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假冒的村民名单去骗取宅基地批文，十多亩宅基地再被少数人卖出谋利。汕头潮阳贵屿69户村民17亩耕地被卖出建房时才被发现。记者按照名单逐一调查时，至少一半村民方才知情，并签字证实自己“被申请”，整个申请出售链条中管理漏洞惊人。当地国土部门在接受南都记者调查时称，“申报中存在弄虚作假的行为”，并已发文撤销了批文。可这些卖掉的土地收益约数百万元去了哪里？谁需要对这次“弄虚作假的行为”负责？

　　目前，汕头市纪委已经介入此案的调查。

　　“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农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排排钢筋水泥柱了”，郭先生站在汕头市潮阳区贵屿镇新乡村的村道边，指着一块矗立着钢筋水泥的房屋骨架、荒草横生的土地说：“本来是80亩左右的农田，其中17亩被人假冒乡亲建宅基地为名冒领卖掉了”。

　　发现：文件上“受益人”未申请宅基地

　　他告诉南都记者，开始他们也不知道冒名申领宅基地的情况。2 0 0 9年春节前，新乡村中17亩农田被人开工建房。当时村民看到，这17亩地位于村中仅有的一块较大面积的耕地中，建设工程切断了该片耕地的水利设施，导致村民其他60多亩地无法耕种，村民认为建设肯定不合法，于是开始不断上访。

　　他告诉记者，这块地被村民叫做“大堆洋”，当地村民世代耕种。农田填土后来还是在村民的抗议声中完成了。

　　记者了解到新乡村，是一个典型的人多地少、以农为主的潮汕乡村，有人口1900多。虽然在贵屿镇国土所的登记资料上，新乡村有农田保护区420余亩，但该村村民却称可以耕种的土地不足百亩，其中就包括了“大堆洋”。相比新乡村近2000人口，这些土地不算多。“其他的地都卖得差不多了，大堆洋这块地是村民剩下的命根子，所以大家格外恼火。”一位村民说。

　　村民发现自己被冒名是从潮阳贵屿镇镇委书记陈喜狮提供的两份关于新乡村村17亩地作为宅基地的批复文件开始的。“潮阳规划国土(用地)民[2007]18号”、“潮阳规划国土(用地)民[2007]19号”两份致新乡村委会的文件显示，2007年12月底，这17亩地经新乡村村委会申请，被汕头市潮阳区规划与国土资源局批准为宅基地。17亩地分别被同意“作为郭昭伟等46户村民的宅基地”、“作为郭汉民等23户村民的宅基地”。

　　可批复文件中的“郭汉民”本人，看到后惊呼：“有人假冒我的名字买(分配)地！”

　　南都记者查看了郭汉民的身份证件，核对无误，且证实新乡村中仅一人名为“郭汉民”。同时经记者调查，“郭昭伟”也是被冒名，他本人并不知情。

　　冒名顶替申请宅基地事件开始浮出水面。

　　调查：申请名单69户绝大部分被冒名

　　在潮阳区国土局的批复文件上提到的两个名字竟然都存在冒名顶替的情况，那么其他的69户村民分配的宅基地情况是否属实呢？

　　记者来到了贵屿镇国土所。一名副所长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承认，该申请报告中确实存在冒名顶替的情况，目前已经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汕头市纪委也已介入了此事的调查。

　　记者在该镇国土所获取的《贵屿镇新乡村新建住宅分户审核备案表》上，看到了申请宅基地的69户的名单。随后，记者在新乡村中，凭《备案表》对涉及的69户村民进行了逐一核对。能够当面核实的，至少有27户村民签字证明其被冒名，自己并未获得该块宅基地分配！

　　有知情的村民对记者介绍，其实远远不止27户村民被冒名，69户名单中属实的人数不足10人！在《备案表》中，写明69户村民均只有一间住房，“其实最多的人有十几间，(名单上)几乎所有人都有两间以上的房子。”一位村民说。

　　但是就是这份名单上，贵屿镇新乡村村委书记郭荣泽签下了“情况属实请予支持解决”的意见和村委印章，同时也有原贵屿镇国土所所长郑镇洲的审核意见“以上分配对象经审核符合国家宅基地分配原则，经上榜公示无异议，情况属实，同意申请”。

　　就这样面积17亩的耕地经“农转用”作为宅基地分配掉了。在最初新乡村民反映情况时，有关部门和村里用“手续合法完备”的名义答复了上访讨要说法的村民。

　　利益：冒名背后存在怎样的“链条”？

　　冒用村民名字，获得大块农用地专用的宅基地，有什么目的？

　　有知情人士介绍，获批后的宅基地，会由“造假者”私卖。若在新乡村，购得一块面积为60平方米的地皮，价格至少10万元以上，临近村道的一块地皮价格至少40万元。

　　记者发现，以村民“郭汉民”被假冒名字申请宅基地为例，其“获得分配”的宅基地面积为80平方米。记者采访过的没有签名的27户村民，被冒领的宅基地面积就超过了2000平方米。

