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丹霞申遗的台前幕后

　　随着“晒申遗成本”、“门票涨价”、“保护工作难” 的声音此起彼伏，申遗成功的“中国丹霞”被置于了风口浪尖

　　文｜《小康》记者 刘建华 韶关报道

　　晨曦下，一对老夫妇站在观景台上不停地变换着角度，按着相机快门，阳元石一次次在他们的相机里定格。

　　这对老夫妇来自汕头，是摄影爱好者。他们已在丹霞山守了三天了，希望能拍到最美的“丹霞”时刻。“中国丹霞”申遗成功，即刻让广东韶关丹霞山游客同比暴增十七成，其他五个地区亦都出现客流高峰。

　　“世遗”名片的作用开始显现，但其背后的角力却鲜为人知。

　　丹霞山的17年申遗路   

　　“‘中国丹霞’申遗以韶关丹霞山为命名地，却没位列第一，这对于韶关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韶关市丹霞山名胜区管委员会副主任候荣丰说。

　　中国最早开始研究丹霞地貌距今已有82年了。中山大学对丹霞地貌的研究一直领先于国内同行，经陈国达、曾昭璇、黄进等人师传，到彭华已是第四代研究者。

　　早在1993年第一届全国旅游地貌学术讨论会上，中山大学教授彭华提议丹霞山申遗。但没有引起韶关当局重视，之后7年韶关市几经研讨，均认为“暂时不宜”而搁置。2004年初，丹霞山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首批28家世界地质公园之一。彭华再次提出，丹霞山的下一个目标是申报世界自然遗产。但由于当时丹霞山隶属于韶关市仁化县，以一县之力难成气候，韶关市政府仍未予响应，申遗之事再次流产。

　　转折发生在2006年，在第十届全国丹霞地貌旅游开发研究会上，湖南崀山提出全国丹霞地貌联合申遗的建议，得到各景点的积极响应。同年11月底，国家建设部确定崀山为国内八大丹霞景区联合申遗的牵头者。

　　丹霞地貌申遗正式拉开了序幕。

　　尽管韶关丹霞山是发育最成熟的丹霞地貌，但却与“中国丹霞”第一把交椅失之交臂，有官员认为，首先广东省没有把旅游业放置省级高度来对待，认为旅游业投入大，效益慢。其次是韶关地方经济能量相对较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在第一阶段的申遗准备工作评估中，广东丹霞山被评为最差。一度有传言说，作为丹霞地貌命名地的丹霞山，可能落选申遗大名单，这让韶关申遗人员捏一把汗。

　　与韶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湖南举全省之力，快速开展崀山申遗各项工作。崀山所在的新宁县在一个月内筹资2080万元收回了崀山核心景区经营权；景区5.6公里游步道改造和2.6公里悬空栈道新建，从设计到竣工仅用了半年多时间。湖南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副厅长王智光说，张家界武陵源风景名胜区已是世界自然遗产，打造“北有张家界、南有崀山”的旅游格局这种思路也得到国家住建部领导的认可。

　　韶关最初的不积极大约与申遗之经济投入有关，甘肃张掖丹霞就因资金缺口退出了申遗。但最终这一次的申遗得到了广东省的支持，副省长林木声亲自出任申遗组组长。

　　韶关市市长郑振涛前后五次到丹霞山现场办公，并承诺市财政连续5年，每年贴息200万元支持丹霞山申遗融资工作。

　　遭遇 “defer”后的外交角力

　　申遗最初使用的名称“丹霞地貌”，但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专家认为这只是中国学者的命名。而丹霞地貌所处的地层，国际地学界已有定论，叫做“红层”。

　　中国学者研究近90年的丹霞地貌一朝被否，对此，彭华解释说，丹霞地貌的学科体系还没有完全建立，这是一个在中国土生土长的学科，国际上还没有把它作为一个独立的类型。当IUCN专家建议用“丹霞景观”代替“丹霞地貌”来申遗时，彭华坚决反对：“如果一堆红色石头景观都可以申遗，‘世界自然遗产’的价值也太低了吧！”在他看来，“景观”失去了地理地质学上的意义，贬低了中国学者研究了近一个世纪的学术成果。经一番辩论，一个折中方案被采纳——申遗名称中的“丹霞地貌”改为“中国丹霞”。

　　在最初的申报中，包括了湖南崀山、万佛山，广东丹霞山，福建泰宁、冠豸山，江西龙虎山，浙江江郎山、方岩，但后来经过反复讨论与沟通，“中国丹霞”申报提名地缩减为6个，即湖南崀山、广东丹霞山、福建泰宁、贵州赤水、江西龙虎山和浙江江郎山。

　　2009年1月，“中国丹霞”在全国180多家自然遗产申报单位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中国政府2010年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唯一项目向联合国申报。

　　同年9月，“中国丹霞”迎来初考——IUCN实地考察评估，考察后形成的评估报告将提交第34届世界遗产大会，作为表决参考。今年4月20日，中国丹霞申遗办得到了大致的消息：IUCN审议决定给中国丹霞“defer”(重新申报)的评估建议。

　　遭遇“defer”， 意味着“中国丹霞”今年彻底失败，要回家“复读”，重新再来。

　　这在中国20多年的申报世界遗产工作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尽管当时没有得到正式文件证实，但我们都感受到了挫败感和巨大的压力。”中国丹霞申遗办副主任王晓良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说。

