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的窘境

　　刘洪波

　　香港游客在菲律宾被一名绑匪劫持，造成至少8名香港游客死亡。

　　事件在香港和内地都产生了巨大的震动。香港人前往菲律宾领事馆抗议，特区政府决定降半旗致哀，中国外交部强烈谴责歹徒暴行，要求菲律宾政府彻查事件。专家在分析菲律宾警方处置事件的方式和细节失当，民间舆论更是情绪激烈。

　　事件所引起的反应，显示尊重生命权利已经成为高度共识。这里面有“同胞”因素起作用，被劫持的是不是同胞，可能左右反应的强烈程度，因为我们未必对所有劫持人质的事件都有反应，例如俄罗斯车臣武装分子劫持学校和剧院，我们可能更像是看“故事”，而没有同胞生命的体验感。

　　绑架人质应是处理起来最为棘手的犯罪。最棘手，是因为罪犯与无辜者混在一起，而且罪犯控制无辜者。你必须选择，首先是打击绑架者，还是保护无辜生命。这里没有“不放过一个坏人，不伤害一个好人”的保险锁，而必须选择是准备为优先打击犯罪，哪怕伤及无辜；还是优先保护无辜，哪怕使罪犯得逞。

　　绑架者也面临选择，但其选择应该说在实施绑架前已经完成，他是“生死置之度外”的，做好了用生命去换取某些利益的准备。绑架实施以后，他的选择只是释放人质的条件被接受或者不被接受，不管怎样，他没有选择中的道义问题。

　　人质成为绑架者的筹码，不是因为绑架者尊重生命，而是因为绑架者知道生命对人的意义，并且对无辜者的生命加以利用。绑架者将人质的生命视为实现目的的工具，他先将自己豁出去，然后将无辜者拉进他的游戏，利用人们“投鼠忌器”的心理，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并不重要，但你们必然在乎人质的生死，人质便成为他的盾牌，同时成为他要价的筹码。

　　警方或者说政府，有“完美应对”吗？绝对意义上说，可能有“完美劫持”，却不可能有“完美应对”。劫持可能“完美”，不仅因为劫持者可能周密设计，周密实施并且完身撤离；应对不可能完美，不仅因为仓促应对很难万无一失，不仅因为劫持不在乎打碎任何东西，而应对总需要尽力不毁坏任何东西，还因为劫持犯罪一旦实施，就根本上剥夺了警方选择“完美”的可能性。

　　警方应对绑架是不可能完美的。执法者要实现正义，正邪不可两立，绑架是无可置疑的犯罪，正义与邪恶谈判，就是不完美，但如果谈判能够保护人质安全，却又可以完美。或者，你另作选择，正义不与邪恶谈判，并坚决打击邪恶，那么你可以在消灭绑匪上完美，但人质安全上不会完美。就实现的可能性而言，如果你选择“不计一切打击犯罪”，那是容易的；而如果你选择“尽力保护人质安全”，则困难要大得多。那么正当的选择是什么呢？如果仇恨罪犯胜于爱护无辜，你会选择只求消灭坏人，人质兼顾不了也无所谓。现代社会基本不认可这种价值观念，首要价值、最高正义是尊重生命，而非仇恨罪犯。如果你认为消灭罪犯比保护无辜更重要，那就内在地与绑匪有同样的价值观，即消灭仇敌胜过尊重无辜者的生命。

　　在车臣武装分子劫持学校和剧院时，俄罗斯采取的基本处理方式是强攻，死伤甚众。对这种处置，不乏人赞赏“铁腕”，但从菲律宾警方的强攻使“我们的同胞”死伤，我们可能更深地思考消灭敌人与保护无辜之间的关系。义薄云天的正义，未必不是鲁莽。

　　可能还有的政府，持有“不与绑架者谈判”的主张，以示正义。然而，索马里海盗绑架人质，有哪个国家能保证不与海盗谈判解决危机；很多国家都有人员被国内或国外绑匪劫持的事件，有哪个国家是绝不谈判，鞭长莫及就坐视不理，发生在身边就一击了事呢？

　　这是正义的困境。你不能说不跟邪恶者接触，对邪恶者只要蛮力杀伐就行了，而且不管邪恶者手中的底牌。你必须与之接触，谈判，这就不是纯粹的正义；你可能让步，接受一些条件，这就更不是纯粹的正义，而且可能引起绑架效仿；你可能把谈判视为一种周旋，只是为击毙绑匪创造机会，这就是一种欺骗；你可能承诺一些条件，在解救人质成功以后再废弃，这是谋略，但也是一种谎言。总而言之，绑架犯罪中，正义是狼狈的，而邪恶则游刃有余。

　　不可能存在完美的正义，但却可能存在“完美的邪恶”，但人们的选择仍然是正义而非邪恶，人们能够接受不完美，“完美”未必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