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新闻1+1》2010年6月7日播出：以“薪”换“心”，富士者康！以下为节目实录：

　　主持人(董倩)：

　　昨天晚上，富士康再次宣布给自己的员工涨工资，从10月1日开始，深圳厂区的一线员工将拿到一个月2000块钱的收入。

　　针对这种情况，有一位瑞典学者分析说，富士康这么做有可能削弱它的成本优势。对于一个企业来说这是硬实力，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它又会影响到企业的整体形象，这是一个企业的软实力。如何能够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如果谁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他马上就能够拿到诺贝尔奖。

　　解说：

　　“加薪”，这是最近在媒体上出现频率非常高的一个词汇。

　　近日，大名鼎鼎的富士康也传来了重要消息，决定大幅度提高工人薪酬。不仅如此，今天在一些报道中我们还读到了这样的消息：

　　刘坤(深圳富士康新闻发言人)：

　　一直是执行这个标准，但是不可否认的说，在以前的历史中，有一些个别的产线和事业单位，由于订单的繁忙，用事后调休的方法，不能够充足的保证员工六休一，比如说他可能有十天都没有休息，现在我们是要把这个再重新地能够加强。

　　记者：

　　您刚才说加强，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是一种强制性的？

　　刘坤：

　　是。

　　解说：

　　“每天都要工作10小时以上，很少有人可以享受双休日，但他们的收入却不足以在这座城市获得体面的生活，只有下班之后去厂区之外的广场上跳跳舞，才能看到他们真正回归自我，尽情宣泄的时刻。”这是媒体对于大多数富士康员工真实生活的写照，让人感叹。

　　今天，富士康下决心要对这种情况作出改变，加强力度，不是管理，而是工人的休息。同时，很多媒体在报道中也使用了“要求”这两个字，富士康“要求”工人休息，这个多多少少带有强制意味的词语，也意味着在这个庞大的工厂，它的管理多了一些为工人着想的人情味。

　　刘坤：

　　我相信对于80后和90后的年轻人来讲，休息可能有的时候不仅仅是一种睡觉，或者是在宿舍里面，我希望他们能够走到社会上去，能够认识社会，能够知道社会对于他的挑战和机遇。

　　记者：

　　那你休息的时候，一般都去干嘛呢？

　　深圳富士康员工：

　　出去逛逛深圳，深圳那么多好玩的地方。然后上上网啊，可能工作上有点烦心事，通过一天调整一下可能就好点了。

　　解说：

　　昨天晚上富士康科技集团宣布，自今年10月1日起，富士康集团深圳各厂区，在本次上调薪酬30%的基础上，将再次上调标准薪资，经考核合格的作业员、一线组长的标准薪资上调为每月2000元，调薪幅度会超过66%。

　　保证员工休息，提高工人工资，维护工人权益。长期以来，富士康都是以当地的最低工资标准作为工人底薪，今天这一做法正在发生历史性的变化。

　　刘坤：

　　目前为止，我们这边从2010年10月1日起，对富士康深圳地区各厂区经过考核合格的作业员、一线组长的标准薪资，由原来的最开始是900元，6月1日是(调整到)1200元，现在统一提升到2000元每个月。

　　记者：

　　你一个月现在可以多拿多少钱？

　　深圳富士康员工：

　　以前2000，加上600，2600吧。

　　记者：

　　同事们对加薪的态度是怎样的，他们满意吗？

　　深圳富士康员工：

　　他们当然是高兴啊，每个月能多拿一点，能够给家里多寄一点。

　　刘坤：

　　目前来讲，比如说我们以深圳为例，深圳厂区我们现在是45万人，符合我们调薪说明的，大概占到84%。也就是一线员工和线组长这一块，他的数据是84%。其他地区会依照当地生活物价指数和各项社会保障规定，我们会再另行公布。

