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彦波还不分巨细地参加旨在解决道路裂缝的质量分析会,也会和北京城建的专家们一起交流解决井盖和道路的合缝问题,他甚至会在工地上直接训斥施工队伍偷工减料,沙子和水泥的比例没有达到规定的3∶1。“一个市长怎么能管沙子和水泥比例这么细的工作?这是工程监理的活。”但耿觉得这不是什么深奥的专业,一年不懂可以理解,两年三年还不懂就是态度问题。
“没办法”和“没时间”
被捆绑在耿彦波身上的大同“正经历着非常之期”
距离大同市中心十公里的云冈石窟是世界文化遗产,2001年申遗成功后,当时承诺的整治周边环境工作一直未能实现,直到“耿拆拆”来大同;而包括人工湖、仿古商业街灯项目均在遗产的建设控制地带,因为未依法履行审批程序,被国家文物局紧急叫停,是为“云冈风波”。
在大同市古城保护研究会会长安大钧看来,不遵守条文规定,实是为了规避低效的政府效率,“没办法的”。
这场近乎极端的古城保护产业化方案,不免也陷入极端是非的争论之中,一部分人认为,整体保护实质是伪古董,是为了博取政绩的形象工程;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将文化保护放到城市发展的战略高度,难能可贵”。
然而,耿并不愿意为这些争议耽搁时间,“我没时间等了。”
因煤而生的大同,在计划经济时代辉煌一时,但到了今天,大同市营以下企业几乎全军覆没,一百多万的城市人口中竟有16万户住在棚户区。在高铁发达的今天,从北京到大同,350公里的距离火车仍需要6个多小时。当地人形容城市形象时调侃说:污水基本靠蒸发,垃圾基本靠风刮。
留给耿彦波的余地其实更有限,相较于煤都的经济转型之艰、吏治的涤清之难,城市建设也许还算是个见效快、易作为的领域。这也是他的一贯招数,从灵石、到榆次、再到大同,城建均是耿最重要的执政抓手。
安大钧说:“数十年来,地位日渐式微的大同,迫切需要一个重锤来敲这面沉鼓。”云冈风波时,为了保住这个重锤,前任市委副书记的他主动给省领导写信力保耿彦波。
耿彦波自己也承认,“大同正经历着非常之期。”
2009年底,大同市面向全国公开选拔市规划局局长,这是大同惟一一位全国公选的领导干部。耿彦波说这个职位的选拔上一点没有让步,“一定要选一个专业人士”。
更大规模的人才计划正在实施之中。市政管理委员会1200名工作人员平均年龄高达49岁,全单位没有一个大学生学的是对口专业,现年48岁的总工程师是二十年前被招进来的最后一个大学生。2010年,才终于有了20名新大学生,开始实习。
2009年底建成的城市规划展览馆则希望以此鼓励市民参与城市建设。超过7000平米的展厅,一些标志性工程的规划设计模型在列,鼓励市民全程监督。
半年来,市民们的留言超过了厚厚的六大本,其中不乏“保留”意见:“拆迁是民生工程,应做到拆迁、安置同步进行”;“大同水资源严重短缺,哪来的水源支持文赢湖、护城河?”
“烂尾”隐忧
把摊子铺得如此之大的市长,一旦中途调离,会不会落下个烂尾工程?
根据估算,大同此届政府5年内的投资共计500亿。这对于2010年仅121亿元财政收入的城市来说,一旦资金链断裂,大同的城市建设将功亏一篑。更坏的消息是,2010年的财政收入较上年还降低了1.1%。
耿彦波的解决之道是,贷款100亿,政府自筹100亿,而争取中央和省里的支持资金50亿。另外250亿则来源于“经营城市”,他从不回避城市建设对土地升值的影响,仅御东新区的三万亩熟地就足以填补这250亿的空缺。
至于以后,两年里,耿也在拉项目,尽管包括中国重汽、北车集团、中海油等一系列大企业纷纷落户,但成为真正引擎尚需时日;而直接瞄准300万游客的古城改造,还在襁褓之中。
大同人分外担心,这个把摊子铺得如此之大的市长,一旦中途调离,会不会落下个烂尾工程?
