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相处8年的情人肢解抛入江中；双规前和朋友吃饭时竟然还能谈笑风生

谢再兴案拷问人性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李鹭芸

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区世纪新城9幢2单元502室，房门上至今还贴着一对牛年的吉祥画。然而，吉祥并没有眷顾这间公寓。8个多月前，温州市瓯(音同“欧”)海区区委书记谢再兴就是在这里，杀死了跟随自己8年之久的情妇邵慧灵。

7月27日上午，谢再兴故意杀人案在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谢再兴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平静地陈述了杀人、分尸和抛尸的经过和细节。尽管他表示后悔，并以“误杀”和有“自首”情节为自己辩护，但公诉人坚定地认为，本案事实清楚、证据充分，谢再兴的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且本案作案形式隐蔽、情节恶劣，分尸抛尸行为手段残忍灭绝人性，是对人性尊严的蔑视，是对法律与道德的挑衅，严重影响了国家公职人员形象，具有极大的社会危害性，故请求法院从严惩处。8月3日，法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谢再兴被判处死刑。

根据法律程序，谢再兴仍有上诉的机会。不知道如今背负着死刑判决的他，是否偶尔能回忆起往昔的日子，想一想究竟是什么，让自己把有过床笫(音同“子”)之欢的情人杀死并分尸；想一想究竟是什么，让原本前途似锦的自己，沦为可能要面对死亡的囚犯。

转折转在了女人身上

谢再兴符合许多贪腐官员的“发展规律”，在官做大之前，有着非常优秀的过去。

1962年，谢再兴出生在浙江省临海市邵家渡街道枧(音同“简”)川村的一户“官宦人家”——父亲是村里的老书记。家中兄弟四人，谢再兴排行老二。在邻里街坊们看来，谢家家教严，几个孩子都很讲礼貌。尤其是谢再兴，即便后来当了官，回到村里见到长辈，也总热情地打招呼，一点架子没有。而在哥哥谢再友眼里，谢再兴是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从小性格好强，什么事都力争做到最好。

1980年，谢再兴考入台州师专(现改名为台州学院)中文系。大学三年，谢再兴成绩好、人缘好，还曾见义勇为。毕业时，他被评为“优秀毕业生”，并留校任中文系秘书兼辅导员。他凭借自己俊朗的外形和谦和的作风，颇受学生欢迎，曾是不少女学生的“偶像”。

1988年，谢再兴因能力出众，被借调到台州市委组织部。没过多久，他在浙江省组织部向社会公开招聘副处级干部的考试中脱颖而出，步入仕途。此后，他又作为后备干部被重点培养，先后担任过台州市天台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还取得了中央党校研究生学历。

谢再兴的人生转折，或许可以被定格在2000年。那一年，他调到三门县任县委副书记、代县长。在一次活动的开幕式上，女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和青春秀丽的容貌吸引了谢再兴的注意。很快，两人又在一次舞会上邂逅，几个曲子跳下来，彼此相见恨晚。那个女人，便是时任县团委副书记的邵慧灵。那年，谢再兴38岁，邵慧灵24岁。

据三门县一政协委员回忆，在三门期间，邵慧灵对谢再兴“跟得很紧”。不久，谢再兴升任三门县县长，邵慧灵也很快被提拔为县团委书记。2002年，在一次酒会上，邵慧灵主动为谢再兴代酒，终不胜酒力。当晚，两人突破了最后的底线。

“谢书记”没有摆不平的事

2006年6月，领导干部异地交流，谢再兴被调往温州市瓯海区任区委书记。这个时候，他身上“强势”的一面暴露无遗，有个情人已经不算什么事了。

一位与谢再兴共事多年的瓯海区委领导说，上任一个多月，谢再兴就提出要换辆新车。考虑到区里原先那辆车买了还不到两年，配置都挺先进，再加上购买新车得省市两级审批，区机关事务管理局没有立即照办。在一次区委常委会上，谢再兴大发雷霆说，怎么办一件“小事”这么难？不换车子，安全怎么保障？出了事谁负责？终于，谢再兴如愿以偿坐上了高档新轿车。而后，他又嫌弃原来的车号浙C00062不足以显示气派，让部下到车管所换了浙CA0001的牌照。