　　解说：

　　增加工人薪酬，必然意味着企业成本上升。有媒体估算，第一次调整后，拥有80万员工的富士康，每月新增支出就将达到2亿元，若把社保等各项数据相加，每年则超过了40亿。

　　刘坤：

　　成本的增加，当然对富士康这样的企业是有影响的，但是我们也有信心，能够通过我们自身的研发的能力，富士康是一个研发能力非常强的一个企业，有很多专利的一个企业，我们能通过我们这方面的转型，能够把大家所认为的成本，能够自己去解决好。

　　记者：

　　这个具体的成本增加多少呢？

　　刘坤：

　　这个我还没有算过。

　　解说：

　　在中国大陆的年销售额超过4000亿元人民币，在深圳地区的年出口额占深圳出口总额的20%，在中国大陆员工总人数80多万。应该说，这是一组让人羡慕的数字，代表着富士康的辉煌。

　　但是，数字背后我们却也看到了许多让人心情复杂的反思，企业的竞争优势除了严格的管理，是不是只能建立在劳动力的低成本上？富士康，这个全球最大的代工企业，今天正在面对一些无法回避的问题，作出积极的应变。对于这种变化，富士康总裁郭台铭曾经表示，我们认识到作为电子制造业全球领袖的责任，并非常认真地履行这一责任，加薪是为了维护员工尊严，这其实是所有人的共识。

　　主持人：

　　岩松你看，深圳富士康工人的工资由三位数变成四位数了，900元到2000元，你觉得它能解决什么问题？

　　白岩松 评论员：

　　我觉得这是十几跳的年轻人，为他们的兄弟姐妹提前争取到的一个权益或者说待遇的提高。

　　这个“提前”有两个含义：第一，我觉得这是一种巨大的危机，一种全社会已经在关注的危机。我想从富士康科技集团公司来说，也必须要做一些什么，不仅仅是涨工资，包括其他一些配套的，包括心理按摩，厂区内部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是提前了，因为在危机面前你必须提前。第二，我们今天谈论的不是富士康这个公司，而中国绝大多数代工企业恐怕都要面临这个挑战，因为工人工资的这种增长要求恐怕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富士康能在这些公司里提前迈出这一步，我觉得这一点是值得尊敬的。

　　主持人：

　　你看，钱多了，你没法告诉人家这钱怎么用，但是这个工人还多了一天的休息时间，这一天的休息时间多出来干什么就得有人管？

　　白岩松：

　　我想钱不能立即直接地去解决富士康所面临的危机，或者是解决十几跳这样的问题。但是它所延伸出来的东西，却有可能慢慢帮助这样一种心理压力，包括尊严的提高、心理压力的减少和悲剧的发生。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特别注意到它加工资理由的第二句话，第一句话是常态的，“由于物价上涨等等”。第二句话很有意思，“希望能通过涨薪，让员工能够不加班也增加收入，赢得更多的休息时间”。你看，这句话就是说，涨工资之后希望员工能够减少加班，然后去赢取更多的休息时间。同样带有强制性的，每周“必须”休息一天，这两者加在一起的时候，可能在工业流水线上，那种极度挤压下的流线水下的工人，就会有一个缓冲、疏解、人与人之间能够靠近的机会。我觉得这些东西虽然是作为涨薪的副产品，但是却更会以主力的身份来帮助富士康减少一跳又一跳，帮助相关的代工企业来减少这样的悲剧，我觉得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主持人：

　　你看，确保他们一天的公休日，这一天的公休日他们能做什么？因为我们知道富士康是在城市的边缘，他们能去做什么呢？

　　白岩松：

　　我觉得这个问题问得非常非常好。因为就在它这几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想做什么，这个人口密度都决定了很难。虽然它有几个游泳池，如果每周要休息一天，一下子增加出这么多了。我们来算一个账，我之前算了一下，去年有一个晒自己工时的人，他晒的是一个月里他因为加班和周末，加出了136个小时。我一算接近6天，如果说我们法定的工作时间是24天的话，因为加班而多出的近6天时间，他等于一个月工作30天，一个月恨不得只休息一天，我想相当多的员工处在这样的一种局面下。

