇说。
“上海世博会让老外见识什么叫大场面,”沪上一名体育记者评述,“北京奥运会已经办得让伦敦难以接招了。”他在采访北京奥运会时,每日必修课是去新闻中心的柜子里拿资料,一格一格拿完就得20分钟。
“我们引进了奥运会,但奥运精神仍然需要强化。现在,我们同样在将世博会办到极致,是不是也该想想‘后世博时代’的人文遗留和文化复兴?”屠启宇说。
会展热在中国方兴未艾。提出建设“国际会展都市”、“国际会议中心”、“中国会展中心城市”、“中国会展名城”、“中国区域会展中心”的中国城市已超过30个。
有官员建议在本世纪中叶之前,中国要举办三届世博会。广州、宁波、武汉目前被看做潜在申办者。学界认为,这无论对于世博局,还是对于中国,应该是个“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