　　在这些宅基地的报批、买卖过程中，村委书记是一个关键的角色。有新乡村村委书记郭荣泽签名的《备案表》村民名单纯属伪造，郭荣泽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也明确承认《备案表》是他核实提交的，里面的绝大部分名单确实是造假。

　　村民广泛流传的“秘密”是，外人可以到村委书记处购得地皮，之后少数用来自建，多数再炒卖出去，哄抬地价。村民称，在获得国土部门审批之前，这块地的“归属分配”就已经很明确了，这在村民中间都广泛知情，少数人以参股的形式参与了获批的土地分配。“例如，几个人跟你村委书记谈好价格，然后大家一起出钱，作为搞定这块地的审批的‘活动资金’，最后大家再卖出去获利。”一位知情的村民称，在潮阳有一些专门从事土地买卖的人，手段基本上都是类似的。一名基层政府官员私下称，这种少数人参股获得耕地转用获建用地手续、转手高价买卖获暴利的做法，在潮汕地区普遍存在。”

　　不过，该村村委书记郭荣泽称，虽然是他参与了造假，但不是为自己牟取利益，而是为了缓和矛盾所采取的不得已的措施。他称17亩地都是在上一任村委主任手中批出去出售的，由于整个出售手续合法，而且资金也早已到了村里的账户，所以购买者名正言顺地要求建房。但另外一方面，一些本地村民确实十分反对，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为了尽快解决矛盾，他才采取了冒名申请的方式，希望能够一次解决双方的争执。

　　不过，村民对于他的这个解释并不认同，认为村委书记完全是偏袒购地者一方，依据是2009年2月18日村民到潮阳区国土局上访，却被跟踪而来的村委干部带数十人追到国土局二楼办公室，双方发生互殴，导致一名女村民软组织挫伤入院。

　　当记者提出要采访上一任村委主任时，郭荣泽称上一任村委因为经济问题被上级部门抓去判刑。他还告诉记者，目前汕头市纪委已经介入此事的调查，把村里的所有的账本都已经搬走审查。

　　漏洞：宅基地申请审批错漏百出

　　记者调查中发现，在潮阳贵屿宅基地冒名申领到出售，多个环节管理上错漏百出。

　　以《贵屿镇新乡村新建住宅分户审核备案表》为例，备案表上写着，郭健强家里8口人只有1间12平方米的房子，“这么小的一间房子怎么住得下8个人？而且作为本地人，在村里有田地分配，如果确实是房小人多，早就进行房子报建了”，一村民说“只要是潮汕地区生活的人都可以知道，那绝对是虚假的信息”。

　　另外，国土系统规定的“用地公示”，并没有很好地执行。记者问及在镇国土所文件上所写的“经上榜公示无异议”是在哪里上榜、是谁贴榜时，他们称，国土部门是将公示公告交给村委，由他们负责张贴。村委书记郭荣泽则称，他们把用地公示张贴在村民门口。不过此说法遭到村民的一致否定。“我们从来就没有看到过‘用地公示’的内容”。

　　记者调查中了解到，国土部门有责任和义务对村上报的名额进行核实，同时应该监督张榜公示的情况，但村民称“他们从来就没有来找我们做过调查”。而潮阳区国土局一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回应称，即便真有69户村民中仅有数个村民属实的情况，责任也不在国土局，而在贵屿镇镇政府和新乡村委会，“名单是镇和村报上来的，镇政府负有监管核实责任”！

　　此外，问题暴露后经村民反馈后，本应立即停工予以纠正，但村民上访到贵屿镇国土所、贵屿镇镇政府、潮阳区国土局，却一直无人真正调查处理。

　　现状：国土部门要求17亩农田复原

　　记者了解到，由于上级部门的介入，“潮阳规划国土(用地)民[2007]18号”、“潮阳规划国土(用地)民[2007]19号”已经被取消，国土部门也要求对17亩农田恢复原状。不过，村委书记郭荣泽说，这些买地者提出，如果他们购买的地要恢复原状，那么此前别人购买农田建的房子也应该推倒恢复原状，否则他们拒绝。

　　“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就这样被冒名申领出售，政府部门明明查清了背后的原委，我们的合理诉求却还是得不到解决。我们这些农民到底该怎么办？”村民望着那被荒芜的17亩耕地哀怨地说。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谭林 实习生 陈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