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来袭
在广西锰矿区,因盗采严重,生态环境已遭彻底破坏。
贺州市稻石村周边的矿山,像是打了一场“上甘岭”之战:露天盗采后留下的土坑遍布区域内的大小土山,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远观下雷镇土湖附近的多座矿山,只见滚滚烟尘遮天蔽日;大型挖掘机将山体整个劈开,连绵的山脉,有的被“掏心挖肺”,有的则被直接“斩首”;
4座小山拱绕着土湖附近一座叫“崩哄”的小村。大量洗矿之后的废渣在小村周围形成了高达100米-200米的土堆,一旦山洪爆发,襄汾溃坝式的惨剧极有可能上演;
广西另一个矿业大市百色的田东县洞蒙屯,非法盗锰已导致当地大片山体明显滑动,直接威胁山体下方600多人的生命。
更加令人担忧的是,一些碳酸锰洗炼之后形成的残渣对环境危害巨大,甚至影响水源安全。
在田东县的江城镇,非法盗采者将大量洗矿污水非法排入邕江,导致邕江黑水涌动,当地老百姓频频到基层政府上访。
临近三锰龙矿业废渣场的百姓向本刊记者证实,渣场周边的水源地已经不能饮用,“鱼都死了,有毒。”
很多合法企业虽然办理了环评手续,但这仅仅是“纸上”的程序。“花钱买个不罚款。”当地一位矿商告诉《财经国家周刊》。
林念修说,即便控制了盗采,政府仍要花大力气恢复生态,“还需要有大量的后续付出。”
与环境污染和地质灾害同存的是,低效率的锰矿开采导致大量锰资源被浪费。在广西,除中信大锰等屈指可数的几个大企业外,多数锰矿企业的洗矿技术非常落后。
“现在用的还是上世纪80-90年代的生产设备。”大新县的一位锰矿商告诉记者,“至少有10度(10%)的尾矿白白扔了,一些小矿山的尾矿(浪费率)有12—15度。”
目前,中国锰矿企业的生产一般有三道工序:洗矿、粗选、尾矿,而澳大利亚等国家还会在粗选之后进行次选,以减少资源浪费;在日澳等国,尾矿中锰的比重控制在2度以下。
“扔了很多,有的拿去铺路了。”广西一位矿山工程师说,“不仅仅是锰,锰矿里还含有铁,也直接扔了。”
“如果减少浪费,我们每年至少可以减少一半的锰矿石进口。”上述工程师表示,2009年,中国共进口锰矿961万吨。
“山西式”重组
新一轮的矿产资源整顿正在全国范围拉开帷幕。
5月20日,国土资源部下发《关于开展全国稀土等矿产开发秩序专项整治行动的通知》简称《通知》),这是继2005年8月《国务院关于全面整顿和规范矿产资源开发秩序的通知》下发以来,国家对矿产资源出台的又一个指向性明确的政策。
“一个时期以来,稀土等矿产无证勘查开采、乱采滥挖等行为在部分地区依然屡禁不止。”在国土资源部的网站上,国土资源厅矿产开发管理司负责人在解释这一政策时表示。
在各地执行时,并没有仅仅局限于《通知》中的七种矿产。
“我们集中整治《通知》提及的七种矿产资源,同时也借机整顿全区的矿产开发秩序。”6月11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国土资源厅厅长肖建刚告诉《财经国家周刊》,广西除针对稀土等矿产开展清理整顿外,还将抓好锰矿、金矿等全区重点矿区的整治。
而作为广西最有代表性的矿产资源,锰矿开采的混乱局面在广西也颇受重视。广西锰矿保有量2.56亿吨,占全国总储量的38.5%,因而广西一直有“锰矿之乡”的美誉。
自2005年以来,广西自治区政府、广西国土资源厅几乎每年都进行针对性的整顿,但时至今日,非法开采锰矿仍旧屡禁不止。
借着国土资源部的《通知》,广西壮族自治区也正效仿山西煤炭重组推进全区锰矿资源的整合。 “我们一直在运作重组的事情。”6月10日,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副主席林念修在接受《财经国家周刊》采访时表示,自治区政府已经责成广西国土资源厅拟定了具体的重组方案,这是整顿锰矿开采秩序的一部分。
按照重组方案,广西将在全区划分多个锰矿区,每个矿区确立一个重组主体,而对于同一矿区有多个探矿权的,探矿权转采矿权时将通过行政手段整合成一个开采主体。
