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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称其性格相对内向 做事勤奋踏实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6月09日10:04  南方周刊

  在王丕芳的印象里,山上条件比较苦,周六周日都得上班,魏宏每天骑着摩托车,转送救援物质。这时的他,已一无所有,家已在水中。

  一直到2008年6月10日,唐家山堰塞湖放水,7月15日以后,老百姓陆续从山上下来。这时,在地震中膝盖受伤的老魏,已从重庆治疗回来。他妈喊他出去看下老汉,也治下病。他说忙得很,后来水退了好几个月,安顿得差不多了,他才出去检查。

  2008年9月,他被提拔为禹里乡社会事务办副主任。

  这一年,魏宏失去了伯伯、一个侄女、耍得好的几个朋友,所幸父母还在;而他的老领导,曾任禹里乡党委书记的董玉飞,痛失独子,于当年10月3日自尽;他的乡亲,禹里乡三坪村的冯翔,同样痛失爱子,于次年4月20日自缢。

  在安昌漂泊

  魏宏是2009年9月调到北川县农业局的。

  2008年,北川干部死于地震或失踪的达466名,占全县震前干部总数的23%。董冯自杀事件后,北川加强了对干部的关爱力度。

  据北川县组织部部长文刚介绍,关爱措施涵盖政治、经济、工作、生活诸方面:政治上,包括对优秀干部予以重用,从大局、教育、进取、效能意识方面,对干部进行管理与教育等;工作上,对干部放手、放心、放权,加强干部的责任制度,考核与奖惩等;经济上,向干部发放200元租房补贴、300元生活补贴;生活上,鼓励家庭重组,为再生育创造条件,进行关爱性调整。

  身体有病的魏宏,就在这种情况下,调到了农业局。

  北川县农业局在建设路的一个小区里,门口同时挂着4块牌子。像震后几乎所有的北川机关一样,农业局在2008年9月搬到安昌后,一直靠租民房过日子。在这个小区里,同时还有两家宾馆,一家旅行社,若干公司与居民。在靠路边5楼的6个房间里,蜗居着农业局的37个干部职工。

  魏宏被分到了农能办。3个人的农能办和6个人的经作办,挤在一间办公室,他主要负责农村户用沼气建设。赵其洲说,这项工作压力大,震前,每年是建1000口沼气池;灾后两年,就要建1万口。

  在赵其洲的印象中,“这孩子性格相对内向,做事勤奋踏实,除了工作,和外人交流较少。” 而他妈妈说,他回到禹里或板房,才又活泼起来。

  在安昌,他住在亲戚家的客厅里,亲戚同样是租房子。地震后,北川县机关先后搬到安昌,小镇承受能力有限,北川的干部大多散居在城乡结合部以及周边的乡镇。农业局也不例外。

  赵其洲找了3个同事,合租房子,租金一年7500元,他说太贵了,一个人承受不了。2008年,像他这样的科级干部,一个月工资只有1000元出头,2009年兑现津贴,现在每个月拿到手有2100元。

  房子在一楼,湿度太大,几天不在,摸被褥,好像能出水。住在这里一年了,赵其洲老是背痛。以前,董玉飞还在的时候,跟赵说,地震后北川人身体到底有多少毛病,或许很多年以后才能知道。

  尽管如此,赵其洲似乎很知足。他说,2008年地震发生后,宿舍、办公室、食堂,100多平方米,40多人,吃、住、办公都在一起。和当年比,现在是天上,好得没话说。

  在魏宏调来之前,王珏2009年3月调到了北川县公安局,王丕芳是2009年5、6月间调到了妇联,从前在禹里耍得好的朋友,在安昌慢慢多了起来。“我们十来人,想起来了就一起耍,又没家,又没有房子。”王珏说。在安昌,几乎所有的北川干部跟他们一样,有一种漂泊的感觉。

  “和我们在一起,他是快乐的。吃饭时,都是我们点凉菜下酒。他吃饭挑剔,时常卖弄说,茄子把把怎么炒,鸡蛋壳壳干煸可减肥,但没人信。”王珏说,他们也去唱歌,魏宏每次都唱《小乌龟》。那是浪漫青春偶像剧《微笑pasta》中的主题曲:这首歌要给一个人/歌声代替语言/深情只增不减/那一刻吻她的脸/地转天旋……

  34岁的魏宏,依然单身。“他每天的生活,几乎都猜得到。”王珏说,他不打牌,平时节俭,穿的都是旧衣服,喝点酒,一般晚上吃完饭后,就回办公室,看两部电影,再回亲戚家。

