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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最后的儒医裘沛然:晚年为转换社会风气奔走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5月12日11:31  新民周刊
回忆最后的儒医裘沛然:晚年为转换社会风气奔走
晚年裘沛然

回忆最后的儒医裘沛然:晚年为转换社会风气奔走
裘沛然全家合影

回忆最后的儒医裘沛然:晚年为转换社会风气奔走
裘沛然和他的助手胡展奋(右上)章原(左一)在一起

  最后的儒医

  ——纪念裘沛然先生

  国医大师裘沛然5月3日晨遽然去世。

  九十七岁老人的去世之所以令人感到突然,除了提示他生前健康其实一直很好之外,更多的似乎是表达了我们这个社会对他的需要和依恋。

  大师不再。砥柱不再。非凡人物留下的巨大空白,世俗社会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承受失落和感受遗憾。

  他对自己的一生是这样定评的:我从事医疗事业已七十五年,向以疗病为职。但逐渐发现,心灵疾病对人类的危害远甚于身体疾患。由此萌生撰写《人学散墨》之念,希望为提高精神文明道德素养,促进经济发展,略尽绵薄之力。

  我们纪念他,是希望他的人格力量和道德文章永远传承。

  回忆裘沛然

  撰稿/胡展奋(主笔)

  一位饮誉海内的杏林巨擘,其晚年的主要精力不在中医临床,而是为转换社会的道德风气而奔走呼唤,从治病到“医心”完成了他个人的传奇跨越。

  他就是裘沛然。

  笔者和裘老相识二十年,在他生命的最后四年又和他过往甚密,他的离去不仅对我是个噩耗,事实上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坏消息:通往上世纪的文化栈道又断了关键的一节……

  慷慨施援于水火

  我们相差四十七岁,他却于我有救难之恩,外界素来不知,此系首次披露。

  1913年,裘老出生于浙江慈溪一个布商的家庭,幼时上过私塾和国学专修馆,后又攻读经史百家之书,于1931年考入上海中医学院,在名医丁济万诊所临床实习,又常请益于海上名家谢观、夏应堂、程门雪、秦伯未、章次公诸先生,深得诸前辈青睐。

  待到我们相识时,他已是卓荦大家,有了很高的社会地位:国家卫生部医学科学委员会委员、上海市政协常委,上海中医学院(后为上海中医药大学)专家委员会主任、上海市中医药研究院专家委员会主任……时为1988年,我所供职的杂志社要我写他的专访,见面在他的书房,话题不从中医入门,反从古典诗词切入,恰巧我亦有此好,可谓一拍即合,当然他的旧学造诣比我高多了,佩服之余也觉得奇怪,一位名医的国学功底怎么也如此深呢。

  交往三年后,我“出事”了。时为1991年。那个时代,我们国家对国际社会是不承认存在娼、赌、毒现象的,尤其对“毒品”现象讳莫如深,认为毒品的存在是一个国家的奇耻大辱。但是偏偏我当时经过一个月的滇西调查,证实了云南西部已沦为“金三角”的最大贩毒走廊,整个云南毒品死灰复燃的现状如火如荼,我那时还年轻,热血沸腾之下撰写了1949年以来第一篇长达五万字的揭露国内毒品泛滥的报告文学《疯狂的海洛英》,首发《萌芽》杂志后,又连载《南方周末》三个月,拉开了共和国禁毒报道的第一幕。

  文章发表后掀起了惊涛骇浪,滇系部分报刊对我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批判,天天刊出文章,鞭挞我“捏造事实,对三千万云南人民大泼脏水”;海外《明镜周刊》和《星岛日报》等纷纷转载《疯狂的海洛英》,面对境外媒体的竞相质疑,国家有关部门一方面对外“无可奉告”,一方面驰电上海有关部门“严肃查办”。

  有人狠狠地传下话来:这个人绝对不能在新闻单位工作,除名!

