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移民与一个国家的成长
在美国媒体近日推出的“失败国家”指标中,“人才流失”被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单独列出。
2010年6月,中国颁布了《国家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提出到2020年,人才发展要进入世界人才强国行列。而另一方面,却是以新富阶层为代表的精英群体正在集中出走。当巩俐们身后的隐性移民群体愈发庞大,我们便忍不住关心这些人的离开,并追问,他们为何离开?
尽管眼下看来,所谓人才流失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中国巨额资金逃离的担忧,还只是“少数派报告”。但当越来越多的社会精英走出国门,成为另一片国土上创造价值的中坚时,却传递给了我们不能忽视的信号——这也是进入新世纪第二个十年的中国应有的警醒。
别了,祖国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杨梅菊发自北京
北京日照当头,多伦多已是深夜。
鲁万萌安顿儿子睡下,并为自己在当地汽车公司谋得的新差事做好工作计划后,采访得以进行。
鲁万萌笑言,自己的移民史几乎就是一部血泪史。6年前,家境优裕的她为了追随丈夫,从二线城市一家相当不错的国企跳进北京某外企,来到北京后却发现,这里并非理想的安居地,而移民国外几乎是身边所有同事的首选,这显然刺激了鲁万萌。在和丈夫达成一致后,他们先是尝试技术移民,却因丈夫的环节一再出现问题而宣告放弃,后在移民公司的劝说和运作下,耗尽大半积蓄,成为所有投资移民中“最穷的一批人”,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她极有可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婚姻”。尽管在说辞上,丈夫将于半年后来到多伦多。
“你后悔吗?”
“曾经有过,但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了。”回答前,鲁万萌略有停顿,一旦开口,却无丝毫迟疑。
此刻的多伦多,比北京凉爽,鲁万萌说她坐在自己的新家里,心里有说不出的平静,或者还有隐隐的失落。“在这里,我们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不再有曾经国内的光鲜。”
“钱可以再挣,内心的宁静和幸福感却是无价的。”令鲁万萌一家苦苦挣扎6年的,正是这种对于所谓内心安全感的追逐。
中国精英蜂拥美加澳
也许,鲁万萌只是这一波移民大潮中最为平常的一个。
北京因私出境中介机构协会的最新统计数据便能够说明问题:2009年到美国投资移民的EB-5类签证的中国申报人数已经翻了一番,从2008年的500人上升到超过1000人。同时,近十年申请各国技术移民的数量与投资移民相比,大约为20∶1。美国国务院公布的数据则显示,2010年财政年度获批的EB-5类签证移民总数还将大幅增长,而中国申请人在其中所占的比重将可能提高至70%左右。
而对于另一热门国度加拿大而言,尽管2009年曾有媒体称中国移民加拿大出现低潮,但该国移民局提供的关于投资移民的数据,却给出另外一个结论:去年,加拿大吸收全球投资移民目标数为2055名,中国占了1000人,而仅魁北克移民局审理的投资移民,中国申请人就占据了七成。
澳大利亚同样“高烧不退”,根据今年1月澳洲统计局(ABS)公布的最新数字,中国大陆出生人口的移民比例,从2009年8月至10月间的连续三个月,一直问鼎澳洲抵境“报到”移民人数榜首,超过传统的英国和新西兰,甚至后来居上的印度。自2009年7月至今年1月,中国大陆移民澳洲的人数约为7800名。
2007年,中国社科院发布的《全球政治与安全》报告显示,中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移民输出国。今年6月16日,国务院侨办宣布,中国外海侨胞的数量已超过4500万,绝对数量稳居世界第一。
很显然,这组数据背后所传递的,是极为严峻的中国移民现状,中国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研究员胡伟略认为,所谓的“第三波移民潮”也许确实出现并存在,但绝不是仅仅因为移民数量的上升,关键还是人们所说的新移民所呈现出的高学历、高技术、高成本等特点,亦即新移民群体的“精英性”。
“上世纪80年代的移民带有很大盲目性,90年代移民有一定理性,这次就有综合的理性了。”在胡伟略看来,“综合的理性”,才是此次关于移民潮话题备受关注的焦点所在。
不留下一片云彩
如何解释“综合的理性”?