　　6月5日，申遗办收到IUCN对中国丹霞申遗的评估报告，结论果然是“defer”。

　　面对这一严峻形势，申遗办紧急行动起来，召集6个申报地的相关人员会商，逐条分析IUCN评估报告。“IUCN只有对项目的建议权，决定权仍在21个遗产委员会成员国，我们还有机会争取各成员国的支持。”这是中国丹霞申遗能否成功的最后一张牌。

　　此次前往巴西担任翻译的韶关市丹霞山风景名胜区管委会旅游发展科科长陈昉说，讨论过程变幻莫测，中国丹霞项目要想获得全面成功，必须争取国际的广泛理解和支持，有两步必须要走，一是会前要走访中国常驻联合国教科文代表团(巴黎)和IUCN总部(瑞士)，二是在会期要争取20个世界遗产委员会成员国的支持。

　　中国教育部前副部长章新胜是第28届世界遗产大会主席，曾经在南方喀斯特、三清山申遗过程中不辱使命，实现逆转。7月11日，章新胜带着6省的重托，启程前往世界遗产中心所在地巴黎；之后又前往IUCN总部瑞士。

　　同时，中国常驻联合国教科文代表团大使级代表师淑云奔走于各成员国代表之间，阐明了中方关于质疑IUCN评估报告的态度，并就下阶段工作进行了友好的交流。

　　凭借丰富的申遗经验和出色的外交能力，经过对20个成员国的反复阐述，在会议期间争取到了17个国家的明确表态支持。其中有16个国家提交了同意修改IUCN决议草案的提案。

　　现场辩论异常激烈紧张，个别国家代表对中国丹霞申报提出质疑，在现场赢得很多掌声，有的国家代表竟向中国丹霞申遗专家提出苛刻条件。

　　中国丹霞申遗专家以事实说话，经过40分钟的紧张辩论，最终中国丹霞被世界遗产委员会认可世界自然遗产4条标准的第七、第八两条标准：绝妙的自然现象或具有罕见自然美的地区；地球演化史中重要阶段的突出例证，包括生命的记载和地貌演变中的发展过程或显著的地质、地貌特征。

　　最终投票时，世界遗产委员会21个成员国中有16个成员国投支持票，加上中国自己一票，中国丹霞以17票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批准。

　　说起当时的情景，陈昉仍然非常激动，“在‘中国丹霞’获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表决通过后，辛苦多年的工作人员禁不住欢呼起来，也有人因为过度喜悦而痛哭，国家某部一位专家听到这一消息后，顿时整个身子扑倒在桌子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更多的专家和代表团成员则紧紧地相互拥抱在一起。当时我们都以做好了退一步而求其次的心理准备，即使那几个被质疑比较多的景点放弃，有两三个通过也好！没想到最后竟可以‘翻盘’。”

　　所有参与申遗的工作人员都认为：这是一次国力和外交的较量！

　　高价“申遗”之后的风波

　　申遗成功后韶关市丹霞山风景名胜区管委会主任黄大维表示，丹霞山相对于景区目前120元的票价，存在票价上涨的空间。

　　这句话引发了无数猜想，“申遗就是为了涨价”的质疑将“中国丹霞”推入了风口浪尖。

　　黄大维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丹霞山为了‘申遗’，对遗产地进行环境整治，完善景区旅游基础设施，投入了1.2亿元的资金，资金主要靠贷款，其中一半以上用在拆迁上，拆了景区内的8座宾馆”。

　　牵头“申遗”的湖南崀山为“申遗”花了4亿多元，而其2008年的财政收入才突破2亿元。六个省联合申遗共投入了十几亿元，彭华在接受记者采访表示“值”。一边是还贷，一边还要对景区的进一步投资，没有国家专项资金注入，涨价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候荣丰坦言，需要投入的还不仅仅是申遗之前的巨资，韶关丹霞山申遗红线范围120多平方公里，目前核心景区面积不及10平方公里，将来新景点的开发还需要更大的资金注入。摆在丹霞山面前的困难是，旅游业和工业都会推动经济发展，旅游业有助于保持生态环境，工业则有“见效快”的优点。如何在两种产业间取舍，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丹霞山景区的未来。

　　韶关是一个老牌工业城市，经济实力在珠三角城市中排名倒数。当珠三角产业开始双转移，放弃高污染、低附加值、劳动力密集型产业时，“主动承接珠三角产业转移”被写进韶关市政府工作报告，并成为下属各县的经济方针。丹霞山所在的仁化县官员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今后5年，仁化将实施追赶式、跨越式发展战略，大力招商引资，主动承接珠三角产业转移。”

　　随着知名度提高，“丹霞山”成了吸引投资的招牌。

　　仁化县借丹霞山之名，大力招商引资。2007年上半年，仁化县引进10宗招商项目，总投资达7.8亿元。号称亚洲最大的“丹霞冶炼厂”厂址就在丹霞山景区隔壁。“丹霞山景区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1000万，而‘丹霞冶炼厂’投产后，一年贡献1个亿。”丹霞山景区管委会副主任侯荣丰说。两者带来的经济效益无法抗衡，环保部门为冶炼厂的环评指标开绿灯也是理所当然。

　　在韶关丹霞山管委会工作人员的指领下，记者发现红线范围内的田螺山上竟还有一个大型的养猪场，夏富山下的推土机轰鸣，一个从浙江引进的农业项目——种植“石斛”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在获得“世界遗产”的头衔之后， 丹霞山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