  情急之下,我找了裘老。裘老很镇定地听完我叙述,徐徐问道:他们指控你的核心“罪名”是什么?我答:严重失实。捏造云南毒品大流行的现状。

  他听了笑笑,说,我有一个可靠的“病人”是云南高层,我相信他会告诉我实情……但你的问题是,你有采访录音和照片吗。

  我说有,有录音,有专业的摄影。他想了一想,说,这样吧,你们教委有位最高领导,我后天正好约他看病,你到时候来,向他当面陈述。兼听则明嘛。

  到了那天,我出现时,领导微感意外,裘老向他低声解释后,我陈述了新闻采写经过,拿出了六盘录音和大量戒毒所的照片。领导说,情况我了解了,裘老为你也打了电话,基本事实是有的……可能比你写的还严重。不过呢,个别细节,你是不是有点“水分”?以后要注意,写调查,就算是报告文学,也越朴实越好!尤其是国内第一次披露,这么天大的事情,……呵呵,世界震动,你知道我们的压力有多大吗!

  此次厄难就这么过了,“除名”的事也不再提起,后来虽然有中央主要领导对《疯狂的海洛英》的高度肯定并作出了批示,但若非裘老及早援手,则笔者很可能在获悉“批示”以前就被终结、被“清除出新闻工作者的队伍”了。

  和裘老写书的日子

  十多年前,我们的谈话总在他天钥新村的住所进行,他的书房总是阳光灿烂而高朋满座。

  话题总会慢慢地从诗赋、历史或文坛逸事而转向孔孟儒学、转向道德风气。

  事实上,经济上去了,精神下来了。一说起当下社会的“坑、蒙、拐、骗”现象,老人就痛心疾首,甚至捶胸顿足,表现出极大的愤慨和忧虑。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一个人能像您这样修成正果的医林巨擘,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您还想医治人的心么。

  他说,是的,“已是人间经济热,乾坤正气要弘扬”。和我们这个民族的、宏伟的人心工程比,医者,小道也;躯壳强健而心灵已死的国民,是国之不幸。道德风气这么差,社会要这么多健康的“病人”干什么?而拯救他们精神的良方恰恰就在他们所不屑的孔孟那里。他要写本书,呼吁大家做个“合格”的人。

  大概觉得我的旧学基础还过得去,他便多次邀我担任他的撰稿助手。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的水平,为他写专访,可以。但是,含英咀华,萃取孔孟的精粹而劝喻世人,洋洋二十万余言,我自问能力大不能及。

  失望之余,他转延助手,从上海师范大学到浙江大学、到复旦大学、华东师大……时光流逝,辗转四本草稿,皆不能满意,难点在于:太专业了,读者不看;太普罗了,裘老不干。事情就这么僵着,眼看时光荏苒,裘老心急如焚,2003年至2005年他四次召我长谈,最后一次在“世纪酒店”对我摊牌:此事非你执笔不可。这件事,名利是没有的,老夫九十多岁,生平从不求人,为天下苍生计,请你出山,社会上,很多人高看你,但你让我失望!

  裘老的风格一向是轻声说重话,这次也是轻锤重敲,我听了顿觉羞愧而无地自容,想想他,九十多岁了,身居青云,早就可以花鸟自娱,安享荣华了,却还孜孜于社会风尚,道德人心,图什么呢。十年来,明知道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我却怕苦怕累地屡屡婉拒。说到底,怕烦。且无利可图而已。

  这是我一生最最辜负他的地方。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四年,我们才走到了一起。

  2006年秋天,裘老牵头,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负责人李伟国,张耀伟,上海中医药大学的原党委书记张建中,章原博士和我,组成了书稿的讨论班子,由裘老厘定框架篇章和提要,由我和章原执笔。