近15年来,耿彦波从未在一个地方干满一届,而“耿彦波所有关于大同的蓝图都是按照5年的周期来做的,如果他中途离开了,谁能接得了他的班?接班者认不认同他的思路?”“云冈风波”时,大同市民自发组织了签名,有报道称万名市民挽留这位市长。甚至一些拆迁户也加入其中。
在城区区长祁雪峰看来,耿彦波在大同的所作所为无异于一场赌博,“但大同需要这样的赌博,不干也是死,下点猛药吃不好也是死,但吃好了就可能起死回生了。”
如今,古城保护重点之一的东城墙已近完工,12座望楼一字排开,蔚为壮观,绝大多数工程尚在快马加鞭的建设之中,大同已难再回头。
“如果停了,就是政绩工程”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孟登科 发自山西大同
我不能刻舟求剑。我们的很多规划,因为没有专业性所以才没有严肃性
我们的文物保护,一定要把包袱变成财富,把保护转化成产业,才能世世代代保护下去
南方周末:你总是强调规划的严肃性,为什么你一到大同就反而调整规划?
耿彦波:1995年,我们去法国参加一个培训,我问法国的一个市长是怎么对待拆迁的,他很奇怪,说他们的规划百年延续下来,根本不用拆迁。这给我很大的震撼。所以,规划的严肃性,前提是得有一个好的规划,不能是一个带病的规划,我不能刻舟求剑。我们的很多规划,因为没有专业性所以才没有严肃性。
南方周末:为什么这么重视规划?
耿彦波:根据我多年的工作经验,规划是一个城市的基础,整个城市的空间布局、交通体系、产业结构,不能犯大错误,一定不能支离破碎,是一个系统。其实规划就是个眼光、是一个高度,一定得是站在明天看今天,这是规划的意义。
1995年当县长的时候,县城在一个河沟里,本来不该在那里建城市,下雨以后,水排不出去,年复一年出这种问题,这就是当时城市规划的问题。后来,我们调整了思路,城在山中,通过规划实现了转劣势为优势。
南方周末:规划、建设、管理,这是一个城市系统的三个环节。你怎么理解这三个环节?
耿彦波:规划是城市建设的龙头,它是前提,如果输在规划上,就会犯历史性的错误,将来要花很大很大的代价来纠正;但规划是一种理念,必须要落在大地上,建设就是实现战略层面到行动层面的转化;建设是有周期性的行为,管理才是一个城市永恒的主题,我们常常重视打天下,忽视治天下。所以我们在高度重视建设的同时,努力把钱花好,把事办好,特别重视城市的管理,城市永恒的主题是管理,最能体现一个城市发展水平。
南方周末:今天你事无巨细地跑工地、审规划、看设计,有人说,这是“不务正业”?
耿彦波:其实这些确实不是我应该干的,我是干了局长们干的事。但我的干部队伍里缺少专业干部,以前在太原,很多图纸我是不看的,特别是专业性的东西,但来了大同以后,我现在是不得已。实际上我现在很多事已经开始放手推给干部,在实践中锤炼他们。
南方周末:“云冈风波”给你什么教训了?程序和效率的矛盾问题怎么解决?
耿彦波:云冈的事,我们确实有些问题,比如程序上不对。我让新闻单位一定要把这个过程如实记录下来,将来在云冈的历史上可以留一笔,没有风波就没有故事。任何历史都是财富,“云冈风波”给了我很深刻的教育和启示。
在榆次的时候,我那时候看到一个村里的老戏台,我想移到常家庄园里,本来说好了整体移过来保护。但后来,山西晚报连续五天报道,讨论文物保护,倾向于文物保护还是应该原地保护,修旧如旧的好。后来,我就放弃了,但这段经历在常家庄园的建设中留下来了,这有历史为证,让后人去评判,我当时就说,原地不动的话,不超十年这个戏台肯定要倒了。前段时间我听说戏台已经倒了,还没到十年。
我们的文物保护,一定要把包袱变成财富,把保护转化成产业,才能世世代代保护下去。
南方周末:很多人担心,你一旦离开大同,大同的这些动作就烂尾了。
耿彦波:如果大同的工程现在停了,就是典型的政绩工程,什么叫政绩工程,就是劳民伤财,就是个权力景观。我不愿意留这样的结果,现在大同有那么多的贷款、争议,你耿彦波把政绩搞出来了,结果却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了一堆债。
我希望,在我的手上,把我做的事情能画上句号,给我的后任留下财富而不是包袱。到了明年应该就能到一个良性的状态,今年是一个节点,今年闯过去,柳暗花明!
南方周末:对你的担忧除了任期,还有一个,大同的发展有没有超出它所能承受的容量。
耿彦波:实际上,大同现在做的事,是其他城市十几年来都在做的事,一个城市的发展需要一个基本的平台。今天的改造、拆迁得快,那是相对于我们过去落后而言的,因为我们几十年来就几乎没什么发展。
第二个我是用市场经济的概念来建设城市。计划经济的眼光看城市,城市建设是个无底洞,是个花钱的事,今天,城市建设是一个能够赚钱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