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核心提示

　　4月27日，内河船“长鑫218号”非法入海运砂遇难。海难背后，浮现出一个庞大的环渤海盗运砂链条。

视频：辽宁周边海域违法炸山填海植被遭破坏 来源：新浪播客

　　记者调查发现，由于渤海湾开展大规模填海工程，形成一个巨大的海砂市场。同时因分头执法、处罚过轻等因素，盗砂现象未被根除，反而“越打越大”。

　　如今南起烟台长岛县，北至辽宁绥中，长达上千公里的沿海区域，均存在盗砂。有些“砂老大”还用暴力控制盗砂产业链，垄断市场，获取巨额利润。

　　5月开始，烟台、唐山等地开展整治，试图根治盗砂。

　　据了解，目前烟台等地的盗砂活动暂已停止。

　　一根长20多米的吸沙棒深入海中，海底细砂被吸上船，随后通过传送带，输送到边上的运砂船。

　　只需3小时，它可以装满一艘3000多吨的运砂船。

　　6月8日，在辽宁绥中海域，几艘装满海砂的船正往天津方向驶去。

　　而当地相关部门给出的信息是，绥中一带海域早已全面停止核发新的采砂证。也就是说，目前在绥中海域采砂均为盗砂。

　　记者从辽宁绥中，到天津，再到山东烟台调查发现，盗采海砂在环渤海普遍存在；而不容忽视的是，黑恶势力已渗入整个盗砂链条。

　　环渤海频现盗砂船

　　南起烟台长岛县，北至辽宁绥中，长达上千公里的沿海区域，均存在盗砂

　　6月9日，辽宁绥中团山子港，一艘吸砂船和三艘运砂船泊在码头。沿滨海公路向南，记者在南江港等许多港口，均能见到吸砂船和运砂船。

　　当地渔民介绍，绥中沿海最多时有8条盗砂船，50多条运砂船。盗砂船已把海底吸出一个个巨大的坑，渔民出海都远远绕着盗砂船走。

　　“绥中海底的黄砂很金贵。”宋刚（化名）是天津某填海工程项目部的项目经理，从事填海20多年。

　　他说，填海造地，最核心的原料就是海砂。“其中，上层的黄砂主要来自辽宁绥中和莱州湾。”

　　据烟台市海洋渔业局副局长宋吉华介绍，烟台市的莱州湾和蓬莱、长岛等浅滩海域，千百年来积蓄了大量优质海砂，因便于采吸，吸引了大量的盗砂船来偷砂。

　　在莱州湾，盗砂最猖獗时，共有8条采砂船、60多条运砂船同时活动。

　　“上述两地的黄砂，颗粒大，滤水效果很好。”宋刚说，天津填海时，还需一种黑砂，这种砂颗粒细小、排水性差，“主要是来自曹妃甸。”

　　填海工程中，黑砂的使用量几乎是黄砂的一倍。因此，出产黑砂的曹妃甸也成为盗砂重灾区。那里的盗砂船多昼伏夜出，就近采砂。

　　记者从国家海洋局网站上看到，该局于今年5月17日，发布了最新的海域使用权证公告，整个渤海地区，只有烟台长岛乐通轮驳有限责任公司，获有“海砂开采”证。

　　调查发现，这家公司因向来自天津的大量运砂船供砂，擅自扩大采砂面积，已于今年5月，被当地政府停产整顿。

　　也就是说，目前在渤海的采砂者基本都涉嫌盗采。

　　通过实地走访，目前可以梳理的一个盗砂图谱是，整个环渤海区域，南起山东烟台长岛县，北至辽宁绥中，长达上千公里的沿海区域，均存在不同程度的盗取海砂情况。

　　其中，盗采的重灾区分别是，烟台的长岛、蓬莱、龙口和莱州，北边是河北的曹妃甸、乐亭县，再向北的重灾区，则是辽宁的绥中县。

　　“他们胆子很大，”绥中县一渔民说，在当地白天黑夜都敢盗砂，且就在离岸三海里处。“晚上在岸边能看见，灯火通明。”

　　暴利刺激，盗砂猖獗

　　莱州海砂出水价15元/吨，到天津可卖60多元，渤海湾众多填海工程为海砂提供巨大市场

　　记者调查发现，大量盗采的黄砂、黑砂被运往渤海湾。

　　在渤海湾，许多填海造地工程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北边的曹妃甸、南边的黄骅市均有填海造地工程。而规模最大的填海工程是在天津。

