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作海：迟到11年的“真相”

　　当地各种官员来慰问他，他总是恭敬地站起来，手贴着裤缝深深鞠躬，90度

　　文 | 万琨

　　被害人“死而复生”的离奇事，要说发生的几率比彩票中大奖还小，但是，这样的事情还真让河南商丘村民赵作海碰上了。他因“杀害”同村人而被判死缓，在监狱服刑多年，最近，当年的“被害人”赵振晌却突然出现，回到了老家。

　　5月9日，河南省高院认定赵作海故意杀人案系错案，宣告赵作海无罪释放。当天上午，赵作海在相关法律文书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在迟到的“公正”面前，这个背有些微驼的男人忍不住失声痛哭。

　　11年的时间，被认定为“凶手”的赵作海含冤服刑，而这11年中，他们全家人的命运也发生了惨变：房子塌了，妻子被迫改嫁，4个孩子送给别人3个，还有一个在外地打工，几乎一次都没见过，这些孩子大多辍学，有的就没上过学⋯⋯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头尸引发悲剧

　　事情追溯到十几年前，两个当事人赵振晌和赵作海还曾是关系不错的哥们儿。两人住在商丘市柘城县老王集乡赵楼村，是前后院的邻居，曾一起到陕西打工。据赵振晌自己说，因赵作海私吞他的1000多元工钱，两人关系恶化，加上两人都与本村妇女杜某某有私情而产生矛盾。

　　1997年10月30日深夜，赵振晌发现赵作海在杜某某家过夜后，回家拿来菜刀，趁赵作海熟睡，对赵作海头上砍了一刀，然后将凶器扔在村东小庙后的路边。据赵振晌后来承认，因为怕赵作海报复，也怕把赵作海砍死，他就收拾东西，身揣几百元钱和身份证，骑着三轮车，带着被子，逃离了家乡。

　　自那之后，赵振晌久久没露面，1998年2月15日，他侄子到公安机关报案，说叔父离家失踪已经4个多月。当时，警方将怀疑目标锁定在1997年和赵振晌打架的赵作海身上。不过，因未得到更多证据，赵作海被关押审讯20多天放出。

　　大约一年之后，1999年5月8日，赵楼村村民在挖井时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无头、膝关节以下缺失的无名男尸，公安机关再次把赵作海作为重大嫌疑人，一天后将其刑拘并审讯，赵作海就一直没出来。

　　被迫九次认罪

　　1999年5月10日至6月18日，赵作海做了9次有罪供述。在口供里，他这样供述了作案经过：当天夜里，他在杜某某家，两小时后，赵振晌出现，拿刀砍他。赵作海逃出，被赵振晌追撵，赵作海夺过刀杀死赵振晌。当时没处理尸体，他回家了。回家后，妻子看他受伤，帮他包扎。在妻子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后，赵作海回到案发地点，肢解赵振晌尸体并投入井中。

　　由于口供的内容与现场勘查一样，办案人员认为就是赵作海所为。几经曲折，2002年10月22日，商丘市人民检察院以赵作海犯故意杀人罪向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那么，明知自己没杀人，为什么要承认呢？赵作海被释放后才说：“不说，他们就弄死我⋯⋯打到最后，他们要我说啥我就说啥。”据他近日给媒体透露，从抓走那天开始，他就被拳打脚踢，包括用枪头打头，留下了疤；用擀面杖一样的小棍敲脑袋，一直敲，敲得头晕；甚至还在他头上放鞭炮，不让睡觉⋯⋯

　　赵作海的前妻说，当年井里尸体被发现后，她曾经被警方关在乡里某酒厂一个月，被罚跪和遭毒打，要求指认赵作海杀人，但她一直咬牙否认前夫作案。

　　一错再错

　　事实上，这起案件当时就疑点重重，如果检察院、法院有一家对案件提出质疑，赵作海的悲剧有可能避免。

　　公安机关的工作人员承认，在这起案件中，有些疑点确实没引起足够重视：比如，当时尸体已高度腐败，警方先后做了四次DNA都未能确定死者身份，这种情况下把尸体确定为赵振晌，有主观色彩；此外，警方没有追查凶器，也没有确定凶器所能造成的伤痕是否与尸体的伤痕相符等等。

　　由于证据不足，商丘市检察院在两次退卷后，拒绝再次接卷。而警方坚持认为赵作海是凶手，不能放人，造成赵作海在看守所长期羁押。之后，法院对该案的审理仅20多天，全部采信了公安部门的意见。庭审时，赵作海和他的辩护律师都否认了杀人一事。但法院认为，赵作海曾经做了9次杀人的笔录，所以当庭否认不可信。

　　这样，2002年12月5日，商丘中院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赵作海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河南省法院经复核，于2003年2月13日核准商丘中院判决。判决后，赵作海未上诉。羁押期间，他两次获减刑，先被改判为无期徒刑，后又被改判为有期徒刑20年。

　　真相

　　今年4月30日，已经“死亡”10多年的赵振晌突然从太康县返回家中，当地公安机关和村民均大吃一惊。据赵振晌透露，这些年，他去过安徽、陕西、湖南等地，但大部分时间在老家周围100公里的地带活动。他一直以捡废品为生，从来没有回过家。

　　因患偏瘫无钱医治，赵振晌今年才回到村里。今年5月4日，得知赵振晌“复活”的消息后，赵作海沉默良久，随后失声痛哭。

　　赵作海回到了当年的村子。如今的他，眼神中还流露着紧张。当地各种官员来慰问他，他总是恭敬地站起来，手贴着裤缝深深鞠躬，90度。

　　面对无数的媒体和镜头，他最初拒绝接受采访，说太累了。在少数采访了他的媒体中，他提到当年挨打的经历，激动地站起来缩着身子和手，演示着怎么被铐、被打。有时候，他会说着就突然哭起来。不过，他不愿意提追责。他说，“我不懂，那是公家的事情，公家说怎样就怎样。”

　　5年前，几乎类似版本的案件曾经发生在湖北省。一位名叫佘祥林的农民因“杀害自己的妻子”在狱中服刑11年后，佘祥林的妻子突然回到家中。2005年4月1日，被宣布无罪的佘祥林走出监狱。

　　回到赵作海案，今年5月12日，商丘市检察院正式立案，查究相关责任人。当年公、检、法曾参与办案的人员，已普遍接受过询问、调查。目前，检察机关决定对三名涉嫌刑讯逼供的公安人员采取刑事拘留。这三人当时都是办案组成员，分别为郭守海、周明晗、李德领。现郭守海、周明晗已被刑拘，李德领在逃。

　　公众期待着对错案的始作俑者从快从重的惩罚，也希望赵作海能得到公正合理的赔偿。当然，最重要的是，人们都希望司法的漏洞能真正减少，避免悲剧再度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