“他有领导能力，比较强势。”瓯海区人大一位副主任回忆起这么一个故事。曾有一位老上访户向谢再兴反映法院“判决不公”，谢找来了该法院副院长，对其大谈“化解矛盾”、“促进和谐”的道理，然后问“问题该如何解决？”

“你是书记，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副院长觉得谢在干涉司法，口气也很情绪化。

“你给我滚出去！”见副院长“撂挑子”，谢再兴大怒，把副院长骂出了门。此事传开后，大家都觉得谢再兴“脾气很大，不好惹”。

瓯海区政府一位官员向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透露，2006年下半年，谢再兴父亲去世，他便指使身边的工作人员将此事通知区机关和乡镇的头头脑脑。结果，前来吊唁的车子排成了长队，场面蔚为壮观，谢再兴也收取了巨额礼金。但此事被举报，迫于纪委的压力，谢再兴退出了部分礼金。当地人传言，谢再兴退礼金很有讲究，礼金退回去的，基本上是关系疏远而提拔无望的。

几档子事儿下来，在谢再兴那里，似乎没有什么事是难以摆平的。与情人邵慧灵长期厮守更是小事一桩。2006年底，他将邵慧灵调入浙江省委老干部局下属的老年活动中心。2009年4月7日，温州瓯海区有关部门更是接到区政府印发的一份任命通知：邵颂乔同志任温州市瓯海区人民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温州市瓯海区人民政府驻杭州办事处副主任。(邵颂乔即邵慧灵。谢再兴为了“任命”时掩人耳目，为邵慧灵更改了身份证用名)。就这样，谢再兴以后再到杭州办事，身为办事处副主任的邵慧灵便“名正言顺”地伴其左右。谢再兴还在杭州为邵慧灵购置了高档公寓，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他都“不辞辛劳”地驱车400多公里赶到杭州与邵慧灵幽会。

难题选错了解法

然而，谢再兴很快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对于他为什么对邵慧灵动了杀机，坊间最流行的说法是，谢再兴身边出了“小四”。

在朋友的记忆中，“邵慧灵是个性格开朗、很能干的人。”谢再兴对邵慧灵的评价也很高，认为她为人大气且非常聪明，最难得的是善解人意。据说，谢再兴也曾为了邵慧灵向妻子提出过离婚，但是因为妻子有抑郁症，又曾得过乳腺癌，当时正处于恢复期，邵慧灵便主动劝谢再兴先不要急于离婚，等妻子情况有些好转再说。

然而，聪明的邵慧灵怎么也没想到，谢再兴又有了其他的女人，这让她几乎崩溃。强烈的不安，让邵慧灵做出了所有“小三”的“分内事”——逼婚。同时，她还准备了有关谢再兴违法违纪的材料，以及能证明谢再兴和“小四”关系的照片，以向纪委举报为名，威胁谢再兴。

“这个女人实在把我逼得没有退路。”谢再兴曾对人说。他的一个朋友也向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证实，“我认识邵慧灵。……说实话，作为女人太强势了终究不是很好，把人逼到某个份儿上了，吃亏的还是自己。”一名与谢再兴相熟的作家，则在其博文中称：“谢这些年来始终无法跟妻子步调一致，想离婚而不得，导致情感的沉沦。他把感情寄托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奈何这个女人野心太大，要得太多……”

但关于“逼婚”一说，谢再兴在法庭上只字不提，只供认邵慧灵曾收集材料威胁他。据谢再兴在法庭上供述，2009年11月15日上午9时30分许，在邵慧灵的公寓，他准备拿着整理好的衣物离开，走之前为是否在家吃午饭而与邵慧灵发生口角。邵慧灵见谢再兴对自己态度冷淡，便越吵越凶。争执中，谢再兴将邵慧灵“误杀”。