　　公开的数据显示，在天津沿海数个填海项目中，仅天津港一处，即有3大填海造陆工程，分别是30平方公里的东疆港区、13平方公里的南疆港区及120平方公里的临港产业区。

　　工程竣工后，天津港面积将增加160多平方公里。

　　宋刚说，目前整个天津正在兴建的填海造陆工程，已超过100平方公里。

　　按宋刚计算，完成一平方公里的填海造陆，需要黑砂100万吨，黄砂60万吨。

　　这意味着仅天津港一处就需要2亿多吨的海砂。整个渤海湾填海工程需要数亿吨海砂。

　　而天津海域只有淤泥，没有砂。

　　庞大的填海造陆工程刺激了环渤海的盗砂猖獗起来。

　　很多盗砂者就从曹妃甸运来黑砂，只需三四个小时。黄砂则从远一点的绥中和莱州运来，也就10多个小时。

　　海砂盗采是公认的暴利行业。

　　烟台海洋渔业局副局长宋吉华介绍，他们调查得知，莱州这边的海砂出水价每吨15元左右，运送到天津可卖60多元。

　　在宋刚看来，这还只是正常价。

　　“一旦产砂地政府打击严了，砂就要涨价。”6月5日下午，宋刚告诉记者，曹妃甸这段时间管得严，砂源断了，他的工地应声停工。而附近的天津南港工业区填海工地已停工半个月。

　　砂源中断，当地“砂老板”开始坐地抬价，还得现金交易。宋刚如今使用的绥中黄砂，每立方已涨至114元。

　　谁在盗砂？

　　在天津、辽宁绥中都会有些“砂老板”，他们通过暴力手段垄断海砂市场，成为“砂老大”

　　6月3日傍晚，天津滨海新区，最繁华的第三大街，一辆黑色越野车滑行至一豪华会所门口，停下。

　　“这是保时捷卡宴系列，100多万元。”与砂老板们有生意往来的宋刚说，从车里出来的年轻人，三四年前，还只是天津填海工地上开着破夏利的小包工头。

　　宋刚说，最初这个年轻人在天津做业务员，推销排水板（填海造地所需的一种排水材料）。后发现做真空预压赚钱，于是打通关系，承揽真空预压项目。随后发现贩砂赚钱，开始向这一行渗透，如今他去歌厅消费，“包一拉开，整包的都是现金。”

　　宋刚说，很多“砂老板”最初采取合作的形式，渗透进这个行业，后使用暴力手段把别人赶走。他们就变成“砂老大”。

　　宋刚认识的一位势力最大的砂老大，曾是天津最大砂老板。他有巡逻艇，常令人在工地外的海域巡逻，如果不是他控制的运砂船来卖砂，一概打走。“他曾说，若没他同意，一艘运砂船也开不进天津。”

　　宋刚说，他现在已有很久没听到这个“砂老大”的消息了。

　　记者获悉，目前在天津海砂市场，最知名的是一位来自辽宁绥中的“砂老大”。他手下有采砂船，运砂船，并且在天津还有数出砂场。

　　“黑恶势力”控制盗砂链

　　有些“砂老大”控制了盗砂、运砂、贩砂等各环节；甚至有些还勾结监管部门，贿赂贩砂所得

　　采访时，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绥中当地相关监管部门与“砂老大”有勾结。

　　“砂老大”控制的吸砂船可以在这里吸砂。每吨海砂出水价16元左右，其中2-3元由该监管部门的负责人私分。

　　“砂老大”控制着运砂环节。

　　上述人士说，绥中跑天津的运砂船多是两三千吨的内河船。“砂老大”按照每吨14元左右的运价，雇船把盗采的海砂运抵天津。但他们为了控制运输环节，一般先付几个航次的运费，然后拖欠这些运砂船几十万不等的账款。这样，这些运砂船“运也得运，不运也得运”，否则欠账一笔勾销。

　　盗砂链条的最末端砂场也被一些“砂老大”控制。

　　那些盗采来的砂运抵工地边，要么通过吹砂船将砂直接泵入填海工地；要么就被运上附近的码头，储存在砂场售卖。

　　据业内人士介绍，目前天津的许多砂场也被黑恶势力控制。

　　记者获悉，一位来自绥中的“砂老大”控制了绥中到天津的海砂运输渠道，现在只有他们控制的砂场才有绥中砂可以卖。

　　宋刚说，他认识的“砂老大”，“一般一年可以做2个亿的产值，少的也有1个亿”。

　　在烟台莱州，记者采访中，当地政府部门承认，当地盗采海砂链条中存在非法采砂的“保护伞”，以及黑恶势力的介入。当地在打击非法采砂中，已引入综治、公安和边防的力量，将案件纳入刑事调查，意在斩断这些“保护伞”和黑恶势力。