  只是,王珏感到,他与其他人还是有点不一样。

  王认识魏宏那么久了,从未见过他大喜大悲过,有时碰到困难向他倾诉,魏宏总是说“平常心,平常心”。“感觉他对生死看得有些淡,死被我们看得很严重,也许在于他,就像生一样平常。”王珏说。

  永兴板房区的心魔

  每周五,魏宏总要回到绵阳永兴板房区,看望妈和老汉。他们自2008年9月起就住在这里。

  永兴板房区,这个分布着网吧、药店、超市、菜地的定置点,最多时安置着北川老县城1万多幸存者,他们是整个北川受灾最重的人群,同样是遭遇严重心理危机的群体。

  2009年1月25日,大年三十,住在这里的母广翔因思念亡故妻女,自尽获救。此前,2008年11月15日,擂鼓镇男子杨俊杀妻后自杀……

  在地震最初时期,来自各式各样单位、NGO组织的心理咨询师,蜂拥而至。而两年过去,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成为目前唯一在此的心理咨询单位。在该单位与江苏远东慈善基金会免费举办的茶社,往来的民众乐呵呵的,似乎灾难从来不曾存在过。

  心理咨询师胡静文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居民的心理状况比以前要好。但是很多人表面上平静,其实内伤很重,比如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双亲的孩子们。

  茶社开了,能有那么多的人来,胡静文高兴得不得了。之前,他们和其他志愿者组织开展了很多活动,但是真正延续下来的并不多。胡静文说,“就是因为很难让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们前来参加活动。”

  在魏宏父母居住的回龙社区,有一个90岁的婆婆,丈夫不在了,儿女多人遇难,她和50岁的儿媳、孙子孙女相依为命。她说,“出来害臊,我儿子孙子都没有了,我觉得抬不起头来。”胡静文说,怕见熟人,回避社会的行为,在板房里挺多的。很多人打交道的对象,也就是板房附近几家。

  中科学院心理所志愿者杨姐丈夫也不出门。当初,从北川中学寻女未果回来后,他就不吃饭,看见人也不打招呼。2008年11月,他去绵阳三院检查,医生说他大脑有点问题。现在,杨姐男人每天躺在床上看电视,女儿的照片就摆在桌子高头。一天只吃二两饭,喝5元钱一斤的高粱醇,一喝就是一斤。杨姐经常喊他少喝点,对身体不好,他说喝死算了。

  很多人还是怕黑。胡静文说,怕黑实际上是害怕孤独,害怕和别人分离,特别渴求别人的关注。

  此外,思亲之痛,也在折磨着很多人。一位老人,在地震中失去了丈夫,晚上睡不着时,就起来看地震录像,一遍又一遍。而对于丧娃的父母,折磨他们的,则是再生一个孩子的焦虑。

  在这个暗伤汹涌的板房区,魏宏每周都要住上两天。现在已经无从考察,这里对他有多大影响。他每次回来,邻居都说,“这个娃娃,在屋子里看电视,不大出来。碰见了,也眯眯笑,打招呼。”

  出事后,魏宏妈妈谈起董、冯时,说了一句:他们三人,都是苦在心里。

  赵其洲的焦虑

  5月21日,魏宏坠亡后,一连几天,赵其洲睡不着觉。一年前,董玉飞的去世,让他觉得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走出阴影。

  这个每天嗓音沙哑着布置工作、貌似粗犷的汉子,其实有着中国古典诗人的多愁善感,一年来,弥漫在他文字里的,尽是悲凉。

  2009年3月30日,他写道:近来心情颇为烦闷,无心于公务,故人之音容笑貌每每浮现于眼前,山河固已破碎,而人事亦皆全非,中夜思之,难以成眠。独坐无聊,每有欲哭之欲望。众兄弟虽于地下,能知我心否?

  2009年4月23日,冯翔去世后,他甚至也想到了死:“北川干部能够有的最好选择,也许真的只有死亡。没日没夜的工作,没有属于自己的家,换来的也许只有斥责。而这当中的压力,固然来自于群众,来自于领导,更多的则是来自于自己的责任。

  2010年5月12日,他写道:5·12了,想起很多事情,有很多话想说很多泪想流,最后只有一句话:愿地下真的另有世界。

  2010 年5月22日,他的QQ日志的标题,是一个“困”字。

  41岁的赵其洲,发已斑白,他说很多人都不认识自己了。睡觉的时候,很多事还必须得想:工作如何推进,如何处理和干部抚平创伤之间的矛盾。

  “压力太大了,地震后很多家庭受损,本来就担心很多人出事。但是魏宏个人的小家庭没事,一开始他就不是关怀重点,我们首先关注的是家庭破碎的人,然而这个家庭完好的人出事了,要是其他人再出事了,真不知道怎么办。”自始至终还没想明白,赵没想明白自己年轻的下属为何要自杀。