还想努力摆平一切

“误杀”邵慧灵后，谢再兴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他很快冷静下来。投案还是隐瞒？如何处理尸体？如何不被人怀疑？这个摆平了无数棘手问题的区委书记，开始盘算每个细节，来“拯救”自己的下半生。

首要的就是分尸。在谢再兴看来，分尸，是为了安全抛尸。他用菜刀将邵慧灵的尸体肢解，并外出购得4条编织袋，将尸块分别装入袋中。随后，他驾车返回温州，将尸块抛入了瓯江。

在随后的日子里，谢再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上班、吃饭、喝酒、睡觉，没有人觉得他有什么异样。谢再兴的一位朋友在其被“双规”前10天，还曾在温州与他吃饭。当时，谢再兴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丝毫没有犯过惊天命案后的慌乱。

私底下，谢再兴则采用多种手段制造邵慧灵尚存人世的假象，包括以她的名义递交辞职报告，缴纳按揭贷款，分两次给家人送去50万元钱；同时，谢再兴还利用邵的手机不断地给她的姐姐发短信……

做这一切的同时，谢再兴也没有“坐以待毙”。今年3月，他以瓯海区政府的名义，给温州市外事部门打了“因公出国考察”报告。报告称，由谢再兴担任考察团团长，拟组团前往南非、埃及、阿联酋等国进行公务考察。报告上交后，瓯海区政府多次催促，希望能尽快批复。温州市外事部门审查时发现，该考察欠缺实质内容，于是退回并要求补充。如果没有这一卡，谢再兴很可能成功外逃。

3月26日，邵慧灵的家人向杭州市公安机关报案。28日，谢再兴被省纪委“双规”。从案发到被“双规”，谢再兴几个月中步步为营，差点“摆平”了一桩杀人案。但随着案情的进一步调查，他不得不交代了犯罪事实。

在沉默中反思

在等待法律最终裁决的日子里，谢再兴不能接受采访，人们无法知道他的真实所想。他的亲人、朋友，包括邵慧灵的家人，也大多保持了沉默。然而，人们相信，那些本能避免的死亡与哀伤，都在这种沉默中被一遍遍地咀嚼着，令人回味。

首先，谢再兴有情妇一事，在朋友、家人中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可以说，来自社会和家庭的长期认可与默许，让他觉得这不是个什么大事。这种变相的纵容，从一开始就为整个事件埋下了祸根。浙江省一位组织部门官员日前提到这件案子时说：“谢再兴属省管干部，监管比较困难；他在当地是‘一把手’，平级管不了。”

权位在身，无人来管，让谢再兴成了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他摆平了太多不该摆平的事，直至夺走自己曾喜欢过的女人的生命。更可悲的是，谢再兴不是个案。正如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反腐败与廉政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毛昭晖所说的那样：“部分领导干部不以包养情妇为耻、反以为荣的官场文化长期存在；甚至一些官员还把有情妇、会玩女人当成炫耀的资本和面子……”

其次，从谢再兴的身上，人们或许更应该去寻找现实社会中人本身的问题。监管方面的原因，已经被一次次地反思过了，而作为人的原因呢？一个48岁、受过良好教育的国家干部，为什么会对别人的生命没有一点点尊重？他在肢解尸体的时候，心里难道对死亡没有一点点敬畏？一位心理学家说：“官员对情色问题的心理负担很低。很多案件表明，处理这些问题时官员往往很弱智，只体现出人性的本能，如闹市炸死情妇等。”但问题也许不仅仅是弱智，现在的人们，内心似乎更缺少一种东西，用来管住心中的“恶”，让它任何时候都不爆发出来。

谢再兴故意杀人案就要落幕了。据说，有人在网上建了个邵慧灵“纪念馆”，“香火”还很旺。谢再兴呢？不论最终判决如何，会有人给他建一个“纪念馆”，来警示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