　　围剿盗砂，越打越多？

　　分头执法、处罚过轻，以及“砂老大”对执法者的反侦察，使得屡次整治后仍无法根除盗砂

　　烟台于数年前就开始对盗砂进行整治与打击。但烟台海事局监管处一负责人说，“越打越多”。

　　“难处在于这些盗砂船机动性很强，”烟台海洋渔业局副局长宋吉华告诉记者，他们停泊在浅滩海域，伺机作业。运砂船则锚泊附近，随时等候装运。而且还出现了机动性更强的自采、自装、自运采砂船，白天也敢盗采海砂。

　　宋吉华说，这些违法采砂船还与烟台当地人员勾结，收买他们以监视执法部门的执法人员，并为盗砂者通风报信。

　　烟台海事局一部门负责人也证实，海事局门口就有“砂老大”们买通的盯梢人员。“我们这边执法车一动，几十公里外的海上就知道了”。

　　烟台海事局监管处的负责人则认为，各部门分头执法，力量分散，也使得整治作用有限。

　　他说，过去由于难以争取到边防和警方力量，即使登上盗砂船，他们也没有办法控制人。这些船拒不回港接受调查，曾把执法人员拉进深海。他们也没有办法。

　　宋吉华认为，目前对盗砂者处罚太轻。按照《海洋环境保护法》，对其最多处以不超过20万的罚款。

　　“而许多盗砂船一天即可赚回，”宋吉华说，很多盗砂船缴纳罚款后，继续盗采。

　　在这种形势下，今年5月初，烟台市政府主要领导亲自挂帅，组织了专项工作组。由烟台市海洋与渔业局牵头，综治、公安、国土、交通、海事和边防等9个部门参加。组织开展海域联合巡查执法，进行昼夜巡逻。

　　烟台市还通过建立联席会议制度，多部门联动执法，并且由市政府法制办评估，决定对盗砂情节严重的，以盗窃罪、破坏矿产资源罪追究其法律责任；对非法采砂船予以查封扣押，以至没收。

　　宋吉华介绍，目前烟台市一举抓获10条盗砂船，刑拘30多人，目前已经批捕10人。检察机关决定以盗窃罪起诉。

　　5月28日，记者在莱州市朱旺港，看到被扣押的盗砂船，停泊在港湾内，上面有武警看守。

　　5月下旬，唐山市也展开对盗砂船的整治。据了解，唐山曹妃甸的盗砂已改变了海洋环境，又容易引发黑恶势力犯罪，严重影响了唐山湾“四点一带”开发建设的顺利进行。

　　根治盗砂须有序填海

　　业内人士建议，政府应开展有序填海，合理调配资源，方能抑制盗砂泛滥现象

　　记者在烟台调查时了解到，目前烟台海域已无盗砂船活动。

　　但烟台海事局一位不愿具名的负责人说，他们从2007年就开始参与打击盗砂，风声一过，盗砂便迅速反弹。“打击盗砂成为一场猫鼠游戏。”

　　对于此次整治能抑制盗砂活动多久？上述负责人表示，他心里也没底。

　　在他看来，盗砂现象背后还存在这样一对矛盾，一方面，国土部门从保护环境的角度，严格控制海砂开采；另一方面，国家建设填海工程又需要大量海砂。

　　沿海地区为何存在填海造地的冲动？

　　国家海洋局局长孙志辉曾算过这样一笔账。

　　他说，目前国内每平方米围海造地成本为220元到520元，而陆上建筑用地成本则要上千元每平方米。所以越来越多开发商和政府把目光投向成本低廉的围海造地。

　　烟台海事局一名部门负责人认为，国家应该对填海造地进行控制，避免盲目无序填海。

　　他认为，地方政府则应在启动大规模填海工程前，先严密论证。需要多少砂？从何处解决砂源？

　　在天津从事填海工程项目的宋刚说，在天津，政府部门不负责解决砂源。

　　据他介绍，天津的填海造地工程主要是由政府授权企业开发，企业再分块发包出去，由大大小小的项目部承包。

　　项目部签订了填海期限，到期就要把这片海水变成可以建房子的陆地。至于用砂，都需要项目部自行解决。

　　烟台海事局一名部门负责人认为，对合理填海工程，国家应在整个海域内进行合理的资源调配，满足用砂需要。

　　令人欣慰的是，国家已注意到过度的、不合理的围填海，以及由此引起的盗砂，会产生局部海洋生态退化，生物多样性降低，破坏渔业资源等恶劣影响。

　　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家海洋局已决定，从今年起对于超过计划指标擅自批准围填海的，国家海洋局将暂停该省的用海规划和建设项目用海的受理和审查。以遏制地方政府填海卖地的冲动。

　　记者还了解到，一项“海盾2010”专项执法行动，已在全国沿海地区启动。此项行动专为遏制无序填海、用海现象。□本报记者杨万国 辽宁绥中、天津、山东烟台 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