　　这回带有强制性了，他会多出休息了，我觉得仅仅有企业再多的游泳池也起不到作用，这时候需要全社会，你是否做好了接纳和帮助的准备。我看到了一个小细节是相反的，富士康的很多员工刚才短片里也提到了，闲暇一点的时间没招，只能低成本地来到外面的广场上去跟着录音机跳舞，200多人一起跳。但是由于出现了富士康一跳又一跳的这种事件，媒体高度关注，社会也关注，警察也很敏感，警察过来要驱散这些跳舞的人，别跳了，别跳了，等你们富士康啥时候不跳楼了再回来跳舞。我说恰恰相反，多跳舞可能就少跳楼了，如果要是都不跳舞，有可能就逼向极端了。这一个小小的故事就告诉我们，社会想要来帮助富士康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很有，做好准备没有？

　　主持人：

　　没错，企业涨工资了，接下来这个社会做什么。就像你刚才说的，警察知不知道该做什么？

　　白岩松：

　　对，别跳了，别跳了。所以，其实我觉得这个东西还包括很多综合的东西，社会上的志愿者能做什么。另外，比如说在周末的时候，如果多了这种休息的时间，在平常公交线路的安排怎么样，去到一些景点或者怎么样。另外有一些社会机构，可不可以帮助他们男女之间相亲，增加这种谈恋爱的可能。包括学习，再续接自己能力的这种机会。因为有很多年轻人是有梦想的，他不想只在代工企业里的流水线干一辈子，他接下来可能还要考一些什么，或者获得一些什么证书。我们这几十万厂区的周边，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准备，我觉得要动员社会的力量。

　　再次强调，不仅仅是富士康公司，中国有那么多的代工企业，有那么多有梦想的年轻人，有那么多压抑的心灵，我们周边的社会是否做好了接纳和抚慰的准备？

　　主持人：

　　富士康是全世界最大的消费类电子代工企业，它涨工资了。有这么一句话，富士康的规模是世界第一，但是富士康的利润却比纸还薄，其实富士康的命运也就折射出未来中国代工企业的命运，在未来到底应该怎么办？

　　解说：

　　当苹果正在热销的时候，它的生产商富士康却正在面临困境。苹果首发ipad以来销售一路走高，最低售价499美元。但据美国权威市场调查机构调查显示，苹果为中国组装所买单的费用，仅为每台11.2美元。为此，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那就是富士康的员工们生产着世界上最赚钱的产品，却拿到世界上几乎最低的工资。

　　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代工企业在我国飞速发展。然而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代工企业工人工资的增长却显得举步维艰。1996年富士康开始了它的腾飞之路，从8亿、40亿，再到400亿、4000亿，富士康的销售纪录节节攀升。然而在同时期，它的工人底薪却只从310元上涨到了900元，不难看出，这些一线的工人并没有分享到企业发展的成果。

　　尽管像富士康这样的代工厂，在全球化的分工体系中，要承担品牌厂商的形象与保密的成本，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代工者的利润却处在食物链的末端。最近几年，富士康产品的整体毛利润也在不断下降，从2007年的9.2%，下降到了2009年的5.9%。

　　李伟 《三联生活周刊》主笔：

　　其实像富士康那样的公司，它也有研发部门，但是它的研发部门也是代工的一部分，做研发代工，从原先的最开始这种生产型代工，到研发型代工。这可能是一个全球化过程中的，这种分工更细的一个现象和一个结果。

　　解说：

　　在这场利益与成本的博弈中，压缩工人成本往往成了企业的首选。2009年的富士康公司财报显示，在员工数量比2008年增加了9.7%的基础上，员工成本总额反而减少了28%。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了汽车产业中，作为全球最大的汽车市场，我国内地的汽车工人却并未因汽车业的蓬勃发展而得到相应的薪酬。在美国汽车工厂的一线员工的年薪约为14万美元左右，而中国的一线工人的年薪约为2万元人民币。