  干部们的现实压力

  5月28日,在魏宏事件一周后,绵阳市委常委、县委书记陈兴春,在北川县委2010年中心组学习会议上,两次提及该事件,再次强调要关心干部,关心群众。

  陈兴春说,不能像富士康那样,各级党委政府和领导,要关心同事,看是不是还有没走出心理阴影的。那种恨不得24小时连轴转的工作方式:5+2、白加黑,北川不应该提倡,那还叫“以人为本”吗?

  地震后,北川干部的工作强度与压力一直很大。压力之一,来自外界的强烈关注。地震两年了,北川的一位干部对此仍很感慨,他说:北川人现在干什么事都不能出错,就像林黛玉进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灾后重建需要在短期内迅速恢复建设,因为怕出事,就反反复复,论证再论证……

  让他感慨的还有,社会上大部分人是好的,但还有一部分人,因为捐过钱物,在北川人面前有一种救世主的心态,一是说话高人一等,二是无端猜疑,比如说,你们北川现在发了,灾民也吃饭喝酒。这位干部说,北川人还得要正常生活。北川是少数民族聚居地,羌族人表达喜怒哀乐就是喝酒唱歌,你让他不喝酒行吗?

  而在魏宏辞世的当天,网络上发出一条帖子:请叫苦连天的北川干部辞职,让能够胜任的来!帖子指责,北川众多干部以工作任务太重为由,混淆视听。?

  对于此,赵其洲很感慨:人性地、客观地分析北川干部,真不容易。他认为,干部首先是灾民。但在很多群众眼里,干部不是灾民,在相当长时期内,北川干部再苦再累也不向外说,如果长期得不到交流,焦虑积存在心中,一定时候会产生说不清的后果。二是无论受多大的灾,北川干部是国家工作人员,有责任有义务为群众做事。但干部的一些利益,同样应该得到关注。

  在赵其洲接受采访时,北川正处于“三年重建任务,两年基本完成”的重要阶段。据预期目标,2010年8月30日前,山东援建北川新县城项目全部竣工,9月30日前,委托山东承建的项目全部竣工,12月底之前,北川新县城自建项目全部竣工。

  新县城盖好后,如何住进去,这些现实利益与经济压力,成为北川干部们的一大焦虑。一位干部说,北川重建以来,由于一直强调群众与产业发展,还很少说到干部最终安置和利益,而大家始终有一个期盼,这个期盼已经过了两年,在一定的时候会形成压力。

  北川县政协研究室主任彭盛才,现在压力最大就是子女就业,以及今后房子问题。他家里五口人,目前就靠彭盛才一个人挣钱。他的爱人有风湿病,一个孩子马上大学毕业了,另一个儿子在武装部,地震时是从废墟下掏出来的,左腿骨折,去年11月才把钢板去掉,前些天,说腿又疼了,医生说很容易二次骨折,现在也没有工作了。除了看电视,彭盛才已经没有其他爱好。他说,没办法,搓麻将都需要钱,现在要攒钱,新县城的房子都需要用钱买。

  赵其洲说,北川建设周期相对较长,对北川干部和群众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地震两周年过去了,干部和群众还没有住进新家,还在漂流,这难免给人焦虑。同时,政策还没有明晰,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将来,包括新参加工作的和从乡镇抽调上来的。“将来在县城里工作,县城的房子有我的吗?5·12之前,我不是这一片区的,将来这里有我住的吗?有我用的吗?这些东西可能会对部分干部造成相当压力,人都是现实的,最终要面对这些问题。”

  而在中心组学习会议上,陈兴春在谈到新县城入住安排时,提到“公开,透明,让绝大多数人受益。”

  魏宏离世后的一周内,北川仍是多事之地。5月23日晚,安县一个村子突发地裂;5月25日,都江堰与彭州交界处发生5.0级地震;5月28日,北川与茂县交界处再发4.2级地震。

  北川县农业局的5楼,5月25日这一天震感明显,干部们还是继续工作。

  而魏宏已感觉不到地动山摇了。5月24日,他被葬回禹里的山冈上。那里春天能看得见大片油菜花,如今只有大片的油菜杆,亮如白花。这个生于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两个月,逝于2008年四川大地震两周年的羌族年轻人,墓碑上空无一字,如同他的离去了然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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