  裘老晚年的居所,除了天钥新村的老屋外,主要居住华漕陈家角的“茅庐”。

  我们讨论和码字的地点,主要在“茅庐”。茅庐环境很好,前花木,后修篁,上下三层,通透敞亮。室内有电脑两台。

  裘老邀请我和章博士常住茅庐,他那日本弹簧床,我至今想来仍觉得飘飘然。因搜寻和整理资料的需要,以及随时记录裘老脑中的电光石火,章博士在那里的时间更多些。

  我俩于《论语》和《孟子》有点基础,但离“著书立说,代圣贤立言”的水平还差,于是在茅庐,每天的日程差不多都是这样开始的——

  先由我评议新近的社会新闻,特别注重哄抢、乱伦、造假、诈骗、虐亲一类的道德风化案,接着由我或章原引述网民的言论,然后裘老口引《论语》或《孟子》,结合案例,追古溯今,作人性演化的自由剖析,其引经据典的构架为:孔孟为纬,中国通史为经,偶引《中庸》、《荀子》、《墨子》以及西哲言论,关于孔子生平,主要参考《史记·孔子世家》和《孔子家语》,并不旁骛历家集注,他说了,中国人的本原就在孔孟,“乱天下者必先乱是非”——后代的儒学著述,多为摇舌杂说,不是朝廷需要,就是一己私利,所谓“后儒多未醇”,都为各种隐匿的利益所驱而“潜移”孔孟,“默化”孔孟,无论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日积月累,水滴石穿,到了“五四时代”,孔孟已经被扭曲到非打倒不可的程度了,从这个角度说,“五四”打倒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孔孟,而是早已出位离窍的“孔孟”了,我们为了唤回“中华精神的原住民”而还原孔孟,除了研究原著,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那些日子里,裘老的大书房充溢着强烈的救世氛围,网上的谬论,常常气得他嘴唇发抖,眼睛瞪得很大,每遇此时,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精神勃发,指点江山,臧否人物,口授要义,孜孜讲诵,所有的晚辈都觉得奇怪:这“老熊猫”(我们背后给他的绰号,国宝的意思)怎么了?九五老翁,一旦著书立言怎么兴奋得像个小孩?

  而他的“童子功”一旦“发功”,也委实惊人,首先让我们知道,诗原来是真的可以“唱”的。“唱诗”之说,我们原来只在旧闻中见过记载,如今现场观摩,觉得十分新鲜,天晓得那是什么调门,可能有昆腔的味道,也有京白的痕迹,反正那玩意儿来自私塾,浙江官话,细听更像是一种“吟”,吟着吟着就像鲁迅所述,“那头就拗过去,拗过去了……”,保姆何玉桂同志反映,裘老看书常常通宵,有时候半夜里就“唱”了起来,很响,常常被吓得背过去。

  一部《论语》一万五千九百字,他基本可以信手拈来,随口背出,《孟子》三万八千一百二十五字似乎不能全然背出,但也熟如家珍;史书中,“廿四史”他读过一遍半,但最熟《史记》,很多段落也能背下来,因此,我们手录笔写地码字休想“淘糨糊”,有时候困乏了,写烦了,行文或引典难免想“混混”,想“疑似”一下,但总是被逮,简直是揪着你改过来,一日以他的旧体诗《读孟子后作》考我:“予少年时读王荆公诗,王荆公写道‘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句,诗中‘何敢望’三字怎么解?”

  我愣了一下,自作聪明地说,王安石自谦,不敢轻慢韩愈的意思吧?

  “错!”他听了狡黠地笑了,一副抓住我们这一代软肋的得意:“十个,十个答错了!而且意思恰恰相反,其实,‘何敢望’乃是不屑为之的委婉语,孟实胜韩远甚,尤其是孟氏所创导之‘民贵君轻’的人民至上思想以及‘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尚人格境界。这样的言论在封建统治社会中简直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韩愈有这样的思想吗?王安石之尊孟轻韩,意在斯乎!”

  《人学散墨》的最后成稿,前后写了近两年,两年期间,裘老精神一直很抖擞,除了有过一次腹泻和发烧外,几乎没病,比我们还强健,有位市领导因此而暗示我们:多磨磨,别写得太快……

  崇高的使命感,居然能使一盏衰微的生命之灯重新焕发出夺目的异彩,文史哲的历史也许从此添上一段佳话。

  那时我们都觉得,以现状论,他活一百岁(期颐之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2008年岁末,《人学散墨》终于出版。他赠我小诗一首:旧稿疑多纸上尘,得君洗练始堪珍。自惭俭腹无文采,青眼高歌望故人。

  和裘老写书的日子,现在特别令人怀念,“茅庐”的灯光将永远闪耀在我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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