　　工资过高会削弱企业的成本优势，工资太低则与体面劳动尊严生活的方向相悖，而找到两者的平衡点堪称一个“可以比肩诺贝尔奖水平的难题”。面对我国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发展，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传媒教授鲍威尔给出了这样的观点。

　　让劳动者体面的劳动，显然，过低的工资标准是无法保证劳动者体面生活的。而就从目前我国企业的发展来看，代工型的企业仍然将长时间地存在，工人工资的提高是否就会真的让这些企业无利可图，纷纷撤出中国市场呢？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国的人力资源成本也会不断地上涨，在这样的发展趋势下，这些代工企业的未来又在哪里？

　　今天，当富士康宣布大幅提高工人工资的措施后，我们也很想看看，富士康的行动会带来什么样的示范效益，中国的劳动力竞争优势到底会不会继续保持？

　　主持人：

　　我们站在富士康的角度来看，代工类的企业，一方面它的员工要涨工资，另一方面，市场要它的产品降价，它也是腹背受敌。目前这种状况下，会不会让代工模式以后在中国就难以为系，必须转型了？

　　白岩松：

　　我觉得，转型是国家领导人到每一个媒体记者，包括专家都在喊的事情。一天、两天行吗？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没戏，它是一个过程，中国正在面临这个转型的过程。你比如说，说到富士康，我给它举了一个这样的例子，如果说工人的工资一下增长过高的话，死的是企业，如果不涨工资的话，工人的尊严得不到保障的话，有可能死亡的是个体的员工。怎么让两者都活着，在中间拿捏这个分寸，这就是斯德哥尔摩传媒学那个教授所谈的诺贝尔奖的问题，中国几乎绝大多数企业都面临这样的问题。我觉得富士康恐怕还是好的呢，因为它按时发放工资，尤其这回涨了工资之后，绝不会因为有了十几跳，愿意去它那工作的人会减少，我觉得会更加增加，这就是一种矛盾。你看需求，大家还愿意到这样的企业去工作，另一方面，它工资增长一定又是有极限的，因为你不能超越中国现在的发展阶段，你认为中国富士康现在立即可以变为苹果吗？我觉得还不到这个时候。

　　主持人：

　　那你说像富士康这样的代工企业，要资金没资金、要技术没技术、要品牌没品牌，接下来还得要解决劳动力的问题，怎么办？

　　白岩松：

　　我们看一个数字恐怕就可以很理解了。刚才短片中一闪而过，我们来算一下，你看苹果的这个产品最低的499美元，然后599美元、699美元，到富士康这儿替它组装的时候我们能拿多少钱呢？11.2美元。占多少呢？占它价格的2.2%，只相当于欧美代工企业的五分之一。这是不是现实？我们当然可以说，你应该跟欧美企业一样，但是在这点上你没法博弈，你必须靠这种低廉的劳动力成本去跟人家抢来一手又一手的大单子，因为你现在的发展阶段在这儿呢。

　　另一方面，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算一笔账。这11.2美元还不一定都到员工的手里呢，还有企业的利润等等。就像一只鸡下三只蛋，我们说吃一只太少了，能不能吃两只。当我们吃两只的时候，鸡只能下两只蛋了，最后我们又想吃三只蛋，这个时候杀鸡取卵，鸡也死了，然后其实我们连一只蛋都吃不到，所以难、痛苦就在这儿。

　　主持人：

　　所以你说，具体到富士康来说，它这回是大幅调整工资了，两次调整，到10月1日的时候2000元。对企业来说，它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难题？

　　白岩松：

　　我觉得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不知道大家刚才有没有注意到，它的新闻发言人已经说了，我们要通过提高自己的研发能力，包括动用管理的这种能力，去增加自己的利润空间，然后使劳动力成本加大的这一块能得以补偿。

　　另外，我觉得在这两者之间我们不要忘了另一个问题，谁说就一直不涨工资呢？随着时代的发展，包括利润的增加，其实员工的工资是有增加空间的。

　　最后我还想说一点，还回到社会上。刚才我注意到了一个非常敏感的数，工人的工资涨到2000元了，我们现在的个税起征点就是2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