而为了遏制非法开采,自治区除了采取问责制外,还对治理不力的地方政府实施停止探矿权、采矿权审批、停止国家和自治区投资矿产资源勘查项目审批的“两停”措施。
“非法开采矿产陷入的是一个‘整顿、反复、再整顿、再反复’的怪圈,我们需要建立一种有序的长效机制。”肖建刚说,“一阵风”式的治理整顿让非法盗采屡禁不止,“两停”措施将最大限度遏制盗采,“目前全国其他省市没有这样的举措,我们希望通过倒推机制强化地方政府打击非法开采的力度。”
“锰谷”之殇
自大新县向西约60公里,便是下雷镇,这里距越南仅仅7、8公里。因为占全国近20%的锰矿保有量,下雷镇官方自比为“锰谷”。
三、四米宽的崎岖山路盘旋着向山里延伸,除了偶尔擦肩的运矿车,山林静悄悄,公路两边的木棉花散发着醉人的幽香,入眼皆是山水画卷:南国的山、南国的水,在山水之间,裹挟着几座世外桃源般的村落。
进入下雷境内后,公路两边开始繁密地出现锰矿厂。除了醒目的标牌外,最形象的印记莫过于与其它山脉大相径庭的颜色:寻常的山脉因植被覆盖总是绿意盎然,而锰矿山大都如被削掉了皮肤的肌体,裸露出由土黄色的矿石和泥土组成的黄色创伤;在波澜起伏的群山中间,无数土黄色沟壑宛如巨大的伤口,矿坑像叶脉一般,散布着向远处蔓延。
几乎在每座矿床上都能发现“老鼠洞”,这是盗矿者留下的印记。
“老鼠洞”有别于盗墓者的洞穴,但其目的都是为了盗窃隐藏于泥土表层下的“宝贝”。而现在,利用“老鼠洞”的盗矿者基本已经消失,盗矿者更愿意选择挖掘机等现代化设备。如此挖掘事半功倍,但破坏力更加惊人。
“不出5年,这些山就不存在了。”当地一位从事锰矿开采的工程师告诉《财经国家周刊》,目前,各大锰矿企业已经基本圈定了下雷的矿山资源,加上盗矿者的大肆盗采,原本美丽的山川即将变成凹陷的大坑。
在一家叫做兴湖锰矿的矿山,记者看到了当地大多数锰矿企业普遍采用的原始洗矿模式:几台上世纪80年代生产的洗矿设备锈迹斑斑地横在矿区,经过一次粗选后,品位较高的矿石和尾矿被分离出来,在尾矿一端,几名妇女拎着水桶手工排水。
这是一家在当地可以排名前十的中型锰矿企业,而一些更小的矿山则大量采用大型矿山淘汰的陈旧设备,一些盗采者甚至自制生产设备。
因为洗矿技术低下,当地矿山尾矿中接近10%的锰矿被丢弃,洗矿之后的残渣随意丢弃在矿山周边,此前的连番大雨则将渣滓吹刷得四散流淌。
在一些过度开采的地方,甚至形成了险峻的悬崖,拉矿的卡车小心翼翼地向前磨蹭着,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葬身崖底。
和锰矿厂一样多的是洗矿和冶炼企业。不需要仔细观察,那些堆放在公路两边的矿渣和滚滚烟尘,总能打扰视觉中的绿色。三锰龙公司的废渣场紧邻着公路,总长约两公里,垂直落差近两百米。
每年的汛期,这条废渣峡谷都会有大量有害物质被冲进下游河流。“去年废渣发生滑坡,好几个人被冲进峡谷里,要不是爬得快,早就死了。”
“早年的下雷河鱼虾成群,水可以直接喝;现在的鱼都奇形怪状,钓上来也不敢吃。”当地一位老人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自从上世纪末开始锰矿开采以来,大量的采选矿石的废水直接排放进入下雷河,“现在也是这样。”
2005年,下雷镇喊出打造下雷“锰谷”工业园区的目标。当年,下雷镇共上新建、续建项目14个,新增年产值超千万元以上的私营企业3家,而新上的项目几乎全部是与锰矿有关的企业。
两年后,下雷镇的财政收入首次突破亿元,其中锰业对财税的贡献高达90%以上。
即便如此,“锰谷”的锰产业仍旧停留在设备落后、高耗低利、生产粗放的传统工业化发展模式中,虽然引进了一些中信大锰、三锰龙矿业、大新东盟锰业等冶炼企业,但整个“锰谷”更多停留在低级的原矿石开采上。
“镇上也想走低能耗、高附加值的锰业发展之路,可外地来投资都是冲着地下的资源来的。”大新县发改局一位负责人表示,上海、浙江等很多民营锰加工企业纷纷入驻下雷,但离“低能耗、高附加值”差得很远。
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张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