鲁万萌仍是最好的案例——出国前,她家庭幸福,事业有成,正迈入中国社会中坚阶层,对她而言,出国并非冲动,而是为之苦苦奋战6年的人生目标,出国也并非为名利或者赚钱,而是为了生活的质量、更好的教育和更良性的社会。
很显然,这属于典型的中国社会新兴精英阶层的逻辑。
有趣的是,在中国,精英是一个暧昧的词,当它与人才关联,意味着责任,当它与财富站在一起,代表的是中国改革开放数十年来的既得利益者,当它与权贵结合,旋即变成了公众埋怨社会不公的贬义词,而当精英与移民组成一个复合词,预示的却是一个国家在成长过程中不容小觑的大问题。
去年出版的《人才战争》一书认为,中国“绝对是目前世界上数量最大、损失最多的人才流失国”。虽然官方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数据,但根据行业内的一些统计显示,单是中国富商聚集地浙江,每年至少有1500人成功办理移民,并以每年10%到20%的速度增长。在这些人中,大多数人的职业一栏填的是商人。在这个保守的数字背后,还有大量的人跃跃欲试。他们,曾是这个大时代里的创业者,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选择了换一个身份生活。很多人拒绝承认和享受相关,在他们可信服的理由中,生意和子女是被提到最多的。
但更具争议的还不在此。自1978年以来,有106万中国学生留学海外,仅27.5万人回国。流出海外的78.5万青年才俊,相当于30所北大、30所清华的所有在校本科生。
也许,甚至焦点不在于“精英”或其“综合的理性”,而是,他们的离去,带走的是一个国家在其成长过程中所不可缺少的技术、能量、财富,乃至变革中再出发的信心。
人财两失?
新世纪十年,中国经济高歌猛进,成就了迅速壮大的富人阶层,但社会转型带来的阵痛和弊病,也令更多的人无力承受房价之压和矛盾夹缝中的窒息。此时的他国,似乎成为逃离的最好方向。越来越多的人,以奋斗的名义,以未来的名义,将目光在世界的版图上逡巡——这俨然已不再是一代知识分子的严谨姿态和逻辑,却也是一个无比理性的选择过程。
路透中文网专栏作家李小彩总结新一轮精英移民特点有三:移民主体不再是知识分子或技术工人,而是富人;他们带走了在中国国内赚取的大笔财富;转换国籍后,子女留在国外,富人回头继续把中国作为挣钱发财的主战场。
但按照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者曾省存的观点,所谓“人财两失”的结论为时过早。在全球化的今天,移民潮的出现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事实上,在中国大陆之前,中国台湾和新加坡、韩国甚至是一些发达国家,也曾出现过精英外流的移民潮,但是,后来通过“人才流转”反而又大为获益。这一说法,与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在读博士阎靖靖不谋而合。
从阎靖靖的关注范围来看,与台湾地区曾经经历的移民潮相比,中国大陆几乎是在重演其轨迹。从两蒋时代开始,留学海外就是不少台湾普通家庭对其子女的最高期待。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留学的高潮时期,只有20%的留学生学成返台。也有数据显示,过去十年,台湾为澳大利亚贡献移民达9万人,其中知识型人才呈上升趋势。
但是,至少目前看来,台湾地区、新加坡和印度,未曾因移民潮而遭受不可挽回的创伤——除了人才流动本身所具有的循环性外,更重要的在于,当时三地均采取了正确的吸收人才和引导回流措施。
“如今,大陆在这一方面也做了很多努力。”阎靖靖所指的,正是上月刚刚颁布的《国家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纲要》。长达19000字的《纲要》,表达的似乎是,中国于未来十年在人才培养和吸收上的决心。(文中鲁万萌为化名)
我为什么想移民
【作者】口述:吴佳川(化名) 采访整理:本报记者 张皓雯
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部门会以什么理由来把我凭本事干的一番事业给毁了
《国际先驱导报》文章 吴佳川(化名),42岁,北方某中等城市房地产开发商,身家千万。在外人看来无限风光的背后,也有满腹“委屈”,而这种“委屈”促使他作出的最大决定就是:我要移民。
“做企业太累了。”汇源董事长朱新礼有一次在央视《对话》节目中的感慨,让我非常有感触,在中国做企业实在是太累了,身心俱疲啊。
众多“婆婆”令我没有安全感
我是搞房地产的,很多人都认为,政府部门是和开发商穿一条裤子的。实际上,事实并非如此。每每为了一个项目需要和政府各部门协调时,其中的辛苦和委屈只有我自己知道。
在中国,企业家是不能安心只做事业的,可以管到你的“婆婆”实在太多了。尤其是有钱的企业,几乎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来拿点利益。
我被政府机关“骚扰”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几年前。我在本地所辖的县开发了一个项目,由于房子没有卖完,现金流不充裕,就和当地的税务部门签订了“以房抵税”协议。后来,该税务部门在没有通知我们的情况下,搞了所谓的“公开拍卖”,以我们协议约定价格的一半,将房子卖给了内部职工。房子卖掉了,但是税款出现缺口,怎么办?于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接到了公司“偷税漏税”的通知,而且还伴有高额的滞纳金。这件事情前后折腾了一年半,最后虽然解决了,但公司发展受到了严重影响。
从法律角度讲,我是可以起诉这个税务部门的,但是民告官,成本太高,我耗不起,只能认了、忍了,打落牙咽到肚子里。
从那以后,我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可以制约企业的政府部门太多了,最要命的是,当办事的公务员错了,宁愿用另一个错误掩盖这个错误,也不会承认错误,吃亏的只能是企业。
去年,我的公司拿到了本地最大的地产项目,由于这个项目是和政府合作,所以他们特别成立了一个协调小组来帮助协调和政府各部门的关系。即便如此,审批过程还是困难重重。哪个部门都能过来检查一下。如果真的仅仅是检查也没什么,可是显然没有这么简单,很多机关都是站在部门角度看问题,我稍微招待不好,就会影响企业运转。
现在我每天工作18个小时,其中需要分出相当大的精力来对付来自监管部门的“骚扰”。整天无意义的吃喝玩乐拿,让我身心疲惫。
中国监管企业的部门太多了。我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部门会以什么理由来把我凭本事干的一番事业给毁了。
听朋友说,在国外做公司要轻松得多,不需要和政府搞关系,税也少,全凭能力,我太向往这样的环境了。
教育体制让我心灰意冷
另外一个让我想移民的原因,是中国的教育体制。中国的教育体制缺乏人性化的考虑,我女儿就深受其害。
她小的时候上的是公立幼儿园,每天在幼儿园门口,都紧紧抓住我的方向盘,一边大哭一边喊:“爸爸,你快抓住我呀!”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让我直到十几年后还记忆犹新。
不愿去是因为害怕,在幼儿园里,她每天就坐在角落里,不说不笑不玩,整整持续了一个月,幼儿园老师也不管她,我都担心女儿会从此抑郁了。
好在一个月后,幼儿园来了一位新老师,每天抱着她和小朋友玩,慢慢地她才融入到那个集体中。
后来女儿上了小学和中学,我对教育体制的怀疑越来越强烈。学校和老师根本不教他们如何做人,只是一味地学习。我女儿性格憨厚,不够聪明,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她快乐一些。但学校和老师会逼着学,令她压力很大。
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是,现在很多老师都在课外办学习班,提前讲后面的课。很多学生在上课时,实际上已经在课外班先学了一遍,课堂上,老师会讲得飞快,那些没上课外班的孩子根本听不懂。小学时,我没送我女儿上任何课外班,这在家长中是很少见的。但是到了中学就不行了,不送课外班的话,她和别人的差距太大。每天孩子奔波于各个课外班之间,家长跟着接送,也无比忙碌。
我从很多渠道了解到,国外的教育要人性化得多。不过既然中国的基础教育是最扎实的,我就打算等她高中毕业再移民,到国外读大学。起码她在国外读大学时,中国的基础教育可以让她不必为了学习太痛苦,有那么大的压力,可以分出时间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我身边很多和我一样做企业的朋友也都很想移民。我认为,国家应该有一些危机感了。
也不断有人问我,“你在国内的事业已经做了这么大,能说走就走吗?”我的确没有想好我移民以后,国内的事业该怎么处理,但是,我要移民的是决心是坚定不移的。
李连杰、巩俐……新加坡成中国明星移民海外新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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